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霓眼中闪出讽刺的光。
两个美人隔着漫天桃花雨对视。
合欢宗嘛,就算是杀气已经浓重了,但空气中的旖旎氛围那是存在了上千年的,花香四溢中总有抹不去的暧昧。
呼延献微笑,轻声道:“当时那个向我献祭他爱人的、铁石心肠的、誓要高居在天碑之上的年轻宗主,如今也被情所困了吗?”
俞霓也笑道:“为情所困乃人之常情,毕竟在下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不能免俗。呼延宗主,现在不是一千年前了,目前的合欢宗,是我说了算。”
呼延献反问道:“是么?”
话音落地,众人只觉脚底下的土地微微松动,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巨物忽然苏醒过来、将要破土而出那般。
接着,就见无数荼蘼花席地而开。
这些小花本是不容易引人注意的黄白色,却每每在呼延献手下开放时,会变成艳红色。
藤蔓枝条缠绕上桃花树干,看起来是柔弱无骨的攀附,但只要被它靠近的树,无论多茂盛,都会在几分钟之内变得空心、凋零。
取而代之的,是荼蘼花色更艳。
这种程度上的斗法,合欢宗的弟子都不敢贸然靠近,只有两种鲜红漂亮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落满地的残红。
俞霓静悄悄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他没和你一起来,他去了哪里?”
呼延献接住一朵飞旋的桃花,在他手心瞬间湮做飞灰消散,道:“他当然是忙着谈恋爱了。你知道的,千秋这种人耀眼无比又处处留情,很难有人不爱上他啊。”
这话一出,俞霓脸都青了。
呼延献神清气爽地一笑,转而道:“小师侄,想和你的朋友动手么?如果不想的话,就先……”
公仪濛忽然打断道:“当然。”
她“喀嚓、喀嚓”整理好手臂上的机关,看着那条河的对岸,继续道:“和第五程一样,我也要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合欢宗中,所有弟子的手背上蝴蝶翩飞。
但她看不见苗妆的。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机关。
公仪濛对河那边道:“苗妆,你我之间,只是立场不同,以至于刀兵相向。但我个人对你,并无意见。”
苗妆死死握着鞭子,说道:“我也是。”
下一秒,只觉平地起了狂风,那条鞭子宛若一条细细的银蛇,贴着河面飞来!
公仪濛丝毫不怵,仗着自己手臂上的机关坚如玄铁,居然伸手就抓!
也不知道这机关的运作机理是什么,那鞭子所携带的巨力被她硬生生截在半空中,连卸力化劲都没有。
公仪濛的手腕翻转几下,将鞭子绷成了条紧张的直线,双方隔着河开始角力。
到底是公仪濛偏半个体修,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力气占了上风,就见她扎下马步、提气用力,“喝啊”一声,直接将鞭子拽了过来!
若不是苗妆松手松得快,就要掉河里了。
都门见状,上前一步抓住苗妆,右手抽出留情剑,就要替她动手。
被苗妆拦住了:“都大人,我来。”
她云手蓄力,就见灵力编成一股,携带着那些满天飞的桃花和流水,成了一条半透明的鞭子,其中的水还会缓缓流动。
都门略有意外:“你已经可以用这个了?怎么没和宗主说?”
苗妆道:“大概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修炼并不是要和别人比个输赢高下吧,我只是要走完自己的路,走到哪里算哪里,而已。”
都门看着她,少女的面容并没有变化,还是最稚嫩的年纪,眼神却已经沉静了下来。
于五大仙们的弟子来说,这也许是好事。
公仪濛丢下银鞭,直接飞身踏水,踩着几多桃花快速掠过水面,同时丢出一枚铜钱,半路变作一只白虎,直扑都门!
吼——!
虎啸山林。都门“唰”地抽出留情剑。
“一起动手吧。”公仪濛飞速靠近,看着苗妆的眼睛说话,“就算我们是朋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她飞掠旋身的动作看起来跟那只白虎没有区别,野兽般的凶猛和专注,有一瞬间,连瞳孔都变成了一致的颜色。
一拳既出!
轰!
苗妆知道她力气大,本不应该直接硬接,但她还是一抬手腕,用鞭子的柄横着去挡了。
砰!
苗妆脚下划出去几十米,土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一抬眸,两厢对视,她说道:“我也不会。”
随即,她另一只手虚空一抓,居然又抓出了根鞭子,手腕一抖,那鞭子直接朝公仪濛的后脑上抽来!
