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一次开启天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凝神静默——
只见长瀑垂虹高悬而下,如遮天蔽日的幻影巨幕,落地又卷起一道道的微弱悲风,沙石涌动,幻有几只长鹰白羽正乘风而游,恍然如神界。
似乎,还能听见一道胡笳、胡鼓声。
但这倒悬的虹光瀑布才刚刚垂落,项良身后的黑雾就顷刻扑来,两种颜色撕咬在一起。
继而又忽有一道白光如巨刃,劈开了这虹光的瀑布,从正中间的缝隙之中,刚好看见满上醉执伞而立,温温柔柔地笑。
她面前的白光稍暗,就发现这是一片羽毛——不是,是那种类似于蝉翼的蝶翅。
“天道所赐的礼物吗?”满上醉轻声说道,忽然很不屑地笑了一下,“……那让我也试试好了。”
满上醉将手中的绸伞歪了一下,尽数挡住自己,下一秒,大风从她身后刮来。
并不是那种能将人吹走的狂风,就像是人间寻常见的大风,众人只觉一股凉意入骨。
下一秒,便见皎皎的明月被层层叠叠的云层给笼住了,最后剩下的那点光洒在地上,显出一种非常的不详。
郁阳泽微微偏头。
不需要他言语,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大家就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秋珂一把拉住殷凝月,另一只手也只能顺手拽了个最近的兄台,直接快速逃离现场。
绕着戏台,几乎是跑到了城池的另一边。
公仪濛担着不共戴天之仇,又觉得自己身强力壮的,还想久留,被第五程拉着就跑。
“拽我做什么?”公仪濛挣扎了一下,但动作不是很剧烈。
一方面是怕一不小心把第五程打成血沫,一方面则也是冷静下来了一些。
是,她是天才。
可刚刚在场的,哪个不是天才?
谁又敢在天命之下,跟无上唧唧歪歪?
无数马贼和侍从的眼神都在瞬间变幻,又成了那副毫无神智的模样,也察觉不到害怕,像是一群扑火的飞蛾,朝着郁阳泽扑来。
这一瞬间,事实才如此清晰地袒露出来:
他们不在乎敌人。
他们也不在乎“自己人”。
侍从和马贼都是随便走到哪里、就收到哪里的,反正这个天地之间,最不缺的就是人。
或威逼、或利诱,或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可以有无数人簇拥在他们身边。
世界上从来不缺助纣为虐的坏人。
这倒是也有些好处,至少郁阳泽不会手软了,他将侠骨香横在身前,吐出最后一口气。
天命已开。
他能坚持的时间,不过三个呼吸。
第一个呼吸。
白露凝在剑身,梧桐在他身后落叶。
第二个呼吸。
晚风过境,夜雨凉,似有蝉鸣阵阵。
第三个呼吸。
一切好景全都在瞬间烟消。
侠骨香携着前所未有的剑气寒芒,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剑锋如蜻蜓点水,瞬息之间抹过所有侍从的脖颈,死得悄无声息。
最后,那道剑锋直指满上醉的脖颈。
她手里的伞被整齐斩断,只握着一个琉璃的伞把,剑锋离颈部脆弱的皮肤只差毫厘,或许她微微一低头,就会被洞穿颈部。
但下一秒,满上醉轻轻笑了。
她把伞柄丢了,踩在绸伞的面上,上前接过郁阳泽手里的轩辕剑柄,然后将剑转过来,轻柔地比在郁阳泽心口。
“是不是感觉有些醉?”满上醉笑着,缓缓将长剑推进去,“上好的大梦一场,便宜你了。”
郁阳泽三个呼吸已尽,现在能感觉到秋凉大梦,却已经无力去抵抗了。
轩辕剑的剑锋就这么缓缓地、缓缓地刺破胸前,戳进了他的心口。
但奇异的,感觉不到痛。
只是、只是……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满上醉轻飘飘地念道,“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
终于,那长剑末柄,刺透了心脉。
“天道给的东西居然还挺好用呢。”满上醉喃喃地说,“我还挺期待他看见你死时的样子,就是……可别被发现是我干的。”
她和命那种家伙可不一样。
郁阳泽闭上了眼睛。
满上醉将人放在地上,打算将剑抽出来。
好不容易搜罗到的九曲绸伞没了,得找个其他的东西来做搭配才是。
就在这时,满上醉只听天边传来一声怒喝:
“剑来!”
