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看戏的人全都死了,整个小弯城乱成一团,几人投宿也无处可去,顾千秋就提议回“鬼屋”将就一下。
东白在门口磨磨蹭蹭,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问道:“……要不去我家吧?”
虽说几人都是吃过苦的,出门游历的时候,桥洞都睡过。
但能少吃一点苦,也行。
“你不会是一个人害怕吧?”顾千秋问他,又指了指仇元琛,“那妖怪被这个壮士劈了一剑,不死也重伤,你别害怕。”
仇元琛很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东白摇摇头。
东白家里如他所说,并没什么钱,大概是之前的房子被少爷拆了个粉碎,他回来住的是断壁残垣。
他唏哩呼噜把桌上吃剩的碗盘收拾了,又扯扯床单褥子,欲盖弥彰地盖住自己几天没洗的衣服。
仇元琛真挚道:“要不我们还是去睡鬼宅?”
顾千秋:“……给孩子留点面子。”
郁阳泽按照习惯,到一个新地方就把环境观察一遍,忽然问:“你弟弟呢?”
这里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如果不是遭遇了不测。
那就是他满口胡言。
顾千秋和仇元琛都看向东白。
后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仇元琛双手环胸,低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千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场面,因为往往这种时候,人家就会提出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而他很难拒绝。
只有郁阳泽并不动容,往顾千秋身前一站,漠然地垂着眸。
他侠骨香锋芒外露,从不怕人看见,此时就算不拔,也让人并不怀疑,它会随时砍下自己的脑袋。
东白哐哐磕头,额头出血。
忽然被一道灵力挡住,无论怎么用力,都再磕不下去了,他只好抬头。
顾千秋淡淡道:“你的膝盖不值钱。起来说话吧。”
东白窘迫起身,看着三个人。
仇元琛满脸嫌弃。
郁阳泽冷如冰霜。
唯有刚刚放过狠话的顾千秋,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未泯的人性。
于是他选择对顾千秋说:“请仙人救我弟弟!”
顾千秋:“……”
仇元琛一翻白眼:“果然。”
顾千秋看了郁阳泽一眼。
他的小徒弟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跟尊佛似的,没有意见。
“我先不答应你。”顾千秋道,“你先说说情况。”
东白抹了抹眼泪,也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直接说了。
原来神女降临小弯城之后,迅速变成了本地百姓新的信仰。
她自己说来自花蝶教,如果百姓愿意信仰他们,就往自己手臂上纹一只蝴蝶。
先是只有一个轮廓,这是普通百姓都可以刻纹的;之后是白色;再是蓝色、紫色……最厉害的,是彩虹七色。
而至于百色蝶,那是只有教主才能纹的,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身份和权利。
顾千秋挑眉,有些质疑。
并未见到那些人的手臂上有什么纹样。
但现在已是秋天,也确实不见他们的胳膊露在外面。
只是这个小城氛围和谐,跟他路上所见所闻的其他小城镇一样,不像是一个全城狂热的现象。
而仇元琛更没礼貌一点,直接伸手就掀开了东白的袖子,那灰黑色的布底下只有一截瘦弱的手腕。
没信花蝶教。
仇楼主看完了,都没给人家把袖子捋回去,大咧咧又坐回顾千秋身边:“继续。”
整个小弯城还活下来的人,都陷入了对花蝶教主极端的迷恋崇拜之中,自发开始向亲戚朋友传教,像是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然他们很快就发现,住在隔壁城、甚至更远地方的亲戚朋友们,早已经信了花蝶教。
甚至包括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可能会信教的人,手上的蝴蝶一只一只地翩飞。
这个花蝶教的信众的范围,远比想象中要大。
“说重点。”仇元琛不耐烦地催促,下意识端起了茶杯,又重重磕回桌上了。
整个屋内能用来待客的茶叶,不知是偷的还是捡的。
