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令狐良剑的注意,顾千秋还找了殷凝月和秋珂作陪,假装是孤妍的逄从君有事情要和“顾盟主”相商,一直赖着不走。
顾千秋则又换回姑娘的脸,着天蓝色的衣裙缀在人群之后,假装自己只是个打酱油的。
他倒要看看,令狐良剑是何居心。
等进了议事堂,顾千秋忽然虎躯一震——
只见议事堂中不光有令狐良剑,居然还有……郁阳泽!
他这小徒弟漠不关心地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扫视人群。
然后两人准确无误地对视上了。
顾千秋:“!”
郁阳泽:“……”
有一瞬间,顾千秋想落荒而逃,但现在的情况又不能如此,只好欲盖弥彰地摸摸鼻子。
兀自难受了半晌,姓顾的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正顶着一张大姑娘的脸,改了声线,变了身形,甚至还穿着条裙子。
这还心虚作甚?
于是顾盟主默默挺了挺腰。
他除了眼睛依旧不敢回视,其余一切正常!
郁阳泽:“……”
姓顾的这反应居然全被他都猜中了呢。呵呵。
令狐良剑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几个姑娘闹哄哄的,特别是秋珂这个自来熟,嘻嘻哈哈的就一点都不严肃。
令狐良剑看着“顾千秋”,最终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几句敷衍,就让他回去了。
易流带着几个姑娘往外走。
没想到,都走出去几百米了,郁阳泽却追了上来:“这位……师妹。留步。”
顾千秋:“……”
众人:“……”
秋珂:“……噗。”
易流疑惑,不知这对师徒为何不敢相认,有些状况外。
倒是秋珂看热闹不嫌事大,夸张地“哦豁”一声,将“顾千秋”给带走了,临了,还把殷凝月给顺走了。
殷凝月留下一个忧虑的眼神。
顾千秋:“……”
这几个都是傻.逼。
特别是秋珂!
怎么敢把他一个人留下,独自面对恐怖如斯的郁阳泽的啊!
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
有些尴尬。
顾千秋在考虑,是要继续硬着头皮喊他“代盟主大人”,还是认命喊一声“阳泽”算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并伴随着一声大喊:
“代盟主大人!”
顾千秋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尹旌。
这小傻.逼来这做什么?
尹旌一把抱住郁阳泽的大腿,在雪地上拖行出凄惨的痕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声泪俱下:“代盟主大人!代盟主夫人真的已经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顾千秋:“……”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次郁阳泽如此敏锐了。
当初在山底下撞见这小傻.逼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杀他灭口的。
郁阳泽一抬脚:“滚!”
尹旌不可思议。
尹旌痛心疾首。
尹旌用看负心汉的眼神审判郁阳泽。
尹旌用看狐狸精的眼神审判顾千秋。
尹旌狂奔而走。
顾千秋:“……”
天地落白,枝头压雪有声。
顾千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郁阳泽。
只见这个小孩儿站在风雪中,面无表情,神色却是那种病态的灰白和死寂,就好像是个沾染了风雪的雕塑,眼神沉寂,又重若千斤。
他强撑着一种色厉内荏,脊背拔得挺直,却整个人要碎了般,被风雪吹走。
顾千秋心里猛地恐慌起来。
但是作为一个专业的退堂鼓选手,在此情景之下,他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别的反应——
他转身落荒而逃。
猛地冲回了白玉京,几个人都没醒,顾千秋一头扎进了角落里,然心尖上还是有那种一抽一抽的酸,被轻轻绞起来的疼。
顾千秋悄悄用头撞了撞墙。
确还是一团乱麻。
等他再有些意识之后,天已经黑了,明月高挂。
顾千秋决定先睡一觉——
啊,万一、万一明天起来,郁阳泽就失忆了呢!哈哈哈哈,人生无常,很有可能啊。
不对。
顾千秋一下子坐起来。
刚刚看那小子那鬼样子,脸色白得像个死人,不会伤还没好吧?
啧,就知道他娘的仇老头子不靠谱,回头一定报复你徒弟。
唔……
但郁阳泽已经天碑无上,都这么大的人了,肯定懂点事了,应该没事的。
顾千秋躺回去。
等等!
顾千秋又一股脑坐起来。
会不会是忧心所致?
这世上爱而不得的好多人,被憋疯了,就很容易变成变态的!
看看他那么多的前男友,不光是前车之鉴,而且怎么看……变成变态的概率,都高得离谱啊!
简直是人均变态的程度!
唔……不应该。哈哈。
顾千秋躺下。
郁阳泽少年成名,不受挫折,自幼长在惊鸿山上,师慈徒敬,兄友弟恭,怎么看都应该是心理健康的小徒弟一枚呀。
等等!
顾千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小子不会寻死吧?
哈哈……
顾千秋躺回去。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因为此等小事而随便寻死呢?
必不可能!
