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仇。”
顾千秋站在分岔路口,故作深情地去握仇元琛的手,被仇元琛反应迅速地躲了。
“千万要帮我把霜雪明偷回来。”
仇元琛双手环胸,轩辕剑闪着寒芒。
如果面前不是他情深意重的老铁,看起来就像是会随时拔剑剁下他的狗头。
“你让我堂堂离恨楼主去给你做梁上君子?你是真敢想啊。”仇元琛哼了一声,“拿霜雪明,你到底想干嘛?”
“……”顾千秋顿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我看不惯霜雪明落在别人手里!有问题吗?”
仇元琛死死盯着他。
顾千秋补充:“能拿回逢春最好。”
这回连郁阳泽都忍不住了:“师父,逢春挂在同悲盟的大殿上。”
以仇楼主单枪匹马的实力,有些小劣势。
顾千秋理直气壮地跟他回瞪。
仇元琛哼了一声,道:“记住你在天碑面前说过的话。”
顾千秋挥挥袖子,把仇元琛赶走。
一扭头,郁阳泽安静地看着他,虽然一个字没说,但顾千秋明白他想说什么。
“走吧。”但顾千秋没回应他。
如果他上了天碑,天道就会发现自己桌上的熟鸭子站起来打了套七十二剑式,到时候他不死也得死。
但是琉璃寺中受制于人的情况,他宁死也不想经历了。
大不了,天道弄死他,他顺手把这些人渣全部带走,还修真界一个清净。
郁阳泽还站在原地没动,顾千秋就折返回来拉他,顺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听话。”
如果是曾经,这幅场面就很正常,充满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但是现在,顾千秋没奈何踮了踮脚,搞得不伦不类的。
他摸了摸鼻子,假装生气:“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那郁阳泽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是选择顺着他了!
仇元琛其实原本是个好人,但跟顾千秋熟识之后,就往偏门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了。
现在嘴上说着不偷东西,其实分开之后,直奔着同悲盟就去了。
顾千秋和郁阳泽一路到了天水河。
坐上一条小船,顾千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就打算找个地方靠一靠。
但是他们为求不引人注目,这乌篷船小得可怜,他压根儿没地方靠,无奈叹了口气。
郁阳泽忽然伸手,把他拽得一个踉跄。
两人坐在乌篷底下,郁阳泽淡定道:“师父,休息吧。”
顾千秋维持着一个半趴在他身上的动作,觉得实在是太怪了,一推他,自己坐起来。
“休息个屁!”他直接强词夺理,“现在我们可是没了免费护卫,真遇到事情了,你打得过么?还不去好好修炼!”
他劈里啪啦骂完,自己坐到船头去。
郁阳泽轻轻翘了一下嘴角。
两人偷偷潜入合欢宗,轻车熟路。
不知道俞霓在不在家,所以他们没打算去人间极乐宫,直奔缘灭楼外。
这里是禁地,被抓住是要直接弄死的。
忽然,郁阳泽一抓顾千秋的后领,将人轻飘飘地拎回来、放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桃花依旧,缤纷落如雨。
顾千秋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边发生了什么,忽然只觉眼中寒光一闪!
啪!
一道银鞭直抽过来,把路径上所有花瓣打得粉碎,这棵树干也被抽出狰狞的痕迹。
顾千秋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抓住。
郁阳泽已经拔出侠骨香,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飞身前略而出。
砰!
长剑撞上细鞭。
霎时间,苗妆看清了这乱闯的贼人是谁,直接怒喝:“郁阳泽!你还敢来?!”
顾千秋叹了口气,在树后蹲下了。
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郎有情妾有意、落花流水君恩缠绵,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变成生死仇敌了。
哎,以郁阳泽这个冷情的性子,错过了苗妆,也不知道还有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苗妆右手不翼而飞,现在是左手执鞭。
但意外的是,她左手居然用得也不差,估计假以时日,就能重登良玉榜。
苗妆一鞭挡住侠骨香,被迫退了三步,呵斥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叫人?!”
