周遭安静下来,背书的同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秦殊清清嗓子,又变回好脾气的兄长模样,道貌岸然地问他满意了吗。
“满意……”金毛狐狸慢吞吞地回答,像在回忆这个意料之外的吻,“但你不抱我。”
一晃而过的不安是真的,他喜欢秦殊为他失控,也并不讨厌刻意为之的克制,然而到底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情迷意乱时抓不住对等的爱意,还是要哭的。
秦殊斯文又无辜,温和地笑了笑,明知故问似的:“不是喜欢这样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狐狸不说话了,就着环住他脖颈的姿势抬起手背,缓缓擦去嘴角残留的水迹,心想也不完全不一样。
但是没关系,他还有的是时间言传身教,告诉秦殊究竟哪里不同——比如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学会在接吻时收起尖牙,像往常那样温柔地、真心实意地拥抱他。
至少这次为了不伤害他,秦殊刻意同他拉开了距离,没有像之前那样来扼他的喉咙。
“不是上午还在和女神约会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跟你选的同一节体育课啊靠——本来是想找你帮忙答个到来着,结果……”边热身跑边说话,对方一巡来说还是有些艰难,喘了两口气才继续,“结果听他们说这个老师特别凶,还是呼,还是没敢翘……”
林芜看起来倒是不太费力,闻言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感叹道:“还以为只有我这种人会上午十点去吃日料……”
“还不是她想吃啊,人家第一次跟我透露喜好,我不得表现得积极一点——呼,但今天满课啊,双休日人家又要跟朋友出去玩,也只能——只能趁上午了。”
林芜当惯了丘比特,见过深更半夜意欲约女生出门喝酒被一顿臭骂的奇葩,也见过寒冬腊月里为了多聊两句天、打着请吃饭的名义带女生绕了整整两个街区三过餐厅而不入的奇葩,对这类新奇的脑回路已经习以为常,心想怪不得刚才见那位姓夏的学姐脸色有些凝重,大上午的被人带去吃生冷海鲜,能奉陪已经挺勉强了。
——也有不勉强的,比如吃过早饭还能陪他再吃一顿的秦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哥也算是个十全十美的模范男友了。
除了爱与温柔互不相干,就差把“我会对你好但绝不会喜欢你”写在脸上。
金毛狐狸甩甩脑袋,将不合时宜的沉重思绪抛在一旁,觉得作为室友,还是该尽一尽为人锦囊的责任,适时点醒自我感觉良好的直男脑袋——他没有教人做事的兴趣,提醒也是闲聊似的委婉:“那你怎么就决定今天表白啦?昨晚可没告诉我们还有上午吃饭这一茬。”
方一巡已经跑不动了,喘着大气来拉他衣袖,用动作和表情疯狂明示他跑慢点儿等等自己,不是谁都能用考一千米的速度跑自由热身。
有体育课,林芜难得穿得不那么花里胡哨,跑前脱了外套,便只剩下简洁的白色短袖,头发也低低地扎起来——衣料宽松柔软,被他用攀依浮木的力气一扯,领口便大剌剌地滑下来,露出少年人修长的后颈与单薄肩骨,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方一巡怪叫一声,连忙松开手,紧闭着眼摇头晃脑:“我不是故意的啊,对不起对不起,没那意思……”
被吓得说话都利索了,后遗症就是一口气说了太多,险些没缓过来。
林芜放慢脚步陪他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拉好衣服,语气也平常:“没事啊,在寝室又不是没看见过,怎么那么紧张?”
“……也不是,主要是你,呃,秦学长的眼神太吓人了,刚才在日料店搂你那一下,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像要做掉我——灯光太暗,我也没看清,可能只是看错了哈哈哈……”
“嗯,应该是看错了吧,眼镜反光之类的,”小狐狸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笑得心满意足,说出的话却笃定,“我哥脾气那么好,从来没见过他凶谁。”
“呼,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话说小林,看你这身材也不像练过的,好像比我还瘦点儿,怎么跑步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么厉害?”
大约是热衷于跟踪秦殊的那段时间里、每天偷偷缀在人身后跟着晨跑的意外收获——林芜犹豫一秒,还是决定不实话实说,随口道:“可能是天赋吧,我也只有跑步好一点,别的就一窍不通了,比如引体向上就一个也拉不起来——不是在说你表白的事么,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哦哦,对,表白……”气是倒匀了,说话却愈发磕巴,方一巡抓抓头发,不好意思似的,犹豫片刻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学姐她实在太优秀了,又是咱们院会的文艺部部长,成绩又好,又有那么多朋友……你说人家凭什么看上我啊,本来觉得希望渺茫,也没抱多少期望,就想着重在参与嘛……结果最近聊得越来越多,我就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能——人呢,一旦有了希望,就会多出很多以前没有的顾虑,怕她先被别人追到手啦,更喜欢别人啦,之类的……”
天空澄澈,将少年人青涩的思绪映得直白又透明,明晃晃铺开在一片暖阳下。绕操场四圈的自由跑时间过半,身后的人也渐渐追上来,两个人恢复了慢跑的速度,方一巡就边跑边慢慢地说,脸红了一大片,不知是出于跑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然后我就发现,原来她真的不止一个追求者,身边优秀的异性朋友也有很多——怎么说呢,突然就有了危机感吧,加上她对我的态度好像是有点儿转变了,昨晚就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表白来着……咱也不是说多有自信,就是觉得,咳咳,早死早超生嘛,要是人家不答应那就安安分分当朋友好了,也别搞什么暧昧期,怪折磨人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已经身处暧昧期不知几年、并且颇有些安于现状食髓知味的金毛狐狸若有所思,过了几秒才道:“其实也没那么折磨人,太早表白可能会吓到学姐哦。”
“是啊,这不是最后还是怂了嘛……”方一巡夸张地长叹出声,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人——这次记得收了力气,“诶,小林同学,你和秦学长当时是怎么跨出这一步的啊?”
“哪一步?”
“表白啊,还有谁先追的谁——其实我们好奇很久了,一直没好意思问来着……”
不知不觉又跑了题,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林芜听着他话里话外的纯情意味,又觉得借机了解寻常人的恋爱观念未尝不可,斟酌片刻,还是实话实说:“表白的话,严格来说应该是我吧。”
“我猜也是,秦学长那么优秀,肯定有很多人追吧,你的危机感怕不是比我等凡人高很多……”
“危机感……”金毛狐狸将这三个字压在舌尖重复一遍,像赏玩什么新鲜的意外收获,然后摇了摇头,“和这个没有关系,小时候我父母很忙,我是在我哥家长大的,从记事起就和他形影不离,喜欢他很久了,也不觉得有谁能代替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上中学的时候还帮别人转交过很多给他的情书。”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从来都容不下第三个人,对他而言只有秦殊喜欢他或不喜欢他的区别,“喜欢他还是别人”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如果他哥某一天开窍、对谁动了凡心,那么毫无疑问地,那个人一定是他。
所以他从来不急于求个结果,就连三年前发现秦殊离开时,心里想的也只有何时能找到对方,从未想过三年里会不会被谁趁虚而入、凭空多出个嫂子来——如果最后秦殊没有喜欢上他,那结局也逃不开他们两个人各自孤独终老,再借着别的什么名义纠缠一生。
何况这种假设也并不成立,秦殊已经对他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