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听完友人的牢骚, 转头,便要带着他去爬山挖草药。
“这东西你拿着,要是遇到蛇了, 你就挥,能砍死就砍死,别跑。”许黟把柴刀丢给他,“杀不掉就喊, 我就在旁边。”
邢岳森低头看向脚下的柴刀, 沉默了许久。
“你认真的?”他觉得自己喉咙干痒,想咳嗽。
许黟肃然道:“你如今看不下去书, 胸处郁气不散易得病, 得疏通。”
邢岳森:“……”他不自然地撇开眼, 拢着袖子道,“我不至于到那地步。”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许黟挑起眉头。
邢岳森反驳不了这话, 闭了嘴。
见着他老实了, 须臾,许黟也缓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邢兄,我不哄你,我明儿还打发阿旭去府里找你,这回爬山, 不是去赏心悦目,是乃讨生活, 你若是应了, 我就带着你走一遭,看看不一样的。”
邢岳森沉声静气:“好, 我依你。”
他这会儿是看不得书,心静不得,又回不了家。
不若就听许黟的,以前闻爬山挖药材的辛苦,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当即,他就不再去犹豫瞎想,换上许黟拿来给他的窄袖紧身衣裳。
许黟看他换好衣服,递了驱蛇虫的辟蛇药包给他,要他系在腰间。
另外取了药散,撒了些在他两脚和鞋子上。
“东西备齐了,出发吧。”许黟朝着他说完,指了指旁边地上的竹筐。
这竹筐自然不是半人高那个,而是后来为了带阿旭上山重新买的。
是正常竹筐大小,里面除了放着柴刀,还有装水的皮囊水袋,装着备急药的药包,以及他们的午饭。
邢岳森从小背着书箱去学堂,背个竹筐难不倒他。
他和许黟坐上刘伯的牛车,顶着日头,悠悠晃晃地出了城门。
刘伯知晓车上的邢岳森是个举人,对着他没法像许黟那般自在。
在平头百姓里,举人都是能当官的,要是稍稍得罪了,以后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他毕恭毕敬地朝着车上两人说道:“前面再走个五里地,就到高山了。”
邢岳森听到山名,不由念起诗来:“马首见盐亭,高山拥县青,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注1]
念叨完,他就感慨:“上回来高山,还是和同窗们,我们在上面的亭子里谈笑风生,好生快活。”
“这大诗人杜甫的诗,确实妙。”许黟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眺望远处,绵绵绿山,万木葱茏。
这高山,是负戴山其中的一个山头,因唐朝诗人杜甫在此留下名诗,且有“张嵘斩蟒”的传说而闻名。
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整个盐亭县城,因着出名,来爬山的文人雅士多了起来,许黟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山林,便甚少来这座山挖草药。
牛车行到山脚下,许黟便看到山脚处的茶棚旁已然停了数辆车马。
茶棚的老板是一对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年夫妻。
见着有新的车辆来了,拐着腿来问,可要在棚里歇脚。
刘伯掏了个铜钱给他,要了一碗清茶。
许黟和邢岳森则没有多做停留,两人背上竹筐,往山路进发。
这回,依旧是邢岳森背着装东西的竹筐。
他没有任何怨言,抬眼看向这山上,面前就有一条可行若干人的宽敞山路。
这山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可见来爬山的人不少。
“今儿山上,不晓得会不会热闹。”邢岳森嘀咕了一句。
许黟听到了,回头看他:“你想去?”
邢岳森没作答,许黟便又开口:“等我们挖完了药材,若还有时间便去。”
行到半山腰,邢岳森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额头有东西滑落,他拿着袖子擦汗,一边问悠闲走在前面的许黟:“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挖药材?”