无论她叫来的人是谁,今天的事就肯定被搅和黄了。
顾千秋刚想动,就见郁阳泽不动如山,眉梢都没抬一下,又是玄而又玄的一剑,从一个偏锋的角度刺出,居然直接逼掉了她的鞭子。
落地。哗啦啦的一响。
这场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苗妆下意识惊呼,意识到郁阳泽真的不讲情面,下一剑直指她的喉咙。
是铁了心要她的命!
不,或者说,他并不是真正的嗜杀,也没有那么多情绪投入其中。
杀掉她,和杀掉天底下任何一个挡路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和路上的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这般危急时刻,苗妆居然笑了一下。
很凄然的苦笑。
就算是被他断了一只手,就算是从一开始的冷漠和利用,她也还是觉得他很耀眼。
眼中冷色的光,和剑锋上的寒芒一样耀眼。
苗妆闭上了眼睛。
“住手!”顾千秋忽然大喝一声。
那侠骨香几乎触碰到苗妆颈部的肌肤,却在这一声令下,生生剑气消散,真就没有再前进一分。
顾千秋用两根指头,严厉地点了一下郁阳泽,对苗妆和气道:“苗大圣女,气大伤身啊。”
苗妆并不如初见时那般飞扬跋扈。
虽然还是个明艳少女的模样,但精神气却往下沉,只有看向郁阳泽和顾千秋的时候眼中生出簇簇火光。
“俞霓呢?”顾千秋更和气地问。
此时郁阳泽已经收剑,走到顾千秋身后,就半步的距离。
他喜欢这个位置。
全天下离他最近,触手可及,却又是在他身后,可见他身上光芒耀目。
“噢。”顾千秋恍悟,“不在家。”
苗妆冷冷地看着他,又看着郁阳泽。
她忽然一笑:“你当真爱他?”
顾千秋:“……”
郁阳泽:“……”
年轻不懂事时,满嘴跑火车,还以为这茬已经全部过去了,怎么还有人能记得?
师徒相认之后,这也太尴尬了。
但两人尴尬的沉默,落在苗妆眼中,则是默认。
她用格外挑剔的目光打量“季清光”。
一个鼎炉,一个百花会上的鼎炉。
“他到底有哪里好?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难道是因为这张脸?”
顾千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这是合欢宗的妖女,不然还是让郁阳泽把她给弄死吧?
苗大圣女年纪虽小,但该长肉的地方全长了,是个傲人的身材……就是不长脑子。
“你这张脸……倒是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苗妆似乎有些好奇,想凑近去看,就被剑气横拦,只好作罢。
但作为一个很在意容貌的姑娘,她看人脸是独有自己方法的。
她说不一样,就是真的不一样。
就算是季清光年纪小,现在长开了,也不能有如此变化吧?
顾千秋抄着手,决定一报还一报:“你刚刚在偷看什么?”
苗妆一顿,顾千秋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悠悠道:“六壬书院的草书啊。哟,郁阳泽不在良玉榜,倒是给苗大圣女腾了位置,又是第十了?”
苗妆曾经分外得意自己这个身份,今日却毫无反应,冷冷地看着顾千秋。
顾千秋朝她微微一笑,对郁阳泽道:“打晕了事。”
郁阳泽听话就上前。
苗妆连退了好几步,似乎这才想起来他们是闯入合欢宗的贼子。
但肯定反抗无效,几乎瞬间就被放倒了。
就在这时,一只白虎从天而降,虎啸震颤合欢宗内桃花树,直扑郁阳泽头顶。
郁阳泽被迫让了一下,随即侠骨香反手挽剑花,以迅雷之势就要把这虎头给剁下来。
一声惊呼,白虎跳开躲避,有人气急败坏地道:“郁阳泽!东西没还我,你还要打债主吗?!”
郁阳泽从来不做口舌之争,侠骨香一抬,就要众生平等地把公仪濛也一起弄死。
顾千秋却不干了:“什么话?姓颜的,管好你家小师侄,什么叫债主?赌输的东西还想要回去,怎么看都是你家人品不行吧?”
