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悠悠进了城。
可惜这城中街道全是被打砸过的痕迹,没有行商和铺子,连人也不见几个。
却不少都是这般骑着马的土匪,招摇过市。
顾千秋的美食和软塌无望了,也迅速对此地失去了兴趣。
“哎……”他叹了口长气。
那马匪立刻回头骂道:“哎什么哎?谁准你哎了?老实点!”
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很像个带路的小厮。
顾千秋撇撇嘴,看向小城两侧的街道排布。
好像有点眼熟。
但大概是天底下的小城都长得差不多吧。
顾千秋不想再继续往里进了,就对郁阳泽示意:“算了,走吧。”
郁阳泽就默默掏出侠骨香来。
仙人其实不太管这类人间的事——只要没有修真界人士参与——那就只能算凡间寻常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但并不会干预过多。
人间有帝王、朝廷、世家、官府管着呢。
侠骨香一动,就要把那无知无觉的马匪给戳个对穿。
顾千秋却忽然抬手止了一下。
他们面前来了一群人,也是马匪,身后跟了一串人形糖葫芦,都拿麻绳捆着。
有人用下巴指了指顾千秋的马车,问道:“今天的收获?”
马匪点点头:“活的。长得漂亮。”
对面的人就歪头看了一眼顾千秋,露出个很下流的笑。
顾千秋:“……”
虽然,但是!
顾盟主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打量!
郁阳泽已经忍不了了,又要拔剑。
顾千秋再次拦住了他。
顾盟主坐在马车上,皱眉看着那一串糖葫芦,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错觉。
他好像真的认识这一座小城。
嗯……季清光认识。
“……”顾千秋挑眉看向那两个人,“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那对兄妹也认出了顾千秋,露出惊讶又变扭的表情。
——居然是当初在合欢宗有过一段“交情”的司嘉书和司嘉画。
这俩倒霉催的居然还没死!
不过虽然没死,但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他们兄妹虽然还穿着锦衣,但已经破破烂烂,身上脸上全是伤,委实凄惨。
郁阳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但有一个很准确的念头:
熟人!又是熟人!姓顾的居然在这里也能遇见熟人!
“哟。这还有熟人啊。”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马匪说话,“那就把他们关在一起吧。”
顾千秋犹豫了一下。
顾千秋说:“我马车上还有个傻弟弟。”
.
“他不是很厉害吗?”司嘉书还是没能改掉他的叨逼叨,现在沦为阶下囚了,还是不忘初心地小声逼逼,指着郁阳泽,“为什么不让他带我们出去?杀了那些人!”
郁阳泽走在顾千秋身边,也看向他。
虽然小徒弟并不会质疑师父的任何一个决定,但他也有些好奇。
这几个挡路的臭鱼烂虾,全部砍了就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顾千秋小声回道:“他不行,他可柔弱了。”
郁阳泽:“……”
但司嘉书和司嘉画当初都是在合欢宗见过世面的。
也都知道郁阳泽的身份——那可是顾千秋的徒弟!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季清光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郁阳泽很捧场地柔弱了一下:“咳咳……”
“天呐,连顾千秋都不行,那谁还能救我们啊!”司嘉书说着话,居然就哭了起来,扯着顾千秋的衣领,“你不是出去了吗?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啊!”
顾千秋:“……”
顾千秋礼貌地拂开他的手。
司嘉书没察觉,仍在持续喋喋不休:“你自己回来死也就算了,还把郁阳泽也带回来一起死,天杀的!下了地府之后,顾盟主不会放过你的!”
郁阳泽:“……”
郁阳泽忍住了拧下他的狗头的冲动。
不过他这番小声嚎啕,还是引起了押送人的注意,那人回头过来就给了他一脚。
司嘉书果不其然飞了出去,歪倒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司嘉画立刻去扶他,小声道:“哥哥,快起来。”
但押送人已经看他很不顺眼了,不耐烦地上前:“啧。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旁边那个刀疤脸就很猥琐地笑:“菜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能算男人么?”
几个马匪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乱世之中,鼎炉的命运就是如此。
但,现在是盛世!
