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磨确保他们打不起来之后,正打算退出去。
仇元琛语气不好地问:“凌晨什么时候来啊?”
蹉磨在除了对顾千秋的时候,对谁都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睛都没抬一下,道:“子时三刻,主人来请诸位看戏。”
仇元琛奇怪:“什么戏?他改行当伶人了?”
蹉磨不理会他的夹枪带棒,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他这边一走,其他鬼修生怕触了霉头两大高手的眉头,纷纷走到廊外去“看风景”了。
整个大殿上就剩了顾千秋几人和俞霓,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在小和尚。
谁都没说话,气氛暗流涌动得很怪异。
自在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我们不找个话题吗?”
仇元琛一下子转向他:“你师父是琉璃?他知道你来鬼长安吗?”
自在咽了一口唾沫,又说:“……要不我们还是继续沉默吧。”
对面的俞霓嗤笑,道:“这年头,和尚都能来黄泉喝酒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新晋的天碑良玉榜首,自在?”
自在小和尚往右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没太敢放肆,含混道:“是啊。”
郁阳泽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似乎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俞霓观察着他的反应,笑道:“真是自古天才出少年啊!若六壬书院没说错的话,你今年才十七吧?哎呀,十七就身登了良玉榜首,能有如此成就,真是厉害。”
顾千秋在案几下隐秘地碰了碰郁阳泽的手背。
自在似乎有些下不来台,但似乎又觉得挺骄傲的,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敢不敢。师父教的好而已。”
俞霓又道:“是,师父很重要。但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算有人的师父是天下第一、无上榜首,他也守不住良玉榜首。可见,还是小师父你的天赋要高些。”
顾千秋表情微变,仇元琛直接拍案而起,但立刻被郁阳泽拦住了。
自在表情一言难尽,似乎有些牙疼地说:“你就是想看到郁少侠跟我打起来是吧?”
俞霓坐在对面,柔和地笑了笑:“不是,我只是在感慨,若我能有如此厉害的师父,也不至于现今竭尽全力,才混了个‘天碑第六’呀。”
仇元琛双手环在胸前,道:“那你是该挺自卑的。”
虽然同在天碑无上,但第六的“巫山戏云雨”和第四的“不惭世上英”还是略有差距,仇元琛是在场唯一一个有资格骂他的。
果然俞霓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但被他很快压制回去了。
“是呀,在下天资愚钝。比不得郁少侠天赋异禀。”俞霓说。
顾千秋本来按在郁阳泽手背上,那是个下意识的安抚动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郁阳泽转了个手腕,两只手变成了相握的姿势。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郁阳泽忍不住加了点力气,试图感受那一点掌心的温度。
而顾千秋也压根儿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他此时抬了眼,语气很差地道:“啧。你有完没完?”
俞霓看样子本来是有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腹稿的,但不知怎么,就闭了嘴。
自在小和尚又搓了一把脸。
他说:“呃……要不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所以人看过来。
顾千秋此时终于发现,他和郁阳泽的手因为拉得太久,都出了些薄汗。
他刚想抽手,便见郁阳泽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打了一片浓密的阴影,而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些不能触碰的脆弱。
顾千秋的手一顿,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而自在压力山大地说:“要不我们讨论一下,刚刚蹉磨说的‘看戏’是什么意思?”
仇元琛很不礼貌地“哼”了一声。
自在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出家人,我真看不得这个的。求各位行行好,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成么?”他一扭头,“特别是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拉着手,如此有伤风化,到底要拉多久啊!”
郁阳泽:“……”
顾千秋在老铁的目光转过来的前一秒,如雷霆之势把手抽回去了。
同时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坚定而淡然,一丝一毫的肌肉都没有错位,坦然地跟仇元琛对视了两秒,搞得仇元琛怀疑了一下自己。
自在崩溃地念了两句佛号,忽然看见郁阳泽的眼神,真情实感、绝无仅有的杀意如此明显,搞得他立刻扭头假装没发现,但默念佛号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对面的俞霓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感。
但就在这时,门口的帘一下又开了,参加宴会的鬼修重新涌了进来,蹉磨落在最后,但并没有进入大厅,反而站在门口,撩起了帘子。
下一秒,鬼主凌晨走了进来。
今日大庆,就算是黄泉的鬼修,也是尽量穿了喜庆的衣裳。特别是鬼主,今日黑紫色的袍子华丽异常,袖口上甚至有金银装饰,重叠的衣摆和头上的冠冕摇晃,显得他特别威严。
仇元琛挑了下嘴角,是个非常讽刺的弧度。
“不是所有人穿上黄袍都像太子的。”他扭头对顾千秋,用密音传话说,“你说是吧?”