下一秒,顾千秋翻身下榻。
他急头白脸地“咚咚咚”地跑到门边,刚推门要出,忽然又动作一顿。
不行。
顾千秋的心如擂鼓。
那小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害怕。
原地静了一会儿。
顾千秋的眼皮一抽,忽然瞥见了门关处有一壶酒——谁放的?放在这里简直居心叵测!
但是……
他娘的!
顾千秋拿起酒壶,“吨吨吨!”
一刻钟后。
白玉京的大门猛地被打开,顾盟主气势汹汹,一路杀进了问心生。
郁阳泽正在榻上打坐,猛一睁眼,就被顾千秋扑了个正着。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滚在床上。
“!”郁阳泽吓得神志不清,差点把手边的侠骨香都拽出来了。
顾千秋伸手,感觉到同悲盟的列祖列宗都在狂锤他的脑袋,但他还是选择顶着一头大包说:“……咱们试试?”
“……”郁阳泽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神色慌张,“你不清醒!”
“我很清醒!”
“你不清醒!”
“我很清醒!我、我只是……酒壮怂人胆!”
顾千秋凑上去,再度伸手,被郁阳泽不厌其烦地挡回来。
“你身上有酒气!别以为我没闻到!”
郁阳泽被乱七八糟地压在床上,满脸羞红,耳垂滴血,就像个大姑娘似的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急得音调都变了。
“你喝醉了!”
不过顾千秋占据了主动权,黏黏糊糊的说话也说不清楚:“我没醉,我没醉……”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就要去亲郁阳泽。
郁阳泽一偏头,顾千秋亲到了他的嘴角,然后磕到了牙。
“……”顾千秋撑起身子,俯视他,醉眼朦胧之中流露出三分不解,“你不是喜欢我吗?骗我的?”
郁阳泽满脸羞红地着急:“没、没有!……没有骗你,我喜欢你。”
顾千秋坐在他身上,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让我亲你?为什么捂着衣服?”
郁阳泽闷闷地:“你喝醉了。”
顾千秋坐直,努力思考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但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什么都思考不出来。
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感觉身下一动,郁阳泽要跑,顾千秋下意识就按住了他的手腕:“别……!”
而至于具体“别”什么,他也不知道。
郁阳泽顿了一下。
顾千秋“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这人眸色潋滟,三分醉意如浮光跃金,微皱眉头,欲语还休地透出三分痴缠心事来。
如此景象,就算是个普通人都难以招架,更别说这是郁阳泽朝思暮想了许久的梦中场景。
但除开那些旖旎心思之外,郁阳泽更多的反而是怒意。
这人怎么能把自己灌醉了来撩拨他!?
未免、未免太过轻浮!
郁阳泽余怒难消,生怕行差踏错,翻身将顾千秋猛一推,就要先走。
顾千秋是不清醒。
他却是此生都没有如此清醒过。
若当真一醉方休、凭心而动,天晨日出之后,他还能和顾千秋有关系吗?某人不躲他到天涯海角才有鬼了!
但顾千秋不依不饶地拉住他。
郁阳泽站在床边,被从身后攥住手腕,用出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回头去看。
但此时他若回头,便能看见顾千秋眸中有坚定的光,好似熊熊的火在烧——
姓顾的也是此生最清醒时刻。
“……阳泽。”
顾千秋丝毫不敢松一点力气。
“阳泽,我没……”
郁阳泽顿生悲哀,却怒火滔天,猛地一甩袖子!
若是当真想清楚了,若是当真要与他结为道侣,为何喝酒带醉!
这叫他如何敢安心接受?!
然他要甩手,顾千秋却不让,两人就这么拉扯了起来。
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而碎,稀里哗啦的像是瓷器。
郁阳泽猛地回头,瞳孔一缩:
“别捡!”
顾千秋一抬头。来不及了。
只见一朵莹莹之花带着皎洁的月光之色,落下微微颤影,已经消散在了顾千秋的指尖。
姓顾的还在走神:“这是……月影花?”
面前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属于问心生内最繁杂的装饰了。
但架上除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月影花,其余什么宝贝都没有。
顾千秋记得,这是每年郁阳泽生辰时,自己送他的礼物。
郁阳泽很喜欢。
姓顾的还有点心虚:“……别、别难过,回头我赔给你,赔多少都行,别生气啊。”
郁阳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顾千秋还在念叨:“真的,我说话算话。月影花而已,北海有得是……唔…好热,我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但小阳泽,你信我,我很清醒的!”
清醒得都开始说梦话了!
郁阳泽颤抖地扶住顾千秋,卡住手腕,就要往他体内传内力。
但徒弟哪里是师父的对手?
顾千秋不愿意,数枝雪就霸道的将所有入侵的内力都绞杀干净了,连点渣子都没剩。
反而,顾千秋还一伸手,把郁阳泽的手腕给抓住了。
这次抓得死死的。
“……”郁阳泽更加绝望了,哑着声音问道,“师父,你有感觉哪里不对吗?”
顾千秋想也没想,答了:“热!”
郁阳泽已经绝望到最顶峰,变得宛如音容犹在的超脱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悚的话:“师父,那是春.药。”
顾千秋:“……啊?”
