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恶的鬼。看来有人的苦心孤诣要打水漂了。”
秋珂抱着杀生剑,对身侧的公仪濛和颜子行说。
“我要走了。你们呢?”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交集,但大概是因为这乞丐在她同悲盟门口坐了三十年,用八竿子来打,也勉强能算个熟人。
颜子行的注意力却完全都在郁阳泽身上。
作为顾千秋的“旧友”,顾大盟主对这个徒弟如何,他清楚得很。
所以郁阳泽不顾“顾千秋”,而时时刻刻粘在这个少年身边,还有强行破开两道天命进来的仇元琛……
他脑子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一个惊悚的想法。
但公仪濛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看秋珂不是很顺眼,哼了一声:“一个小鬼修而已。你要是害怕,你可以先走!”
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此时都能看出来,这个永思绝不只是一个“小鬼修”。
——他身上的鬼气几乎都浓郁到,整个黄泉鬼蜮的鬼气都凝聚在了他身上,是比之刚才凌晨天命更加压迫感的森然。
秋珂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居然真的就扭头走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现在的杀生剑嘛,挑衅你可以、挑衅郁阳泽可以,甚至挑衅一下仇元琛都可以。但是……这位还是算了。”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公仪濛还是有些没有搞懂情况。
他们现在人数明显有优势,就连仙盟盟主严之雀都在此,天碑无上两位莅临,看起来也是勉强可以合作的样子。
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那边的顾千秋眯着眼睛努力了半晌,终于勉强看清了情势,忽然手一紧。
他下意识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正被郁阳泽抓在手里,但现在已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
“快走。”他低声说,“不管这个人是谁,但是我们惹不起。”
面对这种大事,郁阳泽和仇元琛素来对他都深信不疑。
话音一落,两人抄着他就打算跑路。
但已经来不及了。
秋珂跑了之后,这里悄无声息地凝聚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现在才有人想起来退场,不让走了。
琉璃又不受控制地看了顾千秋一眼。
虽然现在人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鬼修身上、虽然他怀中正抱着一个“顾千秋”、虽然他现在受了重伤。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个少年。
一个少年、少年?
但是顾千秋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他,拉着郁阳泽,心里泛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跟郁阳泽一起在这儿交代了。
万般静默。
那鬼修终于缓缓抬起了眸子。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鬼修的眼眶之中,居然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种蓝色非常纯粹,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万里无云的天空,漂亮得惊人。
就是非常迥异。
这双眼睛,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小鬼修身上出现。
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不协调到……似乎这一副躯壳之中,有两个灵魂。
顾千秋一顿。
“……”他说话都有点走音了,“这人不会是……”
仇元琛嗓子也有点紧:“一体双魂。他到底拿黄泉清气做了什么?”
郁阳泽:“……”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非常平静,几乎是居高临下的扫视了所有人一圈,却没有一个能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但就在他目光收回的前一刻,忽然顿住了,继而直愣愣地盯着——顾千秋。
仇元琛嘴角一抽:“……”
他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加绝望:“该不会他也是……?”
虽然没有明说,但顾千秋还是在瞬间领悟了他老铁想说什么,当机立断地表示:“没有!不是!”
郁阳泽死死握着侠骨香的手,松开了一点。
顾千秋苦着一张脸,绝望道:“你们难道都没认出来吗?”
鬼修轻飘飘地一抬手,顾千秋怀中一物瞬间飞出,仇元琛下意识去拦,没拦住,风驰电掣地被那鬼修握在手中。
这拿东西速度太快,足以证明他想杀人也该是这个速度。
郁阳泽将顾千秋挡在身后,侠骨香出,但也是有些徒劳。
严之雀眯起眼睛。
琉璃眉头皱紧。
而“顾千秋”惊骇的表情已经彻底抑制不住了。
鱼影琼扇柄被鬼修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继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顾千秋绝望地道:“眸中蓝眼,颈肩赤莲。你们真的没认出来吗?”
众人悚然一惊,凝神去看,果然就见那鬼修的身上蔓延出了一朵极其漂亮复杂的曼珠沙华,从他肩膀处爬到颈部,差一点就要长到脸上了。
严之雀惊骇道:“是鬼主颐!”
