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掌横来,断绝如铺天盖地。
在接触那掌气瞬间,若有滔天大雾将郁阳泽笼罩,威压当头而下,鬼魅而迷惘。
而那浓雾之中,穿出了一只森森的爪子。
俞霓精准地掐住郁阳泽的脖颈,将他用力惯摔在地上,地面深深凹进去一个可怖龟裂的大坑,俞霓单膝着地,猝然抬头。
“主动往我掌上撞,你想死?哈,可没那么容易。”俞霓双目赤红地朝着惊虹山方向怒喝道,“出来见我!”
那爪子如两道铁钳,郁阳泽难以呼吸,极短的时间让他眼前一切都发虚,他甚至听见自己颈骨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啦喀啦”的声音。
“出来见我!不然我杀了他!”
“……”
俞霓手上力气骤加,难捱的窒息和绝望的疼痛瞬间席卷,但郁阳泽却缓缓勾了勾唇,似乎在笑,笑得绝望又诡异。
手中侠骨香落地,他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已经到极限了。
俞霓猛然惊醒一般,怕真给他掐死了,也稍松了些力气,第三次喝道:“出来见我!”
郁阳泽边笑边说:“……咳咳咳咳……俞宗主,他走了。”
俞霓瞳孔一动,冷意骤起。
顺着这个动作,就再度掐上郁阳泽的脖颈,更爆裂、更无情。
而心神俱震的郁阳泽早都已经在临界点了,俞霓爪下,诡异的灵力如潮水一般涌入郁阳泽,他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林外信步走来一个人,正是刚刚从湖里面爬出来、狂奔而至,又瞬间装得高深莫测的顾千秋。
“你找我啊?”他单手负在身后,缓步行来,白衣如雪,宛如神祇降临,笑吟吟地说,“我已经来了。松开我的弟子吧,我就这一个单传,惊虹山还不想绝后呢。”
他的姿态实在是太自在了,对比他灵力全无的灵海来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俞霓浑身都在颤抖。
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又或者……是恐惧?
“顾、千、秋。”他一字一顿,语气郑重又轻柔,从而显得很诡异,“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顾千秋挑眉:“哟,这语气,怎么感觉我成负心汉了?”
俞霓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衫子,虽被弄坏了袖子,但无损他的半点风华。眼眶红红,两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跟“美人含愁”一个道理。映着身后异色密林,绝对足够令人怦然心动了。
他的喉间轻轻动了动。
“松开他。”顾千秋语气平淡,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尤胜当年,“不然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了。”
“千秋……”俞霓果然松手,走近,侧着脸,这个角度让他的眼梢微微勾起来,眉梢眼角非常漂亮,语气也柔和得如云如棉,“我想你了。”
恋爱期间,从来都是顾千秋哄人,俞霓只用甩脸色就好了。
偶有一两次惹了顾千秋生气,也只需稍稍放软态度,顾千秋必然立刻缴械投降,对他很是束手无策。
今日……应当也不例外吧?
“哦。”顾千秋随口便答,不热络也不疏远,根本听不出来到底什么意思,“想我的人挺多的。”
俞霓表情微微扭曲,却还是如此可怜的模样:“千秋,我错了,算我错了行么?你别这样。你原谅我……”
他说话的时候,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人间的距离非常近了。俞霓的手轻轻抬起,似乎想去触碰什么。
如果忽略身后地上生死未仆的郁阳泽,故情复燃,这个氛围足够令人重新寻得怦然心动。
顾千秋没动,而是轻轻打断他:“俞宗主,没听见来人了吗?还不走啊?”
俞霓神情一顿,刚刚他和郁阳泽打架阵仗太大,山脚下传来同悲盟内弟子的声音,很多人正在朝这里狂奔。
“我不怕。”俞霓轻声道,“我现在可厉害了,没人能欺负我了。”
顾千秋却故意搓了搓手指,指间若有灵光一闪,好像是一把仙剑的形状──但他收得太快,没有任何灵力溢出,看不出是哪一把剑。
“你没有灵力,如何用剑啊?”俞霓语气更轻柔了,“千秋,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的。跟我回合欢宗吧,所有的一切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你……”
顾千秋朗然一笑:“是吗?”