许黟呼吸平稳道:“不急,很快就到了。”
他说完,就叫邢岳森跟上自己的步子。
两人不再往上爬,而是调转方向,朝着横向的位置前进。
离了山道,周围的草木越发密集。
邢岳森每走一步,都需要先用柴刀的背面挥开四周肆意生长的灌木枝条。
有不少之前没见过的草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渐渐地琢磨出来不同,明白过来许黟为何放弃走山路,反而往里面来了。
“这林里,似乎没人进来?”邢岳森左瞧右看,没看到有人走过的痕迹。
许黟头也不回,目光随意地落在周围生长的草木上。
他淡淡道:“有的,城外有不少百姓靠挖草药为生,为了能挖到更多草药,有的会冒险进来。”
不过有胆子进来的,多多少少有些本事。
要不然遇到一条毒蛇挡道,基本是无功返回。
况且,识的药材得多,只认得几种药材,可挖不了足够补贴家用的草药。
“你看,那里有一株巴豆树。”
许黟和邢岳森走到这棵巴豆树面前,这树高有数米,上面结着一串串葡萄大小的绿色蒴果。
不过这蒴果形似迷你版的小灯笼,有三个苞片形状,上面长着细小的绒毛。
邢岳森听到药名,顿时想到什么:“这巴豆吃了,是不是会拉肚子?”
许黟笑了笑:“巴豆利痰水,能破寒积。这泄痢只是其中之一功效,胸腹胀满急痛,喉风喉痹都可治。”
他摘下一颗青色的蒴果到手里,掰开外面的苞房,取出里面生嫩的巴豆。
这个时候的巴豆外面的房壳还是青色的,取用的是里面生长的子。
一房有三瓣,一瓣有一子,每颗蒴果都能取出来三颗巴豆。
只可惜,得等到八月后,这蒴果长到成熟变成深黄色,才能采收。
到那时,这里面的巴豆子也会变成黑褐色。
邢岳森听着许黟娓娓道来,不由听得仔细。
等许黟停下,他惊叹道:“这挖药材,讲究可不少。难为黟哥儿你先前,天天往山上跑。”
许黟拿巴豆的叶子擦了擦手,道:“我们走吧。”
邢岳森疑惑地看向那棵巴豆树:“我们就这么走了?”
“嗯。”许黟点头,“这棵巴豆树有人做了记号,你看树干十寸左右的位置,有道刀痕,这人比我们先发现了它。”
邢岳森顺着他说的地方看过去,果真看到上面用刀划出来的标记。
看树皮还没长好,可能就是这一两天才刚发现的。
邢岳森挑了挑眉,他不懂这其中的规矩,便询问道:“山上的树木都是无主之物,他先发现了,就不能采了吗?”
许黟看着他,说道:“你想采也可以,可是山上不止这一株巴豆树,为何要与别人挣它。”
邢岳森怔了怔,将这句话记到了心底。
接下来,许黟带着他绕道到别处。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另外一株巴豆树。
邢岳森快步跑去观察这棵巴豆树,发现这上面没有被人标记了。
旋即,他心情不错地看向许黟:“这棵,算不算是我们的了?”
“不算。”许黟跟他唱反调似的,摇了摇头。
不过他还是拿出小刀,在上面做了个记号。
见着邢岳森一副不理解的神色,他解释道:“你说的,这山上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谁都可挖了采了去,做标记,其实是让自己记得这东西在哪里。”
“那你为何又说那话……”邢岳森耐不住地想问。
许黟随口地说道:“它被做了记号,我不能保证下回我来采它时,它的蒴果还在,可能会扑空。”
邢岳森先是愣住,而后开怀地笑出声:“我多长了你几岁,活得却没你通透,你这挖草药,都能说出大道理。”
许黟失笑,心中却是真的这么想的,倒是邢岳森好像理解错他话中意思。
不过瞧着他那话里意思,兴许是件好事。
许黟没有纠正他,邢岳森考场失意,确实该寻个法子发泄情绪。
带着他来山上挖药材,亦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们这一路在山林里走走停停,遇到可以挖采的药材,许黟就教他怎么挖。
开始时,邢岳森的业务水平很不成熟,挖坏了好几株根茎。
许黟倒是好说话,瞧见他挖坏了也不生气,让他慢慢来。
他越是如此,邢岳森越是想要做好这事。
短短两个多时辰,就把自己累得够呛。
见着日头逐渐从头顶西斜,许黟开口道:“我们歇会,吃点东西再继续。”
“好。”邢岳森累得不想多说话了。
他顾不上形象,寻到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便坐了上去。
将后背的竹筐放到地上,拿出皮囊,猛灌水。
解了渴,他总算觉得人活了过来,方才去看旁边选了个干净石头坐着的许黟。
却发现许黟除了额头有些许细汗以外,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只鞋子沾了些烂泥。
那是他们路过一条小溪洗白芍药根上面的泥时,许黟不小心踩到一块湿地,给沾上的。
再看他,袖子划破两道口,长衫下摆挂了不少脏污,鞋子……更是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邢岳森扯了扯嘴角,怎么差距那么大。
明明他都是跟在许黟身后,瞧着他怎么走,跟着他走的。
许黟喝了水,从他背着的竹筐里取出装有干粮的布袋,打开里面是油纸包。
他解开油纸包,里面是林氏做的猪油版麦饼,一块就有成人的脸那么大。
“喏,就着水喝。”许黟拿了一块,剩下的递过去给邢岳森。
邢岳森接过,他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也不讲究食物是冷是热,闻着麦香与猪油香味,口里分泌出唾液,连忙啃了起来。
以往他都不吃这种干粮的,哪怕去顺天府考试。
半路上,他们都是直接在客栈里吃,吃的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也是美味佳肴。
如今啃着这干巴巴的麦饼,邢岳森却觉得十分香,比他想的还要好吃。
许黟见他吃得那么快,可见是真的饿了。
他们吃完,便在这里歇脚了一会儿。
邢岳森试着去提许黟背着的竹筐,第一次差点没提动。
他脸上露出惊愕:“这么重?”