立刻抬头去看,便见一个老者御风而来,手中的宝剑立刻不听自己的话了,震动着就飞了出去,被那老者握在手里。
轩辕剑在他手中的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瞬间光彩照人,被抡出一个巨大且圆满的弧度,如惊雷坠地,劈裂整个大地!
城池地动山摇,然后碎成飞灰,所有结界都被打破,满上醉如白刃蝉翼的羽刀也被硬生生截断。
而她本人,在瞬间化成了一团蝶翅轻羽。
天地旋落。
忽然从硝烟之中冲出来个老头。
这老头其貌不扬,穿着也不气派,更称不上什么世外高人的气质,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抓住郁阳泽就注入灵力。
“别怕别怕,我是高手。”老头嘀嘀咕咕,匆匆忙忙,“起死回生!起死回生!起!起啊!”
然后,他一边输入灵力,一边往郁阳泽嘴里狂灌东西,都来不及让他吞咽,灵力作化,直接引入他体内。
“活啊!活啊!给爷活啊!”
老头崩溃地想尽一切办法。
“你死了,我怎么跟顾千秋交代啊?!”
郁阳泽本来已经陷入了死亡的边界。
忽然就感觉有个人在拼死了命地救他。
短暂地回光返照了一下。
但发现面前的人不是顾千秋。
好像是个眼熟的老头子……
算了。
仇鲲鹏一看这小子好不容易睁开眼,眨巴眨巴,又闭上了,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厉风——
唰!
仇鲲鹏狠厉地一回首,眼神如刀。
轩辕剑若有剑灵,即刻腾空,切出几道风刃,将偷袭而来的灵力全数斩断,而后犹如神兵天降,直指满上醉的额间!
满上醉仓皇后退,好几下才躲开了剑锋。
她立刻非常识时务地喊:“饶命!小女子不善与人争斗,请仙君高抬贵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种反应。
但,此招或许对别人好使。
可对上仇鲲鹏,这个仇元琛的亲亲师父、无情证道,江湖嫉恶如仇、杀伐果断第一人。
轩辕剑迟疑一下,都算仇鲲鹏的无情剑道不专业。
长剑追着满上醉而去!
瞬息之间,满上醉连续退了好几百米,躲得好不狼狈,随即无可奈何地大喊一声:
“主上!救我!”
唰!
轩辕剑甚至没被握住,仅凭着仇鲲鹏的灵力操控,斩破虚空而下!
但就在满上醉话音落地的瞬间——
一道灵光从天际降临!
直接挡住了轩辕剑的攻势,顷刻间将灵剑震飞出去。
那打着旋的轩辕被仇鲲鹏接在手里。
这一下,仇鲲鹏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三分谨慎的认真。
乍看起来,这老头子其貌不扬的,还有些长年累月的佝偻,走在路边都不会被任何人多看一眼。
但当他拿上剑的这一瞬间,好似天底下所有的气度都汇聚于此身,甚至显得光明伟岸起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满上醉身前。
嫌弃地乜了她一眼。
满上醉含蓄地用袖子挡了一下,小声道:“人家真的不会打架。不然,您和命也不会让我来坐小孩这桌。”
随着那华服少年一起来的,还有褚师钰。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反正是忽然就出现在了仇鲲鹏身边,像是一朵废墟之上、悄无声息开出来的白花。
仇鲲鹏开口道:“褚庄主,好久不见。”
那素来眼高于顶的褚师钰微微福身:“仇老。”
仇鲲鹏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了,忽然动了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香的不见长安。”
少年的烟斗晃了晃,吐出一口烟来:“……狗鼻子。”
仇鲲鹏叹息:“身体不好,徒弟不让我抽了,闻闻也好。”
说罢,他气度一凛,握着轩辕剑,飞身而上!
“顾千秋在哪儿?!”
旁边,满上醉一转身,就看见面前有一身白裙。
那种纯纯的素白,比之她百色的衣裙,居然也丝毫不逊色。
褚师钰手里捏着几枚铜钱:“别急着走啊。”
满上醉指着另一边:“姐姐,与你血海深仇的人在那边,你不会没看见吧?……小女子之前多有得罪,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我就先告辞了。”
项良在一边怒目圆瞪,看着郁阳泽。
而他如今还没有扑上去的唯一原因,只有一个──
呼延献站在郁阳泽身前,微微叹息:
“顾千秋的弟子,我哪儿有不管的理由啊?”
颜子行站在他身侧,蹙着眉,却微微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自己则毫不犹豫地甩出了一把铺天盖地的铜钱!
哗啦!
一切诡秘莫测、威力巨大的天机变幻其中。
杀意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