下一秒,他手中白光爆裂一闪,使俞霓不得不闭上眼睛暂避锋芒,急退三步,最后一秒的影像,便是那刺眼白光中,逢春剑的形状。
是逢春!
他没有灵力,如何能用神剑逢春?!
这把剑威名太盛,宛如雷霆般悬在每一个修道之人的头顶,山川湖海,仅凭顾千秋一念之间,便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生死。
哪怕如“道侣”俞霓,直面神剑,也稍有些紧张。
但是……怎么可能?
可是……他毕竟是顾千秋!
惊疑不定之间,俞霓听见顾千秋缓缓说:“你走吧,人马上就到了。我不想杀你。”
那语气含着三分愁绪,听得俞霓喉间一涩。
他不想杀我。
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
他不想杀我。
终于,俞霓起身遁走。
顾千秋站在原地,待确定俞霓真的走了之后,立刻连滚带爬地冲到郁阳泽身前。
探手一摸,终于若个溺水之人上岸,得以长出了一大口气。
“吓死我了!草!”顾千秋破口大骂,手指忍不住的颤抖,足十几秒之后,才终于强压着镇定下来,他把残存的灵力一股脑全输入到郁阳泽体内,“哎。多亏我在白玉京翻到这玩意。”
他看着郁阳泽稍稍恢复的面色,忍不住苦笑道:“老头儿说我狗窝里藏不住剩馍,好像也有点道理哈。”
因为“情欲”,顾千秋不得不找点办法东西来处理。
刚巧就在白玉京里翻到了他曾经嫌麻烦留下来的床头灯——灵力不是很多,但是纯纯正正的“数枝雪”。
多亏“数枝雪”威名远播,又因为当时无聊把床头灯捏成了逢春剑的形状,不然还真唬不住俞霓。
光团一点点化掉,消失无踪。
顾千秋快速翻看了一下郁阳泽的伤势——
胸前几道极深的抓痕,还好只打到肋骨,没伤到肺腑内脏。颈间五个指印红肿高涨,骨头略有扭曲,淤血又呈现出一种张牙舞爪的乌黑色,触目惊心。
“啧。”顾千秋烦躁地蹙起眉,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杀意。
顾千秋想将郁阳泽打横抄起来,先回惊虹山。却一下踉跄,差点闪了老腰。
嘿,什么时候长这么壮实了?
他一个踉跄落地,双膝跪地,摸了摸自己的侧颈,那里有血管微微突出,皮下发出暗淡红光——“情欲”。
俞霓也是真的慌了,不然也不能发现不了,他身上还残留着合欢宗的余毒吧?
顾千秋晃动了一下,立刻按着侧颈,忽然感觉掌间湿漉漉的——是郁阳泽的血。
顾千秋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迫使自己恢复三分清明,搭在郁阳泽的脉搏上感受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冷笑。
但他的声音,却有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柔:“下次再见,师父一定想办法替你宰了他,好不好呀?”
指尖脉搏强健,顾千秋吐出一口气,忽然眼前发黑,来不及什么反应,居然一头向前栽倒!
那极快速的时间里,顾千秋来不及做其他,只迅速避让了郁阳泽暴露在外的狰狞伤口,迅速不醒人事。
而本该昏迷不醒的郁阳泽,微微抬起眼皮,那黑色的瞳孔仿若闪着幽暗而深远的光。
顾千秋刚好倒在他身上,头就埋在他颈侧,呼吸的微弱气流划过皮肤的毛孔,使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栗。
远远看起来,火红林间,树叶满地,灿烂的余晖之下,像是两人在此暧昧缠绵。
郁阳泽搂住了他,缓慢而轻柔地笑起来,甚至用手缕了一下顾千秋的头发,最终扶在他的后脑上,无声应道:“好呀。”
而至此。
远远的山路上冲过来许多同悲盟的弟子,惊虹山禁制,无上榜来了也得靠两条腿狂奔。
少年人精力盛、腿脚快,乌泱泱地冲在最前方,身后传来老头们的喊声:“慢点!慢点!”“我一百多年没跑过步了唉!”“等会儿啊!你们见面了也打不过啊!”