颜子行:“……”
颜子行咳嗽了一声,道:“小濛。”
公仪濛不服气地站在旁边。
她已经彻底对传说中的顾盟主和顾盟主首徒失去了任何兴趣。
“我只要你一个人。”
顾千秋对颜子行说,忽然被郁阳泽扯了一下,他虽然没想明白前后关节,但无师自通地改了口。
“我只要你一个人来。她怎么回事?”
公仪濛蹲到苗妆面前,没好气地说:“不二庄接了合欢宗的委托,我来给苗圣女做一双手。有问题吗?”
顾千秋:“……”
顾千秋沉吟:“没问题。但是别告诉她我的身份,也别告诉她我们去了哪里,不然……我就只能请她跟你一起上路了。”
颜子行:“!”
顾千秋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只是在吓唬小孩子,颜子行哭笑不得地转了话题。
“对了,你到底要救什么人?为什么要到合欢宗来?还是……合欢宗的禁地。”
顾千秋看着那栋林间深处的木楼。
朱红色的木制结构繁琐,就算是青天白日之下,也压制不出妖气四溢。
“一个朋友而已。”顾千秋说,“走吧,子行。”
刚刚喊人家姓颜的,现在喊人家子行,顾千秋翻脸不认人、见人说人话的本事,比当年更盛了。
三人一起进了缘灭楼。
顾千秋和郁阳泽都轻车熟路,拉着颜子行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这次郁阳泽已有准备,把落慢一步的顾千秋接在怀里。
颜子行自己一个踉跄,也勉强站稳了。
周围的景色依旧。
还是巨大的莲花地毯,靡靡之音充盈,令人迷幻的各色香气交杂,只呼吸一下,就仿若跌入了一个巨大而旖旎的幻境之中。
但诡异的是,这宴上没有人。
不光是呼延献不在,就连那些到处都是的舞女也销声匿迹。
但宴会上的美食美酒还有,仿若开宴到了一半,所有人都不翼而飞。
郁阳泽看向顾千秋。
顾千秋沉吟了一下,猜测:“说不定是他喝醉睡着了?人总不能一直不眠不休地搞宴会吧?”
颜子行面对这诡异的环境有些紧张:“到底什么人?”
顾千秋朝他含蓄一笑:“其实你已经猜出来了,又何必问我呢?相信自己,其实答案就是你想的那个,大胆一点。”
颜子行闭了闭眼睛:“宗主献。”
对于这种传奇人物,他们多多少少有些耳闻,但是他真没想到,顾千秋居然还能跟这种妖魔交上朋友!
“我不能救他。”颜子行冷静地说,“妖魔现世,必将掀起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顾千秋道:“那鬼主颐也出世了,怎么不见你去鬼长安降妖除魔?”
颜子行说:“这不一样。”
顾千秋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子行,你已经上了贼船,现在想走?晚了。”
他说完,就不再搭理颜子行,开始到处找人,就留下一句:“你若不信,大可去试。看你能不能走得了。”
颜子行要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
他往前追两步,被郁阳泽的侠骨香拦住,道:“顾盟主,你……”
顾千秋就回头看他:“你信不过宗主献,难道还信不过我顾千秋么?”
颜子行怔怔地看着他。
神凤三十八年末,惊虹山颠,逢春剑落下的声音准确敲在颜子行的心上,响彻五脏六腑。
终于,颜子行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的名号这么好用。”顾千秋小声跟郁阳泽逼逼,“下次还用。”
郁阳泽翘了一下嘴角。
忽然,他猛然回身,侠骨香抬起,剑鞘“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一只酒杯咕噜噜地顺着地毯滚到旁边。
那边,靠着拱门站了个人。
赤足、散发、耳上挂着玛瑙坠,绛红色的暗纹袍子被随意搭在肩头,欲露不露的肩。
他双手环胸,神情倦怠,红润的嘴角一弯,像是一朵从地底颓靡盛开的罂粟花。
“你还敢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