许黟道:“这竹筐装满,可装将近一石。”
便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邢岳森果断放弃继续尝试,他还是背自己的竹筐吧。
……
申时三刻,许黟带着步履蹒跚的邢岳森下山。
在茶棚里喝着茶,和其他车把式悠闲聊着天的刘伯,在见到邢岳森跟在许黟身后,一瘸一拐地下来时,手里拿着的茶碗差点没稳住。
他急忙地抛下同桌闲聊的车把式,小跑过来:“许大夫,邢郎君这是怎么了?”
“无事。”邢岳森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许久未爬山,脚有些受不住。”
刘伯恍惚:“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邢岳森走路都不稳了,眼力见地要给他搭手,由他来背后面的竹筐。
邢岳森看着他都年过五十多了,虽然累得快喘不过气,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就剩几步路,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们很快回到车上,邢岳森放下竹筐,迫不及待地去检查他的脚。
把外面系紧的脚布拆下,脱了鞋和袜子,十个脚指头都红肿,磨出来水泡,一碰便疼得他龇牙咧嘴。
许黟检查了一下,说道:“不严重,回去我给你开些药包,你让阿目煎水,泡一刻钟,拿消毒的银针戳破疱疹,抹药膏就好。”
邢岳森也不矫情,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将鞋和袜子穿了回去。
接着,他理了理额头处戴着的头巾,端坐在牛板车的蒲团上。
回城的路上,他听着许黟和刘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在山上挖到的草药。
今日挖的草药,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手。
许黟与刘伯说着话,忽而想到什么,扭过头来看向他:“等这些药材卖了钱,我还要分你一半。”
邢岳森:“嗯?”
许黟眨了眨眼:“有所劳便该有所得,这卖药材的钱,自然是要算你一份。”
邢岳森说:“那到时我拿了钱,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许黟摆摆手,想到炎夏时,江鱼贵而肥,说道,“倒是可以请我吃陆厨娘的席面。”
邢岳森气得乐了:“……你还真敢开口。”
第二天晨早,许黟醒来后,派阿旭去邢府请人。
阿旭去了一趟,得了消息告诉许黟,说邢岳森昨日爬山回家后,双脚酸痛难忍,今早醒来差点摔在床榻旁,没法来许家了。
许黟有些愧疚:“……”
他没想到邢岳森这么弱,昨日他为了照顾邢岳森,已经克制不少,没进更深的山林去。
“你带着活络筋骨的药酒再去一趟邢府,顺便替我带话,让他好好歇息,我把药材处理好卖了钱,再去邢府寻他。”
许黟交代完阿旭,带着阿锦去庭院处理昨日挖采回来的药材了。
三日后。
许黟还没去邢府,邢岳森先来了。
他来时,许黟正在给一个而立之年的男病患看病。
邢岳森进来时,见着那人背影,觉得颇为熟悉,不过也没细想,笑着和许黟说道:“黟哥儿,你这几日害得我好苦,等到今日,我才舍了那拐杖,能来寻你。”
他话音未落,背对着他的病患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反应很大,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许黟拧着眉道:“这位官人,你且莫动。”
邢岳森也意外,他走近几步,还没来到那人面前,结果这人火急火燎地抱起脱到腰处的衣裳,垂着头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邢岳森终于认出他来:“罗宜春?”