公仪濛不得不避,收了拳势,猛地一缩脖子、一偏头,那鞭子就顺着她的耳廓下面擦了过去。
虽然这鞭子看起来如流水落花,却沾皮肤就见血,刷拉一下,公仪濛从耳根到脑后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就差一点,她肯定就离世了。
公仪濛弯腰一躲,被鞭子追得满地乱窜,神色却不慌不忙,看起来颇有顾盟主“野猴下山”余韵,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是“真传”。
她左边遛一下、右边蹭一下,终于逮到了机会,凭着那鞭子从她手臂机关上抽过去,忍着疼,右手就是撼山一拳!
这一拳出来,苗妆就意识到公仪濛是真的没有留手了。
堪堪躲过那一拳,在苗妆鬓边发丝都被吹起来的瞬间,身后一座山峰的顶被打得粉碎,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下雨一样,啪啪啪。
侧目一看,那条拳痕上的所有桃树和飞花都被夷平,包括靠上来的两三个合欢宗弟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现在已经死透了。
苗妆表情微微一变。
却见下一秒,公仪濛飞身上前,一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手腕——
却不是为了卸掉她的武器,也没有趁机攻击她的假肢,而是快速将袖子往上一撸,看了一眼。
苗妆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即刻扬鞭。
公仪濛狼狈地贴地滚走,又快速起身,一道凌厉的鞭气抽在她的脚边,她又“哎呀”一声跳开,蹿出去了好远。
再一看,公仪濛表情有些奇怪。
这姑娘身上的杀气瞬间少了很多,表情古怪、似乎还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苗妆问道:“怎么了?”
“难不成花蝶教有什么新的掩盖纹样的方法么?”公仪濛一边琢磨,一边问道,“你的蝴蝶呢?”
苗妆没听懂:“什么蝴蝶?什么花蝶教?”
这反应不像作假。
因为这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她如果真是,她不会遮掩。
另一边,都门一剑震开扑上来的白虎。
那几百斤的猛兽有着世上最灵巧的关节,力气又大得惊人,还不怕死、不怕痛,一时之间还真没处理下来。
不过都门也不是好招惹的,周旋了半晌,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只是眉目间有些烦意。
白虎踩着一块石头扭身,势要再扑,之间留情剑意一凌,这次是杀意满满。
公仪濛一抬手,白虎凌空变作一枚铜钱,直扑向都门的眉心,快如闪电。
都门竖剑在身前,手腕一转,剑锋向外,就要将那铜钱从中截成两半。
却不妨身侧忽然有另一只“野兽”扑来,却不是偷袭,而是猛地将他的袖子扯烂了。
都门:“!”
这人居然还是个登徒女浪子!
铜钱半空化作流星飞走,免了破碎,被公仪濛接在掌心。
都门恼羞成怒,回手就是一剑下劈!
公仪濛又是一阵狼狈逃窜。
但都门可跟她没什么交情,打人就是要照死里打的,第一剑劈歪了,瞬息之间第二剑就杀到了公仪濛的头顶。
公仪濛像尾巴着火的兔子,又蹿了几步,同时故意大喊道:“林暗惊风!你怎么会这一剑?!”
说实话,这丫头是练拳的,对剑法一窍不通,连是哪门哪派的剑法都看不出来,更别说能直接说出这剑式的名字了。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完全是因为和顾千秋的提前通气——
姓顾的写了长信,把曾经对都门的一点点“恩情”都写得清清楚楚,请他们此行务必将这帐要回来。
都门听到这剑名,瞬间就收了手。
当初顾千秋教他的千秋同悲七十二剑式,“林暗惊风”是其中没现过世的一剑。
而且此事只有他们互相知道。
公仪濛终于得喘口气,扭头就问:“你的蝴蝶呢?你们合欢宗,到底……”
就见都门忽然脸色一变。
这可跟苗妆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就算是公仪濛这个初出江湖、还清澈愚蠢的,也能看出都门必然知道其中内情。
苗妆走到都门身侧,皱眉:“都大人?什么蝴蝶?什么花蝶教?”
公仪濛抢话道:“你当真不知道?”
苗妆则看向都门,深深蹙着眉:“都大人……”
公仪濛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苗妆的情形──
她被俞霓掐在手中,被俞霓问了一句“妆儿,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死?”,然后她的回答是:“……我愿意。”
似乎后来两人就消失了,她后面没见到满上醉……也许是真的。
那么俞霓会瞒着她吗?都门又知道多少?
公仪濛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紧,若没有蝴蝶,那她就下不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