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没有挪动,易流显然痛极。
但似乎易流的注意力不在那边,皱眉,看着顾千秋,缓缓柔和开口:“顾盟主……”
真是久违了的称呼。
顾千秋没接话。
“我假装成你的样子,情非得已,是我不对。我真名叫做易流,是半月道夺心宫那个早亡的……天才。老天爷很赏我这口饭吃,所以在江湖上略有些薄名。但我至今没死的原因,是因为……”
易流看着顾千秋,蹙眉搭眼,我见犹怜。
“是因为我想和幼时失散、又幸得重新团聚的哥哥远走,而故意在夺心宫面前做的局,想要死遁。我一直……只有这个梦想。”
顾千秋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小美人,我有问你这个么?听清楚问题呀。”
易流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额间的汗流到眼睛里,她轻柔自嘲地回答:“噢,对……对,毕竟只是蝼蚁的心愿,怎敢在盟主大人的面前提起……”
顾千秋不吃她阴阳怪气这一套。
淡淡的讽刺完了,易流轻轻喘息着,顶着一张恐惧而悲伤的面容,继续道:“是、是严之雀和令狐良剑让我这么做的,他们想……”
说到这里,易流的表情忽然一变。
那些恐惧和悲伤尽数被她收了回去,就剩下无边的冷意和狠绝——她一刀捅向顾千秋!
铛!
顾千秋当然早有防备,是不可能被她偷袭成功的。猛然伸手一截,捏住易流的手腕,一把小刀就落到了地上。
“啧。”顾千秋眉眼冷漠,“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易流忽然就情绪有些失控,不顾右手还被霜雪明钉在地上,猛地一扯,整个手都烂了。
她却不管不顾,就要奔顾千秋过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顾千秋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这儿是我家,我的房子、我的衣服、我的徒弟。不回来,留着给你鸠占鹊巢么?”
易流拖着血淋淋的胳膊,衣襟衣摆上全是飞溅的血迹,像是一朵朵的梅花。
“我本来会成功的。”易流死死盯着顾千秋,“我本来就是千百年来、夺心宫里最有天赋的人!如果没有你,我和哥哥就会成功!”
“……”顾千秋堪称怜悯地说,“那我还是千百年来、同悲盟内最有天赋的剑修呢,你选我,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易流却明显听不进去,还要说什么。
顾千秋操起剑,横着拍在她的后颈上,易流瞬间就眼睛一翻、不省人事了。
在白玉京内,顾千秋轻车熟路,先是找了伤药替她止血、又寻了几根捆仙索将人捆得结结实实,顿了顿,又觉不放心,彻底将她的经脉全都封住,堵了嘴,塞进了衣柜里。
看她刚刚反抗时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估计关个十来天不成问题。
顾千秋非常放心地将白玉京打扫干净。
然后躺在床上,琢磨事情。
仙盟大会肯定是严之雀要召开的。
他还留着易流假装自己,肯定是他那个位置已经坐不稳了,需要“顾千秋”来号召。
但是这个“顾千秋”又不是真的顾千秋,于是只好掐着永思的命脉,要求这个姑娘对他俯首帖耳。
那么这其中……令狐良剑知道多少?
江湖上遍布的花蝶教……他又了不了解?
如果令狐良剑真的全然参与了。
顾千秋磨了磨牙。
师兄,那可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想到这里,心口有点堵,顾千秋就起身直接去了惊虹山的侧峰。
却发现侧峰上有禁制,上不去,惊虹山的手法,不知道是不是仲长承运为了躲避傻.逼而专门搞的。
顾千秋气沉丹田叫了两声:“师父!”
没得到回应。
那顾千秋这个“恃宠而骄”的小脾气必不能忍,捣鼓了半天,解开禁制,欣然上了惊虹山侧峰。
山道两侧的植物长得更加茂盛了,差点都下不去脚,树枝上蹲着一排胖得没边了的小松鼠,叽叽咕咕地看着顾千秋。
眼见着它们就要往自己身上蹦,顾千秋吓得霜雪明都掏出来了:“停!”
就它们现在这个体型,顾千秋绝对能被当场砸得去见阎王。
那这些松鼠就完成了全世界松鼠都完不成的巨大成就——
单杀天碑无上。
小松鼠们一个急刹车,顾千秋将它们全部吓走,费力抬脚又上了百米路,再次喊道:“师父!”
还是没有回应。
顾千秋莫名生出了点奇怪,喃喃道:“就算是闭关了,也不应该听不见我的声音啊?”