顾千秋被一句话吓清醒了,回头看着一屋子的月影花,它们繁盛生长,每一朵紫色的花瓣都在月色下闪着妖异的光。
顾千秋:“……啊!”
这种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就摆在外面!让人看到了、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哎呀,你个浓眉大眼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你你你,年纪轻轻的你……
不对,花好像是我送的。
顾千秋彻底失去灵魂,表情呆滞,动作僵硬。
所以、所以……
所以过去的几十年里,小徒弟的每个生辰都会收到他的催.情.药。
这跟邀请他上床有什么区别?
顾千秋忽然感觉人生无望。
一头撞死算了。
大概是因为真的喝多了,想到这里,顾千秋绝望地一扭头,就真的去撞柱子了!
郁阳泽一把拽住他:“做什么?”
顾千秋软手软脚的,没一点力气,准确无误地掉进郁阳泽怀里,痛苦地说:“寻死。”
郁阳泽:“……倒也不必。”
郁阳泽把顾千秋按回床上,心平气和地说:“师父,数枝雪可涤荡浊气,你试着从神阙穴调动一下,游走周身……”
顾千秋一把年纪,今晚也是豁出去了,酒壮怂人胆,老脸不要地装可怜:“不要。”
郁阳泽:“……你喝醉了。”
顾千秋用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却偷偷伸出一只手,抓住郁阳泽的手腕,露出一双眼睛,更可怜地说:“你要走么?”
那郁阳泽哪儿见过这个场面?
你就拿这个考验徒弟?!
大概只坚持了三秒钟,郁阳泽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跟自己作对,特别是眼前月影花色如异。
顾千秋察觉到他僵硬,起身从后面抱住郁阳泽的腰,轻轻贴在他后背上说:“别拒绝我了,小阳泽,你再拒绝我,我就真的…真的没有勇气了……”
郁阳泽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心绪起伏如波涛,愤怒已经全部消散,剩下的就只有苦涩了。
他拒绝不了。
郁阳泽深知自己就是这般货色了,再下流、再低贱、再趁人之危,就如此吧,就算明日太阳初升之后,顾千秋一剑将他刺死,也就如此吧!
孤注一掷之后,郁阳泽从博古架上又摸了一朵月影花。
“师父,不要怪我。”
花味,酒味,异香扑鼻,浮动在空气中能叫人长醉不醒。月光,星光,抖落在顾千秋潋滟如水的眼睛里。
顾千秋坐在床边,郁阳泽就跪坐在他的床前,月影花已经流遍了血管,他仰着头,虔诚地去靠近、靠近,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站在惊虹山底仰望那道身影,高悬在天边,天下人可望而不可即。
但顾千秋微微低下头来,距离便在瞬间清零,即刻唇齿相交。
酒香更明显了,是醉意。
这个吻虔诚而崇敬,跟上次的激烈和决绝都不一样。
夙愿清偿,缠绵之中的酸涩也变成星星点点的甜意,酸甜相交,直让人想落下泪来。
顾千秋伸手,替他擦掉眼泪,迷迷糊糊地说:“嗯……不怪你。”
这个吻很长、很长,少年时期所有的酸涩岁月都被融在其中。
郁阳泽仰着头,涌出的眼泪都被擦去,他的神明亲吻他,月光摇曳,他居然真的靠近了。
郁阳泽缓缓向上。
乌黑发梢被他缠绕在指尖,像是一圈黑玉戒指,凑近,有股月色的味道,难形容,那种凝露、草木、花香、酒味……都醉人。
鼻息相闻,欲望融化在彼此相贴的肌肤上,月光下轻轻颤、汗涔涔,火焰焚过全身,烧透欢愉的底色,绯似红玉,起伏如剔透琉璃。
顾千秋的脑子迟钝了。
在喘息的间隙问:
“……你爱我么?”
“我爱你。”
“……你爱我么?”
“我爱你。”
“……你爱我么?”
“我爱你。”
这种没营养的重复对话,不时就要发生一次,一次又一次。
顾千秋眼神涣散、凝聚,又涣散、又凝聚,每每有了一些理智,他就要问:“你爱我么?”
不过,他每次都会得到郁阳泽肯定的答案:“我爱你。”
数百次,明确的答案。
顾千秋不是满意了。
他睡着了。
郁阳泽把他抱在怀中。
月色从窗棂中照进来,顾千秋侧脸如明玉透着淡粉,还有没干的汗涔涔,更像是如露的暖玉。
可他眉头轻轻蹙着,睡也不安稳,被郁阳泽吻开,又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一遍又一遍。
顾千秋这才终于安稳些。
月色照襟,暖玉生烟,郁阳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让所有的苦涩、心酸、畏惧都她娘的见鬼去吧。早该如此的。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之后,如他还有命在——
顾千秋若要田野乡老,他就松花煮酒,春水煎茶。
顾千秋若要成神,他就要做他座下最凶猛的龙雀,替他杀遍天下异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