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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红枫

穿成笔下最惨美人受后 赵吉吉 4802 2024-07-26 09:08:56

上巳至谷雨, 不过二十余日。

可苏陌竟生出了一梦数十载、草木一春秋的错觉。

当初他由小太监领着走向那座白色营帐时,湄水两岸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好不热闹, 如今, 楼下依旧戏台声高,妙舞笙歌, 而他要见的那个人, 已宿命般融进了他的眼里。

苏陌眼睫颤了颤:“掌印要如何做?”

“这恶鬼让咱家一个人当便够了,咱家要公子这双手干干净净的, 不染血腥, 只握着我一个人。”裴寻芳抚摸着苏陌指上的君韘,哑声道,“咱家将誓死护公子周全。”

这话裴寻芳不是第一次说了。

过去苏陌笑他一个笔下人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而今,苏陌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也更加无法无动于衷了。

“掌印瞧我今日这枫林晚妆,颜色如何?”苏陌问他。

裴寻芳的目光炙热而沉甸甸的:“自然是极好的。”

“比我母亲如何?”

“公子像极了长乐郡主,又别有一番风韵。”

“与嘉延帝李毕寝宫里的那幅画像相比呢?”苏陌眉目流眄。

裴寻芳被他看得心神一荡:“不及公子。”

“长相思兮长相忆,乐事与良辰……为着曾经的一眼万年, 固执地守着心中痴妄, 得不到便毁灭, 掌印,这样的人, 要如何逼他发疯?”苏陌靠近一步,继而圈住裴寻芳的腰。

他的腰劲瘦而有力量, 给人莫明的安全感,苏陌道:“于嘉延帝李毕而言, 谁是那支最锋利的箭,掌印比我更清楚。掌印,我没有那么弱,我们的合作不是一方对一方的保护或恩赐,而是比肩而立交付后背的战友。”

裴寻芳道:“公子当真想好了?”

“掌印不也想好了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陌目光坚定道,“杀人诛心,这一次,换我来捕猎,请掌印为我布下大网,咱们打一仗漂亮的,好吗?”

裴寻芳根本无法劝阻。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的苏陌向来如此孤勇,而裴寻芳能做的,便是做他身后最强大的后盾。

“掌印可别像上次一样,来太晚了。”苏陌轻笑道,“虽然我没心没肺,但也会害怕的。”

裴寻芳狠狠抱了苏陌一下。

苏陌仰起头:“唇脂还未擦,请掌印为我完成这枫林晚妆。”

裴寻芳眉心一跳,因为他又看到了苏陌眼中那似曾相识的、舍弃一切的狠意。

一抹朱色上檀唇,遮去所有病气。

裴寻芳最后拿起妆奁台上的面帘,细致地替苏陌戴上。

金色面帘如流星闪烁,遮去他半边容颜,只露出一双出尘绝世的眸子,还有额间那枚精巧夺目的红枫。

“公子甚美。”裴寻芳嗓音低哑。

“等我回来。”苏陌莞尔一笑,当即松开了裴寻芳。

裴寻芳怀中落空,一股莫明的不安直袭心头。

苏陌走了几步,忽而停住,回眸望他:“雨生百谷,万物重生,掌印,合作愉快。”

-

不夜宫前堂一楼。

两名执事领着一群小厮风尘仆仆冲进来清场。

“诸位诸位,请速速移步二楼内席,不夜宫已经在二楼为诸位准备了休息区,此处不可再逗留了。”

不明所以的众人一头雾水被赶上了二楼,到达二楼再往下看时,才发现各处门窗已被封住,不透一丝日光,而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已然是一汪碧水。

原来那不夜宫的一楼前堂本是一个圆形下沉式空间,戏台子搭在正中央,四面八方排列着多道供客人坐下看戏的曲型长凳,如今这空间里引满了水,便宛如一个碧玉妆成的水镜。

百余盏芙蓉玉凤灯挂于阁顶,如璀璨星河般映入水面。

酉时未到,楼外夕阳初斜,这里已是星河灿烂。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夜宫水镜吗?”一人惊讶道。

“春三娘这回是下血本了,据说这水镜自建成后,还从未使用过,今儿是来了什么贵客么?”

“不愧是帝城第一伶人啊,这个排场……”

这时,一人嗅了下鼻子:“什么东西,竟如此香?”

众人这才察觉,果真异香扑鼻,再一看,那水镜中不知何时蒸腾起一片水雾,雾中缓缓驶出一叶小舟,小舟上坐着一名白发琴师,抱琴而奏,看不清容貌。

一时水雾氤氲,仙乐袅袅,恍如到了瑶池天宫。

众人正惊叹此景恍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听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大声宣布:“酉时将到,竞礼即将开始!请诸位肃静,非竞价不可喧哗。现在,请点灯师撤灯!”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反对。

“为什么要撤灯?”三楼雅间的一名客人问道。

“对呀,咱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点的灯,为何要撤?”五楼又一人大声疑惑问道。

“季公子今日选的是‘星落不夜宫’,最后能留下的灯才是获胜者,那些已经离开的客人,已经放弃了竞礼资格,灯自然不能留着。人走灯撤,请各位爷谅解。”

“撤得好!”四楼探出一位鬓间簪花的男子,他左拥右抱,吃着怀中美人送入口中的葡萄,大笑道,“快撤!将那些胆小鬼的灯都给爷撤掉!别妨碍老子抢美人!”

