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问心生。
顾千秋没看见仇元琛。
倒是看见了仇鲲鹏。
老头儿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斗、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觑他一眼。
他身侧烟雾缭绕,烟草点得呛人。
据说仇元琛劝过他,毕竟对身体不好,但老头牛逼得自创了一门心法,就吸,就吸。
顾千秋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仇前辈。”他将小少年往仇鲲鹏面前一塞,“你看看,我给元琛找的徒弟。”
提到这个,老头可就不困了。
他很挑剔地看了尚在昏迷少年一眼,脚底下磕了磕烟灰,对顾千秋说:“天赋是不错,但是个短命鬼。你找来给小仇讨债的么?”
“哪儿能啊?这是我亲自走遍千山万水,仔仔细细为他挑选的。”顾千秋笑眯眯地拉过郁阳泽展示,“我挑徒弟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你老就放心吧。”
说完,他带着人就要往里挤。
老头的烟斗又横在面前,隔空点了点第五程:“他呢?也是你挑的徒弟?一身老王八的水产味。”
顾千秋解释:“这是我抓的人质,老王八的亲传,回头威胁他要好处。”
仇鲲鹏哼了一声,总算是没继续拦着了。
而不知道哪句话的时候,第五程居然醒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
但不可置信当中,又含着三分果然如此。
顾千秋:“……”
顾千秋照头来了一下,他晕倒了。
郁阳泽轻车熟路将第五程锁起来,又将小少年安置好。
两人仰面躺在地上,同时出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累了。
“要不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好。”
顾千秋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日暮西沉,晒在身上还是暖暖的。
而郁阳泽已经不见了。
顾千秋把毯子推到一边,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开始找人。
“阳泽?”顾千秋直接喊,“饿了!”
但意外的,郁阳泽居然没反应。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种意外,下一秒,郁阳泽就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只云雀。
木制的云雀,不二庄的东西。
“颜子行送来的吧?”顾千秋说,“小东西还挺机灵,知道咱们换地方了。”
他把木鸟拿出来一看,就见里面的空间塞着不少金银细软,底下还塞着一封信。
顾千秋把东西递给郁阳泽,自己拿着信,找了个凉亭坐下,展开。
只一眼,顾千秋就变了脸色。
郁阳泽问:“师父?怎么了?”
顾千秋把信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郁阳泽看完之后:“……”
这居然是一张求救信。
壁港不二庄有战火。
颜子行求他们,去把呼延献带走。
顾千秋把那薄薄的信纸展开看了好几遍,然后问郁阳泽:“我看起来,很像个做好事不图回报的良善之人么?”
郁阳泽点点头。
姓顾的嘴上说自己不是好人,其实心比谁都善,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顾千秋点了点那张纸:“那这事你怎么看?”
郁阳泽乖巧柔顺:“听师父的。”
顾千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你这孩子,本以为长大了些,总算能替为师分担烦恼了。结果,还是块废物小点心。”
郁阳泽:“……”
顾千秋劳心劳神地松了松筋骨,说:“蓬莱书院要打不二庄,褚师钰已经写了信给仙盟,估计严之雀带人就会到。啧,不二庄几百年都没跟人起过冲突,老王八怎么想的?”
郁阳泽:“……”
顾千秋又莫名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去看看第五程。”
现在这位不光是债主了。
还可能是他们谈判的筹码。
进到小黑屋内,第五程已经醒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手快了,不好意思。以后我绝对不打你的脸了。”顾千秋将一个顺来的靠枕递给他,蹲在他面前讲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第五少侠,就那地底下的惊险程度,连穹旻都只来得及捞回他家的两只,我还能把你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带回来。怎么算,都能算你的救命恩人吧?”
第五程:“……”
顾千秋:“这个呢,我捆着你,也是因为少侠身手太好了,我怕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被你弄死。都是有师父的人,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
第五程:“……”
顾千秋:“你别装哑巴呀。少侠,阳泽欠你们蓬莱书院的,我日后一定还。这是我和项良之间的恩怨,你们小孩子,哪儿就不共戴天了呢?”
第五程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郁阳泽。
顾千秋说得口干舌燥,看他还是一副不服教化的样子,也失了耐心。
他“唰”的一变脸,指着第五程,对郁阳泽说:“带着他一起上路!”
