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在墙根底下等了半天。
却见仇元琛飞出来之后,直接狂奔而走。
而下一秒,俞霓也紧追着他而去。
这一看,就像是已经开打了的程度。
顾千秋掂量了一下老铁的修为,又掂量了一下俞霓的修为,最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为。
遂欣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才走出没几步,居然看到了刚刚那主事弟子。
顾千秋慌忙掏出顺手牵来的面帘子,一戴上,那主事弟子已经又一次拍上了他的肩膀。
“让你去取的茶具呢?”
“……”顾千秋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哎呀,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令牌给我!你去百花会上看看哪里需要人手吧!”
“……”顾千秋乖巧地点头。
他朝前走,就遇到了一群“花”的迁徙。
几个弟子走在长长的队伍两侧,他一眼就看见了殷凝月。
顾千秋低头一看自己的行头,端了一下,往前走。
几个合欢宗弟子都发现他,但他挂着面帘子,一时间没认出来,只觉得这人气度不凡。
“怎么磨磨蹭蹭的?”顾千秋还要先发制人地说,“这百花宴马上就开始了,耽误了吉时,你们几个吃罪得起吗?”
几个合欢宗弟子面面相觑:“啊?”
其中有一个小心翼翼地说:“可是……百花会不是傍晚时分吗?”
顾千秋:“……”
顾千秋怒目而视——可能是仙盟盟主当得太久,自带威严——所以那几个小弟子立刻立正站好,发出整整齐齐的声音:“是!”
殷凝月听他声音耳熟,扭头去看更加眼熟。
只是这一身装扮,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顾千秋对她快速眨了眨眼睛。
然后作为“监工”,很自然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殷凝月旁边。
殷凝月想问话,被他很轻地“嘘”了一声。
顾千秋一边走,一边偷偷搜寻同悲盟或者离恨楼的人。
但是基本上所有赏花的的人都戴着面具,穿着随意、没有任何标志,身上的法器武器也被藏得很好,乍一眼全是一样的人。
但是能看出来,基本全是少年。
忽然,顾千秋眼皮一跳,猛然扭头。
那几个弟子全都跟着他齐刷刷转身,同仇敌忾,如临大敌。
顾千秋咳嗽了一声,说:“无事。继续走吧。”
队伍又重新开始行进。
“你看到了什么?”殷凝月悄声问他。
“……”顾千秋磨了磨牙,“看见了个熟人。”
“可他们都戴着面具啊?”殷凝月疑惑。
“哼。”顾千秋恶狠狠地说,“他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不是别人,顾千秋看见的,正是他的宝贝徒弟──郁阳泽。
那小子倒是也穿了寻常衣服、戴了面具。
但是顾千秋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好好好,你师父尸骨未寒,你就偷偷搞这个是吧?!
太令为师伤心了!
等我回了同悲盟,立刻就将你逐出师门!
一群人走到了一片宽阔的广场。
这是个很大的平台,远处仙雾缭绕,中间则是圆形的,地面圈成盛开牡丹的样子。
而旁边是许多坐席──但是很高,赏花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全局。
宴上已经来了很多人,在合欢宗的侍女们的引领下入席,美酒美食源源不断,一派香风送暖。
花儿们又被带走,最终呆在一个房间里,能从窗户看到外面,这是花蕊的地方,周围的白纱一样的东西,朦朦胧胧把他们笼罩其间。
他们全都是待嫁新娘的装扮。
只可惜,等待着被采摘的花儿们,连正红色都穿不上。
顾千秋淡淡道:“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们去四处看看,哪里还需要人手帮忙吧。”
那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顾千秋“啪”地掏出一张令牌──合欢宗都门都大人专属令牌,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几个合欢宗弟子点点头,全都帮忙去了。
他们一走,顾千秋身后传来了一道公鸭嗓:“季、季清光?真的是你?你怎么穿成了这副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千秋一扭头,果然看见那对兄妹正巧就在他后面。
顾千秋本以为,上次那事儿之后,他们也算和解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陌路人那种和解。
但这司嘉书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顾千秋怕这傻缺坏事儿,稍稍一琢磨,便扭头,好像很认真、很伤怀地对他说:“司少爷,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司嘉书果然:“!”
他一把撩开自己的盖头,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才扭扭捏捏、带着一股诡异的不好意思,用起恶毒的语气说:“谁跟你是朋友?”
顾千秋最会察言观色地恶心人,知道他一脑袋里全是草包,便又真心诚意地搪塞了一句:“来到此地,无亲无友,我也知你人不坏,所以已然当你是朋友了。”
司嘉书:“!!”
而此时若是呼延献出现在这里,肯定要疑惑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
殷凝月皱着眉、看着他们。
顾千秋抽空对她眨了眨眼睛,很纯良,意思是:我跟他们都是假玩,我只跟你是真玩。
殷凝月无奈。
这小少爷心思深沉,见谁都交朋友。但怕是知心朋友不多。
隔了一会儿,司嘉书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喂,你打算去哪里啊?”
顾千秋此时正看见郁阳泽入座,心里不爽到了顶点,闻言只随口敷衍了一句:“为什么问这个?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郁阳泽素衣、面具难掩气度,不少合欢宗侍女都往他身边凑,穿得一个比一个凉快,表情一个比一个柔和。
虽然郁阳泽一视同仁地把她们全当成了石头,但他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胭脂气里,还是有种同流合污的感觉。
“啪。”
顾千秋捏得指关节都响了一声。
还是眼不见为净。
一扭头,看见司嘉书一脸难掩的红晕,看着他眼神闪躲,却又梗着脖子,似乎有一万句话要说,而说不出来。
顾千秋:“?”
这位司少爷,是有什么疾病吗?