但少年们入盟时就把惊虹山当成圣城来拜,此次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根本不听劝,嗷嗷叫着就往上冲。
“这边!这边!人在侧峰!”
“站住!别想趁机溜到白玉京去!给我回来!”
一路冲到果林,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把压在郁阳泽身上的顾千秋扯起来:“哎呀?这谁?这是刺客吗?不认识啊!”
“不管他,先丢到一边去!”
“好好好!听我口令,一、二、三,走你!”
尹旌一路跑得涕泗横流,刚刚站定就看见飞过来的顾千秋,脑子来不及转就伸手去接,然后就发出痛苦的一声“唔!”,当了顾千秋的肉垫子。
“代盟主?代盟主?你怎么样啦?”
“代盟主!你没事吧?!”
“哎呀哎呀,你别挤我!这可是侠骨香,让我摸摸,快让我摸摸啊——!”
乱成的一锅粥里,小跑来了一个胖胖的身影——谁都知道他已经很努力了,奈何肯定也属于“百年没跑过步”的行列里。
这人处于壮年和老年之间,身材略微走样,五官端正,周身都带着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弟子们齐刷刷地叫道:“岳老!”
岳邱立刻掌控了局势。
“洗尘的那几个,先就地帮郁阳泽处理伤势!你们几个,四处搜索还有没有人在附近,刺客修为很高,小心行事!虚运的人,保护好现场,看看周围土地和树干的灵力残留,查查那人有没有什么东西遗落!”
最后看向刚刚主张着丢人的那个小弟子,怒道:“陶小烁!你……你先把尹旌拉出来看看砸死了没有!”
所有人立刻有条不紊地忙起来,而岳邱缓缓走到了顾千秋身侧,看了看他的脸。
陶小烁在旁边愣不登地问:“岳老,有什么问题吗?”
岳邱又探了一下顾千秋的灵海,空空如也,随即叹了口气,瞬间对这人失去了兴趣。
“找人来看看他,等你代盟主醒了,再发落吧。”
“哦哦。”
而此时,尹旌缓缓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地说:“我被砸死了吗?”
陶小烁一把搀扶住他,道:“没被砸死!但是好像砸傻了!尹兄,尹兄,你没事吧尹兄?”
尹旌瞳孔一点点聚焦,然后死鱼一般挣扎起来:“人呢?人呢?”
陶小烁一把按住他,连珠炮似的道:“你别急,你别急,代盟主的伤势尚能稳住。你们洗尘的人你自己都不信吗?安心啦,代盟主吉人天相,一定……”
尹旌绝望打断道:“我说,我接住的那个人呢?”
陶小烁恍然大悟:“噢——!刺客是吧?你怕他跑了?没事,虚运师兄们说没有同伙,应该就他一个,收押起来,等候发落就好了!”
尹旌确信跟他说不清了,一把推开陶小烁,在一片空地上看到了浑身是血、生死未知的顾千秋,踉踉跄跄就奔过去了。
陶小烁居然跟上来了,一直啰嗦:“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跟他认识啊?他到底是谁?你们……”
尹旌不胜其烦,怒喝道:“他是你嫂子——!”
这一声气沉丹田,豪气冲天,声音迫使整个同悲群山都跟着颤了三颤,天地间霎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张圆了嘴,发出极其不理解的声音:“……啊?”
尹旌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个秘密。
这事儿 ,是不是顾千秋不让说来着?
“呃……”尹旌眼神挪开,瞳孔不太明显地晃了晃,“这个……呃,也不一定。”
而岳邱已经迈步上前,劈手将尹旌拽起来,亲自蹲下去,为顾千秋输入灵力。
“你早说这是咱们的代盟主夫人啊。”他的声音居然还有些责备,变脸速度太快以至于没人立刻反应过来,“真是怠慢了怠慢了,来来来,从郁阳泽那边分几个人来,郁阳泽命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先顾这边啊!”
寂静,四周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嗯?”岳邱骤然拔高声音。
所有洗尘的医师瞬间醒悟,扑着就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