再说,他一个知天命了的老头子,还有什么关好闭的?难道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么?
就在这时,山风从山顶上吹来了仲长承运老迈的声音:
“是千秋么?”
顾千秋朗声回道:“是我!”
“……千秋,十二年前,是一场人祸!”
顾千秋莫名其妙:“什么?”
“千秋,别信他人!”
顾千秋被仲长承运接连砸过来的炸弹砸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半晌才想起来追问。
但无论他再怎么问,山上也没传来任何声音了。
山风吹面,带着不知何时下起的细雨,冬日里微凉,树叶也随之发出莎莎声。
顾千秋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一只胆大包天的松鼠跳到他脑袋上,才终于给他砸得清醒了过来。
顾千秋伸手将松鼠抓了,转身缓缓下山,忽然又脚步一转,走到了观山湖岸。
那只竹筏还飘在那里,顾千秋躺上去。
小松鼠们挨个上船,竹筏又是缓缓划进了观山湖的中心。
有些细雨,像是那种烟雾,映墨绿色的植被茂盛,水清澈,能看见湖底的水草随波而动。
顾千秋刚好借着这点微凉整理思绪。
十二年前,若说天底下有什么大事,那必然是他——仙盟盟主顾千秋——的死。
但顾千秋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自杀。
绝对没有人逼迫他,为了天下安稳、平息天怒,顾千秋自愿于惊虹山绝顶献祭。
“人祸”?
什么人来的祸?
但是顾千秋绝对相信仲长承运。
再一联想,师父当年彻底闭关的日子,好像也是十二年前,所以……
“不要相信他人。”
顾千秋忽然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同悲盟不是铁板一块。
可是,同悲盟是他的师门,从小到大,从凡人到仙者,从最底层的弟子到天碑第一。
甚至他当初能够整合五大仙们、建立仙盟,也完全离不开同悲盟在身后的支持。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天真好骗的人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盟主也早看遍了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但事情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时,其中滋味,还是只有自己能够品出,当真苦涩。
不过顾千秋也没有消沉太久。
好吧,既然如此,他就相信师父。
从现在开始,他会将所有人都当成敌人,提起十二万分的防范之心。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湖面上的圈圈涟漪也逐渐平静,变作了一块碧绿色的湖泊。
只有小竹筏往前的时候会留下些许痕迹。
倒是没开灵智的松鼠们还保持着快乐的野游心情,“哐哐哐”地开始砸坚果,又硬生生地把顾千秋的注意力给砸回来了。
“啧。”顾千秋不耐烦,直接伸手将它的坚果接了过来,打开,自己掐了一半放嘴里,才丢还给它。
小松鼠叽叽叽地抗议,被顾千秋“不小心”一翻身,推水里了。
剩下的松鼠们瞬间乖巧可爱起来。
“到头来,倒是你们幸福。”顾千秋道。
没开灵智、却享有很长的寿命,远居山林、还有吃不完的坚果和水果。
有一瞬间,顾千秋甚至都想,他要是个蠢笨的松鼠就好了,一点烦恼都没有。
但是瞬间又拐到了奇怪的地方去:
不对啊,他要是个蠢笨的松鼠,那郁阳泽还能喜欢他吗?
人当真会喜欢上一只松鼠?
顾千秋猛地坐起来,跟一个愚蠢的松鼠眼对眼看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简直太离谱了!
姓顾的,就算此地没人,你也不能…!
“叽?”那只格外蠢笨的松鼠歪着脑袋。
顾千秋忽然有种被发现了的慌张感,老脸一红,猛地伸手就推!
好家伙,他一个没忍住,将所有的松鼠都给推到湖里了,顿时间“叽叽叽”的声音此起彼伏。
姓顾的顿了一秒,又猛地反应过来。
他撩起袖子、跪在船边就开始捞,一只接着一只,将这群小东西全都捞了回来。
它们不满地:“吱吱吱吱!!”
骂得很脏。
顾千秋难得没有回嘴,而且用灵力烘干了它们的皮毛,又将霜雪明催出去,裹回来许许多多各色的坚果上了供。
松鼠们骂累了,这才往竹筏上一蹲,又开始“喀喀喀”地啃。
顾千秋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过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顾大盟主现在耳根子红成了一片云霞。
虽然在给松鼠们“做苦力”敲坚果,但怎么看,顾盟主现在都有些走神。
心思么……大概已经飘到千里之外的离恨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