顾千秋没有灵力,不能回答,就含蓄地笑了一下,表示认可。
他知道,若不是他们还有事要办,以老铁嫉恶如仇的性子,估计会直接说出声的。
凌晨头上的冕毓并不阻碍他的目光。
他扫过宴会上的鬼修们,目光在俞霓身上一顿,然后看向右边,一路看过自在、郁阳泽、仇元琛,最后在顾千秋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凌晨今日身上鬼气不算浓郁,不知是如何人逢喜事精神爽了,眼角眉梢都含着点春风得意,黑眼圈不再明显,隐隐显出一丝俊朗飞扬的意思。
“抱歉,我来晚了。”凌晨一边笑,一边走到了主位上,“感谢诸位赏脸,那就开宴吧。”
一声令下,侍女鱼贯而入,各种珍馐美酒被端上来。
顾千秋乜了他一眼,确定这人只是因为疑惑多看了自己一眼,而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俞霓和仇元琛身上。
他没怎么动筷子,就等着凌晨什么时候发难。
因为这些人坐在一起,虽称不上其乐融融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相看两厌。
宴上的鬼修们也是各怀鬼胎,不过乍看起来气氛融洽,推杯换盏。
而忽然,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道钟声,就在这微弱钟声落地的一瞬间,凌晨放下了酒杯,“哒”的一声,道:“诸位……”
顾千秋也放下悄悄抿了好几口的酒杯,等着事态发展。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凌晨笑着站起来了,说道:“子时三刻了,我请诸位看戏。”
几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但宴上的鬼修们都纷纷起身,走向了外面的连廊。
仇元琛扭头去看顾千秋,后者轻声道:“跟去看看。”
三人一同出了门,自在像个小尾巴似的坠在后面,顾千秋有点烦他,扭头想让他走远点,忽然就看见最后出来的俞霓。
嗯……换了一身衣服的俞霓。
他身上为了方便走过鬼长安大街的夕阳纹乌衣已经不翼而飞,而换作了一身霞色的轻衫,这种如同朝霞烈烈的颜色,落在整体都灰扑扑的鬼修中,简直比千顷荒地一枝花还亮眼。
更别说,那忽然出现在他耳朵上的长链桃花耳坠、头上的艳色发带和发梢上的血色红珠、手上的三四个臂钏和四五个金镯,甚至连手指上,都套着金色的宝玉戒指。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
俞霓头发微卷,垂落了一丝在侧颊,乌黑如绸缎,抬眼的时候明眸皓齿,垂睫的时候熠熠生辉。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顶着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然后……对着门槛踉跄了一下,随即柔弱地扶住了门框,并借着这个动作抬眸,霎时间顾盼生辉。
鬼修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啊?黄泉境内又是声色犬马的“自由之地”,他们难免咽了口唾沫──若不是这位“巫山戏云雨”凶名在外,他们肯定就直接扑上去了。
连没见过世面的自在小和尚,也没忍住跟着嗓子发痒。
随即,他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闭上眼睛、快速转头、念念有词,估计是又去佛祖面前忏悔了。
而完全免疫的顾千秋:“……”
杀心更重的郁阳泽:“……”
修了无情道的仇元琛:“……你孔雀开屏啊?”
俞霓并不回答,而不远处的凌晨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那穿着女装的怪异少年。
他认出来这人是在合欢宗牡丹台上见过的那小鼎炉。
当时就穿着女装,现在还穿着女装,可见是十足的异装癖。
而当时,他和俞霓两败俱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的仇元琛,看样子是把这小鼎炉带走了,估计后来又发生了些事,和郁阳泽混在了一起。
所以这人难不成是什么媚骨天成?
又或者鼎炉体质万中无一?
凌晨多打量了顾千秋一会儿,复又一哂,收回了目光。
算了,跟这些庸俗之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喜欢的人……可是那烈烈朝阳、皎皎明月。
这异装癖,绝无可能相提并论!这些人都他娘的什么眼光啊?!
凌晨彻底收回目光。
“诸位,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