总之,仇大楼主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这么难入口的茶叶了,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顾千秋倒是没表现出来,只是饮过第一口之后,也没端起来过。
东白面色难看地继续道:“后来,花蝶教主开始选圣子……”
对于信徒遍及九州十地的教派来说,花蝶教主是至高无上又神秘异常的存在。
平日里示人,皆是百色轻衣、白色面纱,众人只见她会穿着一身明媚晚霞、手背上百色蝴蝶,翩翩起舞而来。
而有一天,这个教主,又降临了小弯城。
她说,她是出门游历各个教区、普渡教众的,素日里有什么恩怨难消,或者难以企及的梦想,都可以向她祈祷。
而经历过之前邪神的事,大家都不敢许太过分的愿望。
以至于那些普通美好的祝愿,不太过分的要求,最终都被实现了。
证明花蝶教主是真的,拥有实现愿望的神力。
而代价就是:
她要从当地挑选一个小孩子。
不过,对于这些虔诚的教众来说,这种根本不叫献祭——每年祈求风调雨顺的时候,还要往河里丢俩小孩儿呢——跟着教主大人走,妥妥的是要到花蝶神域里,过上旁人无法企及的美好生活。
而该死不死的,东白说:“她挑中了我弟弟。”
小弯城虽然在之前的火灾中死了不少人,但毕竟是沿海的城市,经济富饶,物产丰富。
且又有神女庇佑,花蝶降世,不少人都愿意迁居于此。
大人多,小孩也多。
他们大多数都对花蝶教深信不疑,甚至有不少父母希望自己爱的孩子被神选中。
但就是偏偏,那个教主选中了东白的弟弟——他们都不信神。
而后来……
神域之中,当然是“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东白当然想过反抗。
父母死后,他是长兄如父,无论如何都想保护这个孩子。
但是他的力量太弱小了。
弟弟被献给了教主。
百色轻衣的神女离开小弯城之后,这个不信花蝶教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排挤。
虽不至于太过激地将他处死。
但是看屋内的装潢,也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要孩子做什么?”仇元琛的脑子乱七八糟地就飞出去了,“难道其实满上醉是个被渣男辜负的苦命女人,曾经有一个心爱的小孩和她相依为命,但是这个孩子后来因为各种意外死掉了,所以她就全世界找一些跟他孩子比较像的小孩,以满足她想做母亲、思念孩子的心!”
郁阳泽:“……”
东白:“……啊?”
顾千秋:“你还不如说她是单纯的饿了,就好这一口呢。”
仇元琛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然后把东白吓得悲伤得要哭过去了。
顾千秋道:“而且你不要先入为主,花蝶教的教主是满上醉,却不一定是那个女人。”
仇元琛道:“今天那个小孩?”
虽然他也觉得,作为天碑无上的人物,亲自满世界跑地去发展教众挺跌份儿的,像个神经病。
但是转念又一想,天碑之上,俞霓、凌晨、琉璃等人,哪个不是神经病?
就迅速释然了。
“他只是做的准备比较周全。”仇元琛说,“如果没有那个压制灵力的阵法,郁阳泽未必赢不了他。”
顾千秋就看着仇元琛。
而仇元琛说完就立刻想起来了。
现在的郁阳泽,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了。
若他打一个人,还只能是险胜的话,只能说明,那个人也是天碑无上的人物。
其他人他们都熟,只有这个满上醉是忽然出现,完全不知深浅的。
仇元琛道:“那你这也不能说明,满上醉就是那小孩儿。我就觉得她是教主的可能性挺大。”
顾千秋摆摆手,示意不和他做这些无谓的争辩。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
砰!
一道寒光裹挟着什么暗器,像是流星飞略一样,直接穿透窗户,猛地袭向顾千秋!
然这一次,没等郁阳泽和仇元琛有所动作,他自己的反应居然是最快的!
郁阳泽下意识去摸侠骨香,但长剑已经被顾千秋反手抽出,剑芒寒光一闪,割裂昏暗烛光,将那道流光打得偏出去,“砰”地砸在房梁柱上,然后——
房子就塌了。
几个人灰头土脸地抱头鼠窜。
顾千秋手忙脚乱地爬到外面,才想起来没有修为的东白。
抬眼,就看见仇元琛一身寒意和一身墙灰,冷冰冰地看着他,山雨欲来。
郁阳泽走到顾千秋身边,似乎想问话:“师父……”
但他猛地被顾千秋一推。
顾千秋踩着野猴下山,就从沙砾瓦堆上飞了出去,侠骨香带着破开一切虚妄的架势。
居然是“千秋同悲七十二式”中的一式!
千秋同悲七十二式,只有不到一半示过人,但其本源是一样的,仇元琛和郁阳泽当然可以认出来。
而他,手握长剑的时候,居然硬生生把野猴下山都带出了一股虚无缥缈的灵意。
“山林点雪。”
顾千秋轻声念出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