罗宜春被他喊破身份,身形踉跄一下,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许黟就在他的旁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没让他在眼前摔了个狗啃屎。
“你怎么在这里?”邢岳森再度看到自己昔日的发小,心里思绪万千,却还是难免关怀他的身体。
罗宜春支支吾吾:“……我没事。”
他避开邢岳森的打量,心里暗自后悔,怎么会在许大夫家里看到邢岳森。
从适才的话中,邢岳森和这许大夫的关系瞧着非同一般,在听邢岳森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可不像是来瞧病的。
许黟见着病人瞧了一半就要跑,敛了敛眉,出声问:“罗官人,你可还要在下为你看病?”
罗宜春面色难看,欲盖弥彰道:“我下回再来。”
说完,连衣裳都没好好穿上,快速地跑了。
邢岳森见他跑得那么快,目光落回到许黟身上:“他是来瞧什么病的?”
许黟道:“不能告知。”
邢岳森晓得他的规矩,见他不说,便也没再问。
他坐到许黟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开口:“这人是我昔日同窗,亦兼小友,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可自从我考中举人后,他便不跟我来往了。”
他没说的是,在还没考中举人前,罗宜春因为自尊心作祟,竟是要他藏拙,不能在课堂上展露实力,以免被他比了去。
又因看不起穷苦百姓,他渐渐远离了发小。
许黟听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眉梢动了动:“他家也很有钱?”
邢岳森看向他,点了点头。
许黟勾唇道:“那他下回来找我看病,我诊金往贵了收。”
邢岳森:“……”所以,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以至于见到他来,如此慌神地离开。
“对了,你今日怎么来了?”
许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邢岳森说道:“我来看看你将我们挖回来的药材处理得如何了,怎么三日了还没来寻我?”
“快了,有两味药还没晒干。”许黟带着他来到药房外的空地。
夏日炎炎,药材放在太阳底下晒个两三天,基本能晒干到可入药,存放的程度。
他捏了捏切成厚片的苍术,掰开给邢岳森看。
“这个干度还不够,还需要晒到明天,若不然存放时容易发霉。”
解释完了,许黟就带着他来到药房里。
这几日炮制好的药材,都被他另外放在一个药柜里面。
几十斤的药材,挑出不能用的部分,再清洗泥土,摘除坏的部分,剩下的切片切段,或是剥皮剥壳等等,再晒干之后,炮制出来的量并不多。
许黟按照医馆收购价格,统计出来了一张表。
他把账目表拿给邢岳森看:“价格都在这里,分你三分之一,便是一钱十六文。”
辛苦了大半天,只得了一钱十六文,邢岳森却是高兴地拿着钱,放在桌上数了又数。
这是他头次,只靠着他的手便挣到的银钱。
怎么能不欢喜。
第二日,刘壮拿着扫帚扫着门口外的落叶,眼睛余光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抓紧扫帚,小心地往那人靠过去。
“你是昨天那病人?”等走近了,刘壮看到是昨日来瞧病的人,疑惑地问他怎么不进来。
罗宜春拿袖子捂着半张脸,看向穿着粗麻短褐的刘壮,微微皱眉地离他远一些,不情不愿地问:“许大夫家里,可有别人?”
刘壮没瞧见他眼里的嫌弃,老实巴交道:“这会儿还早着呢,郎君的诊牌还没挂出去。”
罗宜春眼珠子转了转:“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不会有其他人过来打扰?”
刘壮:“这位官人,你是来瞧病的吗?”
罗宜春放下袖子,语气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是来跟你家大夫闲聊的?”