说完,两人出门。
在踏过门槛的时候,顾千秋悄声对郁阳泽说了一句:“这几天你少招惹他,听见没有?”
郁阳泽:“……”
他什么时候是那种惹事的性格?
顾千秋对他的误会也太大了。
顾千秋把他的沉默看成了听话,美滋滋地摸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说:“他师父没来救他,伤心着呢。你也别说重话。”
郁阳泽却根本不想理第五程。
他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后,就已经不会再将第五程看成特殊的了。
只是每次被摸头的时候,郁阳泽都不得不低下头,才能让顾某人得逞。
长此以往,顾某人居然没察觉哪里不妥。
小黑屋内,第五程悄无声息地将手掌内的柳叶碎片拔出来,一点、一点。
那些亮晶晶的碎渣就落在周围,数量不多,却将他包围起来。
第二天,顾千秋弄来一辆马车,上路。
临走时还把少年托付给了离恨楼的弟子照看,没去打扰仇元琛。
一路摇摇晃晃。
顾千秋坐在主位,郁阳泽坐在他左边,表面上不动声色、跟个菩萨似的,但其实一直警戒着第五程。
倒是第五程,基本一路上都在瞪郁阳泽。
顾千秋都怀疑他的眼睛要离家出走了。
郁阳泽是不会问顾千秋的计划的,所以顾千秋就主动和他说:“我们这次,只是去把呼延献接回来。离恨楼不是不二庄,沧海书院没那么大的胆子来打。”
郁阳泽:“嗯。”
顾千秋撑着下巴:“倒是奇怪。蓬莱的人去打不二庄,为什么颜子行要让我把呼延献带走?难道……”
顾千秋说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
郁阳泽和他对视一眼。
尚未来得及说话,一路上假装哑巴的第五程第一次开口了:“什么?”
他长时间不开口,也一直没喝水,声音低沉嘶哑:“沧海书院怎么了?”
顾千秋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壶水,果不其然,第五程没接,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千秋顺畅地收回水壶,却话锋一转:“原来你不知道啊。”
第五程追问:“知道什么?”
顾千秋道:“沧海书院不知什么理由,倾巢而出,要跟不二庄你死我活。现在……不二庄的护门机关还在周旋吧。”
他说话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第五程的神情,非常震惊,不像是知道什么内幕的。
于是顾千秋迅速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一路上,任凭第五程再怎么着急追问,他都懒得开口。
大概一天时间,马车终于停下。
这里离不二庄差不多百里,但是不二庄周围全是沧海书院的人,不能离太近。
顾千秋钻下车,从袖中放飞云雀。
小木鸟从林中飞走,迅速没了踪迹。
郁阳泽也下车来,看着远方的灵力波动,道:“那边……是项良亲自来了。”
顾千秋忽然心里有些酸,看他不顺眼,也就真的开口了:“哟,郁少侠,当初认我认不出来,现在认你‘师父’,一眼就看见了?”
郁阳泽:“……”
郁阳泽低头看他。
顾某人双手环胸,阴阳怪气,理直气壮。
……就别提多可爱了。
郁阳泽垂眸伤感道:“没有别的师父,我只有你一个师父。”
顾千秋本来就是逗他一下,结果自己被整得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游移,含糊道:“你最好是。”
但郁阳泽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我真的是。”
顾千秋:“!”
顾千秋像是触摸到了滚烫的东西,一下收回手,更不知道面对抽风的徒弟,该做什么反应了。
这时第五程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但没注意到这边,皱眉死死盯着远处的灵力波动。
郁阳泽能认出来,他就更熟悉了。
不知什么原因,他看起来状态非常差,嘴唇苍白干裂,眉头就没舒展过,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一副随时打算驾鹤仙去的样子。
他本来生得漂亮,但现在,花朵枯萎。
顾千秋看得有些唏嘘心疼。
到底也是和阳泽差不多大的孩子。
但忽然,郁阳泽走到了他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顾千秋尚没反应过来,就被郁阳泽指了一个方向:“来了。”
那边茂密的林间,窜出来一只小动物。
居然是只活灵活现的山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