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泽在屋内兀自发了一会儿呆。
不多时,金乌和素娥追到了。
两兄妹蹲在屋脊上,偷偷听了半晌,屋中没任何声息,不由对视一眼。
凤榭之内阳光明媚,金庭别院中都是巨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影子落在地上,异常漂亮。
下一秒,郁阳泽推门而出。
“……”
三个人互相看看,郁阳泽顶着一张死人脸,然后默默抽出了侠骨香。
哗啦!”
金乌和素娥落下来,武器未收。
金乌笑吟吟地说道:“郁少侠,琉璃寺一别,我们也算出生入死的朋友了吧?找你请教而已,何故杀意深重?”
素娥:“……嗯。”
郁阳泽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长剑一递。
意思是:要不要动手?
金乌又说:“什么意思?你是打算在旧府之内给我们个好看吗?这地方全是梧桐树,动起手来,你占不了……诶!等等!”
说着,郁阳泽回屋了,关上了门。
金乌毕竟是个少爷,此时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火往上撞,上前就推门。
哐当!
“喂!正跟你说着话呢!”金乌唧唧歪歪追进屋,“直接关门什么意思?你们同悲盟的教……等一下,那不会是顾盟主吧?”
床上,顾千秋直挺挺地躺着,无声无息。
金乌和素娥都聚精会神地去看。
半秒钟后,两兄妹对视一眼。
金乌:是顾千秋吗?
素娥:好像。
金乌:绝对就是顾千秋了!小妹,你这个脸盲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啊!前后耽误多少大事?!
素娥:……滚!
那人类都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可不就是一模一样么?
不靠武器,如何认人?!
然下一秒,一道凌厉剑气扑面而来!
金乌和素娥都不得不退出屋内抵挡,在庭院中化解了那道剑气,风流涌动,残叶纷飞。
而屋内的一切却宛如静止,别说床前的帷幔了,就连顾千秋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吹起来。
可见郁阳泽对剑气的操纵已经臻至化境。
金乌扬声问:“顾盟主怎么了?”
郁阳泽重新迈步而出,还带上了门。
素娥沉吟道:“他死了?”
郁阳泽真是烦死这一对兄妹了。
虽然秋珂的性格也很令人讨厌,但好歹有人能管束她,而且同为同悲弟子,总不至于做坏事害他们。
这对难缠的兄妹可就不一定了,亦敌亦友、阴晴莫定,怎么看都像是要随时翻脸不认人、背后捅刀子的样子。
金乌嬉皮笑脸地道:“郁少侠,看来你遇到的麻烦不小啊。有什么事你就说呗,就这么不信我们会帮你?”
素娥:“……嗯。”
郁阳泽选择直接动手了。
长剑划动,寒光像是一条灵蛇出洞,搅动周边的空气,带出灵巧诡谲的难防剑意,配之云来去的绝世步法,更是千变万化。
金乌和素娥不敢托大,非常默契地一左一右闪开,翻手祭出武器,同时动手!
小小的庭院瞬间被金灿灿的火光覆盖。
远处,柔仪和仇元琛同时停步,看向这个方向,熊熊的火光之中,得见闪烁冷光。
柔仪挂着吟吟笑意,温声道:“看来是小孩子们打起来了。仇楼主不去看看么?”
仇元琛稳如泰山:“府主都说是小孩子打架了,闹着玩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下一秒,火光冲天,白地拔到近百米!
有那么一瞬间,火焰甚至比天边高悬的太阳还要耀眼,滚滚的热浪直涌到这边来,就差把空气也给点燃了。
仇元琛礼貌道:“府主,继续逛吧?”
柔仪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道:“好啊,仇楼主。”
仇元琛简直有点“怜惜”她了。
——就这演技,连他都能轻易看出破绽,但偏偏柔仪却自我感觉良好,总是要端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然后一边假端装一边扮柔弱。
——平时是不是没人指出她的演技问题?还是说你们扁毛的人均自恋到没救了?!
金庭别院中。
三个人哗啦啦地打了上百招。
侠骨香剑意太诡谲,左右同时开弓,看起来大开大合、只攻不守,但实际在周身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剑网。
金乌和素娥试着配合了几次,双生子的默契达到顶峰,形如一人,却全都铩羽而归。
打着打着,金乌没忍住喝道:“你怎么这么大进步?才多久不见?你是窜天猴吗?!”