顾千秋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才死十年,这些人就敢如此大胆。
菜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嘉书,就像是在市场上挑选牛羊,充满傲慢:
“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还有些用。早都杀你了事。哼,不如你妹妹懂事啊。”
郁阳泽再次用眼神请示他。
顾千秋深吸了一口气,居然露出一个笑来。
“几位哥哥,我饿了。”他小声说。
那几个流氓一看他这样子,也不围着司嘉书了,司嘉画立刻将他扶起来,躲回进人群里。
可惜大多数人也都同一命运,对他人的境遇也有心无力,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顾千秋柔弱而天真地表示:“前面有吃的么?”
这张脸更加年轻稚嫩,说话时的神情也刚好,反正骗谁都是骗,炉火纯青。
郁阳泽看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不过,当今天碑无上十个人,十个人来了,八个都得把后槽牙咬碎。
刀疤脸凑上来,笑眯眯地说:“有,有。哥哥带你去,好不好啊?”
大概是用了毕生所有的自制力——以及顾千秋拉着他的手——郁阳泽才没当场暴起,把这群人剁成一滩肉泥。
最后,一群人被带着进了一处宅院。
现在已经改成监牢了。
而且顾千秋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曾经的季府。
那些小厮侍女都不见了,季夫人也不知道命运几何,府门内全是马匪。
他们训练有素,偌大的季府里关着许许多多的人,哀嚎遍野。
司嘉书不知何时又蹭到了顾千秋身后,小声说话:“谢谢你。季清光,以后……以后,我就当你是朋友了。”
顾千秋:“?”我很需要吗?
但别扭的司少爷能说出这句话,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说不定,在心里,他是真的拿顾千秋当朋友了。
司嘉书说:“可惜……我们在这里遇到,要死在一起了。”
顾千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礼貌地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郁阳泽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但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司少爷并察觉不出别人的恶意,还在自己小声嘀咕。
“今天收获不错啊。”又有人对菜哥调侃,“老大还没回来?”
“还没等到那‘高手’呢,不过估计也快了,要入夜了。”菜哥说,“这俩,一个小孩、一个哑巴,后面还跟着个傻子。主要是脸确实可以,那位应该会喜欢。”
刀疤脸说:“希望他不喜欢。……就能赏给我们了,嘿嘿。”
他笑得太猥琐了,郁阳泽眼皮一抽,顾千秋也深呼吸了一下。
接着,刀疤脸又用下流且遗憾的眼神看了顾千秋一眼,道:“小美人,只能先委屈你了。”
顾千秋就很柔和地看着他,指着菜哥腰间的一个小瓶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几个人都去看,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白色瓷瓶,一点花纹都没有,素得很不起眼。
郁阳泽准确地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确定这个东西很陌生。
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蔡哥也很奇怪,眯着眼睛:“干什么?轮得到你说话了?”
顾千秋又很温和地问了一遍:“它是哪里来的?它的主人在哪里?”
虽然在笑,但他眼中没有笑意,丝丝凉意瘆人。
刀疤脸立刻就不爽了,怒容满面:“你几个意思?蔡哥的事轮得到你过问?你他娘的……”
顾千秋平静地问了第三遍:“它的主人在哪里?”
那边的马匪立刻就炸了,一群人都围上来,像是恶鬼一样,青面獠牙。
他们有的开口,有的伸手,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不识好歹愤慨不已。
顾千秋轻叹了一声,扭头对郁阳泽轻声说:“问不出来,杀了吧。”
话音刚刚落地,侠骨香已经寒芒出鞘。
这一院子的马匪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纷纷身首分离,人头落地的一瞬间,侠骨香刚好回鞘,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他们身后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献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在大理石砖上形成细细的涓流,浸湿鞋底。
顾千秋取下白瓷瓶,又问蔡哥,还是那般柔和:“它的主人在哪里?”
这蔡哥都快被吓疯了,呆呆傻傻地看着顾千秋。
顾千秋又叹息一声,瞥了眼郁阳泽。
不过这次,郁阳泽没拔出侠骨香,蔡哥就大喊大叫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别杀我!”
顾千秋道:“她还活着吗?”
蔡哥说:“活着……吧。不,不,活着,肯定活着!!”
顾千秋道:“劳烦带路。请。”
蔡哥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了理智,慌忙就朝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