昨日他匆忙回家,命小厮去查邢岳森和许大夫是什么关系。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了他一跳。
这邢岳森竟然还跟一个大夫做朋友,两人关系甚好,在外经常有人传闻,说许大夫有个举人朋友,说的便是这邢岳森。
想到邢岳森抛下他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友人不交,偏偏跟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夫交好,便气得不轻。
害得他昨夜疼得睡不好,半夜止不住的发热。
早间,他娘子请了大夫来给他瞧病,说这病不好治,推荐他来许大夫这里。
他想着,这许大夫在盐亭算是小有名气,没忍住,又偷摸地来了。
咬着牙进来后,罗宜春发现许黟并不在堂屋。
而是在隔壁吃饭。
他在堂屋的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许黟才姗姗来迟。
“抱歉,让罗官人久等了。”许黟脸上带着笑,让人发不出脾气。
罗宜春咽下这口郁气,让许黟再度给他瞧一瞧后背长着的大片突起。
那处带着烧疼,起初只是一片红。他和娘子以为是热出来的,用凉巾捂了捂,便没去管它。
后面,那处渐渐肿红起来,摸着还会疼。
等他发现不对,寻来大夫瞧,说这是痈,用了几个药方,只稍减了一些,却没能治好。
许黟让罗宜春背对着他脱下外衣。
昨日他观察了一半,这人便跑了,今日再度一看,确定就是他知晓的黄瓜痈。
黄瓜痈,通常生在背腰旁,因为形似黄瓜而得名。
罗宜春的黄瓜痈症状在于中期,不算太严重,只肿了半寸高度,如今还只是引得四肢酸痛。
许黟隔着帕子按了按,就听到罗宜春在抽痛地叫。
他又换了个部位,见着里面没有出现溃烂的症状,收回手。
许黟问道:“可会心疼?”
“不、不会。”罗宜春被按得疼了,有些后怕,“许大夫,我这病能治吗?”
许黟言简意赅道:“能。”
言罢,他就让罗宜春把衣服穿上。
罗宜春是很典型的读书人体质,长期缺乏运动,导致四肢不勤。加上他喜爱去酒馆里喝酒作乐,常年酒色皆沾,可谓是身虚体胖。
见着他宛若孕妇一般的肚子,许黟移开视线,净手为他诊脉。
“你脉象逆中带微,虚浮不稳,连老叟都不如啊。”许黟感慨。
罗宜春脸色红了又白,赤着脸庞问:“严重?”
许黟道:“不严重。”
罗宜春噎住:“……”不严重你说我像老叟?
他作势要拿腔起调,许黟却没给他发挥的机会,接着又道:“虽这黄瓜痈不严重,可你肾虚体热,脾火过旺,容易心浮气躁,行事不稳。”
这时,罗宜春不仅满脸通红,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他这身体是有多差,才会这么多毛病。
他听得心慌,一面想这许黟是邢岳森的好友,会不会因为这关系而故意为难他,一面又想,这许黟在盐亭县的名声越发响亮,他这样的人,不至于为了邢岳森而故意的刁难他。
既然犹豫不定,罗宜春便打算暂时听他如何安排。
“按你这般说,那我岂不是除了治这黄瓜痈,还要治这脾火?”
许黟颔首,说:“我先给你内外治法,开个活命饮煎服,再开治痈疽的药膏外敷,等着黄瓜痈好得差不多,再治这脾火。”
罗宜春眼睛一瞪,活命饮?
这药方的名字,怎么听着如此渗得慌。
他惊恐地咽了咽口水,汗水不自在地滴落下来,小声询问:“许大夫,你跟我说实话,我这病,不夺命吧?”
许黟眯了眯眼,微笑着回他:“上头小者谓之逆毒难治,下头小者谓之顺毒可治[注2]。罗官人,你这病虽然不致命,但烧钱。”
罗宜春听到不致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无碍无碍,我有的是钱。”
“好说。”许黟唤了阿旭一声。
阿旭从堂外进来,朝着罗官人行了礼后,就站立着等许黟吩咐。
许黟慢条斯理地看着他说:“你带罗官人先去偏屋坐会儿。”
很快,阿旭领着罗官人来到旁边的小屋。
小屋不大,装扮得还算古色古韵,里面摆着套桌椅,上方放置香炉和茶盘。
那小厮带着他过来,便笑着和他说道:“罗官人,我家郎君看病,向来是因人而异,你这病不好治,这诊金和药钱,便也贵旁人一些。”
罗官人不甚在意地挑眼看这小厮:“你说,要多少钱。”
阿旭不卑不亢道:“诊金是一两银子,药钱是三两银子,一共是四两银子。”
罗官人怔住:“你说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