当初在琉璃寺交手的时候,虽然他们也并没有在郁阳泽手中讨得多少便宜,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金乌表情都有点麻了。
本以为他们兄妹的进步已经算神速了,没想到这里还有高手,顿时小巫见大巫。
素娥被剑锋撩到了右侧手臂,顿时多了个整齐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再度弯弓搭箭,能看见她手臂上白骨的旁边肌肉发力,火箭长指郁阳泽。
郁阳泽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金乌一拦素娥,将她的箭尖摁下,将妹妹挡在身后,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只是闻听郁少侠年纪轻轻就登上了无上榜,想看看天碑是否出了差错而已。江湖中人,互相讨教一二,也是寻常事,对吧?”
郁阳泽:“……”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但为什么他总觉得其他人都好像是个脑仁只有核桃那么大的弱智?
虚名而已,身外之物。
郁阳泽面色淡然,“哗啦”一下,把侠骨香收入鞘中,不打了。
金乌一顿:“你什么意思?”
郁阳泽淡淡道:“打不过你们。”
金乌又顿,生气了:“你几个意思?!”
郁阳泽再叹道:“没什么意思,打不过还不准人认输么?”
金乌和素娥牙关咬得死紧,被气到了。
金乌第一次没了那种欠抽的笑意,低声道:“郁少侠,别以为你现在登临了天碑无上,就可以永远高悬在所有人头顶。想当年顾盟主名震四海,但不也如一朝陨星么?山川倾覆、江河改道,也只不过岁月之流。”
郁阳泽摇摇头。不想和他争辩。
其中之深意,他与顾千秋了了便好。
金乌猛地把凤凰台也归入刀鞘,也没了问剑挑衅的兴趣,挂着张阴云密布的不爽的脸,将受伤的素娥带走了。
郁阳泽一个眼神都没多分出去。
扭头,回屋,又在床旁边席地坐下了。
顾千秋睡颜平静,眉目疏朗。
郁阳泽想了想,又想了想,接着把犹豫都抛诸脑后,做贼心虚般回了一下头——当然没人,有人才有鬼了。
接着,郁阳泽像只灵巧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顿了顿,他把顾千秋往怀里一揣,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其实金乌说的那事,讲来也奇怪。
当初郁阳泽为了追上顾千秋的脚步,在惊虹山上日日勤修苦练,属于那种又有天赋又最能卷的那种人。看傻了一众同悲弟子,背地里偷偷骂他没人性。
但是顾千秋光芒太盛,他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企及他身边的位置,永远都被挂在顾千秋的名字后面,做个无关痛痒的小摆件。
那段时间,想要与顾千秋并肩的想法,简直要成了郁阳泽的心魔。
他在心中日日思、夜夜想,所有思绪被搅成密密麻麻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现在想起来,他对顾千秋的那些违背世俗的旖旎心思,应当就是在那上千个日夜中纠缠暗生,继而不可磨灭。
当初他虽有进步,但远远称不上神速。
但,当郁阳泽在无可奈何中、在顾千秋惊虹山巅一剑自刎之后,与世界周旋了那么久,他终于放过自己,和自己和解了。
郁阳泽的执念变成《渡生录》。
他放弃执着于天碑排名,更加离经叛道、难如登天的执念,默默地生根发芽。
但一切怨怼和痴缠都在问心生内、月影花下变作了缠绵的情丝,系在怀中的人身上了。
却因此,他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数次要做引火的飞蛾,而因祸得福——
天碑排名一高再高,一霎晚风心法得成。
只不过郁阳泽此时都不在乎了。
将身外之物置于无物,整个世界的纷扰都被隔绝在外,他只能体会到怀里的人。
大概是仗着顾千秋没醒。
郁阳泽偷偷看了他半天,继而轻轻吻了吻顾千秋的眼角,扣入手掌,十指交握的动作,比那一夜在问心生中还要亲密无间。
太过美好,他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金庭别院外忽然进来了个人。
床上的郁阳泽在黑暗中无声睁眼,漆黑的瞳孔像是某种山猫,警惕而机敏,又带着理所当然的杀意。
他无声下榻,摸侠骨香在手。
尚未走到门口,就听有人叩门,是个陌生的姑娘的声音:“客人,家主夜宴,请您。”
小姑娘大概年纪不大,顿了顿,又补充道:“另一个客人也在,请你快过去吧。”
郁阳泽沉静了两秒钟,道:“稍等。”
他将侠骨香留在顾千秋榻前,空手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