上古时期能活到现在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老妖怪。
据传说,合欢宗内缘灭楼底有一位还半死不活着,但也仅仅是传说罢了。
那可是合欢宗的禁地,除了俞霓之外,谁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
但怎么……?
据仙历记载,这鬼主颐分明就死透了!
连他创建的苍恒鬼蜮,也在几十年前被一锅端了。
“是我。”他淡淡地应声。
分明只是一句很轻微的应答,但宛若就是一把巨锤,一视同仁地敲在每个人的头上。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缘灭楼底——
黄泉宴,香风缭绕,美酒入喉醇香,酒杯被他随手丢在地上,靡靡之音响彻整个宴会。
若不是此间只有他半个活物,这定然是一副非常繁华的盛景。
他似乎有什么预感,忽然抬眸看了一眼。
与之颓靡失神的醉相相比,那双眼睛几乎是漠然而理智的。
他忽然莞尔,手中的琵琶拨弦一顿,换了一首曲子。
唱道——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
“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
“淡月胧明。”
“好梦频惊。”
“何处高楼雁一声?”
·
“你从哪里拿到的?”
“……”
顾千秋拉着郁阳泽,此时就恨不得跪下来给这鬼主颐磕三个响头。
但他显然做不到。
他只能道:“宗主献送我的。”
仇元琛惊异于他的脸皮之厚。
郁阳泽也默默看了他一眼,虽然眼神不敢如此露骨,但大概意思差不多是一样的。
“哦?”鬼主颐意味不明地重复道,“送你的?”
这上古的鬼修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足了,比那呼延献不知道高出多少等级,更别提身受重伤的琉璃了。
是故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
只有金乌跟素娥小声逼逼:“这是鬼主颐?只有家主能打过他吧。”
素娥冷冷道:“家主也不行。只有姑姑可以。”
两人就这个问题从小吵到大,动过无数次手,今天眼见也要爆炸,却硬生生迫于那鬼气威压,没有直接动手。
顾千秋硬着头皮就胡说八道:“他跟我关系好。”
传说中,鬼主颐和宗主献有那么一段不能与外人言的关系。
(缘灭楼底碑文上看的)
那么是不是……大概、也许、可能、没准儿……鬼主颐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他一马?
但姓顾的显然脑子不清醒。
他自己本人就前车为鉴,那么多前男友,全他娘的是要跟他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
怎么能就指望着别人的前男友会恋旧情呢?
果不其然,鬼主颐又哼了一声。似乎在笑,但似乎又没有。
很难听出具体是什么意思。
只有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戏谑冷然,像是波澜壮阔的海面。
他又重复了一遍:“哦?关系很好?”
顾千秋:“……”
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这种喜怒无常的人,伺候起来可真是困难。他说了半天,居然完全猜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呢。
呼——!
忽然从他的袖中冒出了无数森冷的鬼气,像是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黑蛇,直奔顾千秋而来!
郁阳泽将他往身后一甩,此时居然冲得比仇元琛还快!
侠骨香一动,如有暗香来,一霎晚风被催发到极致——这是完全不受同悲盟和沧海书院心法禁锢的、全新的、独属于他的心法。
“冷高梧。”
他剑式一至,颇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炫耀心情,冷光卷起来如同一块严丝合缝的幕布,将每一条黑雾都挡在三尺之外。
站在不远处的人们都感觉到了这股剑意,有种深切悲凉感。
常言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今日看来,此话有失偏颇。
他几乎拦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黑雾,却还是有一条从他剑下逃了过去,直扑顾千秋面门!
顾千秋想躲,忽然岔了气。
还好仇元琛反应极快,一掌打散那黑雾,惊讶悲愤地说:“你这就上了天碑无上了?!太快了吧!”
顾千秋在旁边与有荣焉,跟他大喊:“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
只不过他们这边一动手,其他人都生出了一种“啊,鬼主颐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好像也没如看起来和传说中那般不可战胜啊?
顾千秋荣完了,一把薅回得意忘形的郁阳泽,大喝:“他刚刚那不是杀招!你少惹他!”
所有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