司嘉书说:“谁要跟你一起走啊!对了,你这一身衣服哪儿来的?为什么跟我们穿的不一样?还有那令牌?”
顾千秋道:“俞宗主赏的。他看我天资不错,觉得很适合留在合欢宗内做弟子。”
司嘉书静了一会儿,阴阳怪气道:“俞霓真是瞎了眼。”
司嘉画忙堵上了他的嘴──两人已经因此吃过一次亏了,但显然傻缺的司少爷记吃不记打,还敢提这茬。
顾千秋问殷凝月:“百花会什么环节?”
殷凝月知道他上课没听,道:“首先是‘赏花’,我们要按顺序,上牡丹台去献舞;然后坐在垂柳席上、喜欢我们的人就会把手中的桃枝丢到台上,这便是‘寻花’;若无人相争,今夜春风一度后,我们就会跟着他回宗门去,这便是最后的环节,‘折花’。”
顾千秋听得呲牙咧嘴。
于是更想把这群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全都给一巴掌扇回娘胎里去,回炉重造算了。
而殷凝月说这些的时候,司嘉书和司嘉画都罕见的没有插话。
他们静静地听,然后静静地等。
而至于等什么?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啧。”顾千秋厌烦地说,“他还令我挺失望的。”
殷凝月问:“你刚刚那个朋友?”
顾千秋不应声了。
对郁阳泽固然颇有微词,但更多的是怒气,间歇夹杂着一点家中小树长歪了的懊恼。
但“失望”,其实是对俞霓失望。
当初他太知道,俞霓是从什么境地里爬出来的了。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施以援手。
不求俞霓拯救天下所有身不由己之人,却绝不想他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现在这些“花儿”,和当初的“舞姬”,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攻守易换、古今一辙。
他当初救人,难道真的救错了吗?
殷凝月碰了碰他的手背,那对兄妹也没有往常那般聒噪,四人对视半晌,谁都没说话。
在这一瞬间,顾千秋完成了思想上的进化。
如果说,他以前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那现在他就是“强则库库乱杀,弱则想想办法。”
行,狗俞霓,老子记住你了。
就在此时,狗俞霓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虽然那人带着面具,但顾千秋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他吹牛打屁的老铁。
你丫这是被俘虏了?!
十年不见,你就算整放血槽也不能垃到这个程度吧?
但仔细一看,就发现两人是并肩进来的,气氛维持在一种诡异的和平里──
好像是,两人虽然恨不得立刻大打出手,但还是保持了良好的表面关系捏。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仇元琛一到广场就开始很隐晦地四处乱看。
俞霓循着仇元琛的目光,仇元琛却只在每一个地方都点上一眼,瞬间就挪走目光,如此循环往复,就好像是个多动症儿童,此时发病发得不亦乐乎。
多看无益,俞霓收回了目光。
他此时可能是整个广场上最坦然的人了。
还是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但加了不少珠石装扮,耳坠是不对称的银链珍珠,称得他皮肤很白。
美得坦然,完全不似其余人那般遮遮掩掩。
顾千秋悄声对殷凝月道:“看见那穿竹青色衣服的人了么?一会儿要是能的话,尽量跟他走。”
殷凝月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顾千秋莫名其妙地回头:“干嘛?你怕我害你啊?”
殷凝月摇了摇头,道:“好。”
她握了一下装胡小莹骨灰的罐子,又说:“我相信你。”
她本来已经接受了“鼎炉”的命运,所以又为何不能接受“搏一搏”的命运呢?
活便活,死就死吧!
来参加宴会的,大多都是少年少女,俞霓也没有开人间极乐宫,大概也是怕不小心毁了个根骨好的,人家长辈打上门来。
虽然这事儿很丢人、概率很低。
但是架不住可能会有几个神经病。
俞霓为了少招惹麻烦,还是把百花会开在了牡丹台上。
此时,花蕊里跑进来一个弟子。
刚刚跟他们一起送花的其中一个,他急急忙忙地对着顾千秋说:“师……兄?呃,都大人在寻您,而且马上开宴了,您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的。”
都门醒了?
顾千秋有点后悔,刚刚没再补他两下,醒太早坏事儿了。
但他面上不表,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让都门等我一会儿。”
小弟子听得目瞪口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整个合欢宗内,除了俞宗主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都大人和苗圣女了。
而面前这人,手持令牌,居然还让都大人等他!一定深不可测。
顾千秋对殷凝月眨了眨眼睛,殷凝月点点头。
他寻了个时机,偷偷从花蕊出去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缱绻的太阳微微阖眼,连绵不断的晚霞倒还耀眼,有一部分刚巧洒在俞霓的衣摆上,将他鹅黄的衫也照成刺目的霞光。
俞霓道:“开宴吧。”
话音落下,牡丹台周边立刻有无数鲜花盛开,最多的是异色的牡丹芍药,足有几人高,每个花瓣好像都能扯下来当被子盖了。
花粉迎风送,却一点也不呛人,将暖风熏染,好像使人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梦境里,体验奇特,天上地下、仅此一家。
落英缤纷,许多弟子没见过这般炫目情景,目不转睛。
顾千秋大概观察了一下坐席。
虽然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戴着面具、隐藏身份。
但这个坐席的排列还是很有讲究的。
有些高、有些低、还有人是站着的,手中并没有小桃枝。
顾千秋看见郁阳泽的位置,是最高一层的,身侧有些浮云,垂柳就在他身后。
他找了一圈仇元琛,发现他就坐在俞霓的身侧,两人“相谈甚欢”。
俞霓缠人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看来老铁那边暂时是接不上头了。
顾千秋一把抄起个放酒的托盘,装成合欢宗侍从,朝着郁阳泽就去了。
小兔崽子,敢来这种地方不学好。
今天不把你打得祖国山河遍地血,你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