一盏又一盏芙蓉玉凤灯被熄灭又撤下,堂内光线暗下去一大半。

伶人中发出阵阵叹息。

那象征着第一伶人身份的芙蓉玉凤灯,若是能有一盏是为他们点的,该多好啊。

少顷,一百六十余盏灯撤得只剩三十余盏,其中李长薄独占六盏。

又见五楼雅间的扶栏上趴着一位俊俏的蓝衣公子,他大声说道:“可要看仔细了,可别撤了小爷的‘檀唇’灯。”

那点灯师道:“爷莫急,错不了您的。小的预祝爷今日蟾宫折桂抱得美人归。”

那蓝衣公子哈哈大笑起来,甩手便扔给了点灯师一包金豆子,道:“赏你了!承你吉言!”

“爷敞亮!”点灯师笑呵呵接了。

而他对面的雅间里,九公主恼火地问推门而入的贺知风:“贺大人来得正好,那小子谁啊?

贺知风早已将场内这些客人的来头摸了一遍,答道:“金陵世家吴府二公子。”

九公主气呼呼道:“给我送一把匕首一只梨过去,就说是瑶台上的李公子送的,他要敢同我太子哥哥抢人,我叫他人首分离。”

“禀九公主,吴家走的是海路生意,惯于同东洋海寇打交道,都不是善茬,这种威胁怕是行不通。”贺知风道,“况且公主身份不可暴露,不可打草惊蛇。”

“你!”九公主冷哼一声,“难怪他们都说魏国公家的贺佥事是个胆小怕事的。”

“并非下官怕事,而是今日这不夜宫暗潮汹涌形势复杂,下官至今还未摸透另外两方势力是谁,须得谨慎才行。”贺知风认真道。

九公主望着他那张憨厚的脸,着实也发不起脾气来,又道:“太子哥哥吩咐贺大人守住不夜宫的几处关口,你到这来作甚?这里有我就够了。”

“下官受义父所托,为太子送银两。”贺知风说着呈上一个漆盒,“这些年魏国公府甚为拮据,这些银两算是尽绵薄之力了。”

九公主打开一看,全是银票!她甚是惊讶,太子哥哥究竟同魏国公做了什么交易,让这犟老头又是贴人又是巴巴的送钱来。

九公主倒也不缺这点银两,但多一点是一点,便毫不客气收了:“多谢。”

贺知风仍没有走的意思,又问道:“下官有一事不解,请九公主赐教。”

“何事?”九公主道。

“太子殿下若是赢下弁钗礼,打算如何安置季公子?”贺知风问道。

九公主顿了一下,砸吧着嘴道:“主子的事情,轮得到你打听么?”

“并非下官有意打听,而是担心季公子……和太子的前程。”贺知风跪道,“我朝未有男子为妻的先例,况且大庸律例严禁官员私购伶人,伶人终身不可转良、不可为婚,季公子走不出不夜宫,也入不了东宫,既然如此,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何?”

九公主狐疑地看着贺知风,忽而凑近问道:“贺大人可有成亲?”

贺知风脸色微恙:“未有。”

“那贺大人自然不懂。”九公主神秘一笑。

忽闻堂内钟声连响,韶乐乍起。

“酉时到了!”九公主兴奋地扑过去,“开始了。”

此时水雾已弥漫整个前堂,奇香阵阵,人们闻着那香,渐渐精神亢奋、口干舌燥,都伸长着脖子寻找着季清川的踪影。

“一重山,两重山……”舟中琴师开始吟唱起来,小舟漂行于水镜中,他的歌声悠远而苍凉,“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忽而,数不清的枫叶如飞雪般从阁顶飘洒下来。

人们仰头伸手去接,但听一阵惊喜尖叫,便见一个巨大的秋千从六层瑶台如展翅的凤凰乘风荡下。

“呼”的一下,在水雾中荡出一圈涟漪。

贺知风的心跟着荡到了嗓子眼,这才看清,那秋千上坐着一位红衣妙人儿,一身红衣胜似火,灿灿珠帘遮住半壁容颜,却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加勾魂摄魄。

贺知风认得那双眼,只消看一眼便忘不了。

巨大的秋千卷起旋风,从上空绕着圈儿滑翔而下,如翱翔寰宇的火凤凰。

苏陌许久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过去他喜欢冒险,寻常的生活根本无法满足他,他喜欢从极限运动中寻找快感,当他第一次在教练的指导下打开舱门从高空一跃而下时,也是这样惊奇而兴奋。

去他妈的病骨支离,去他妈的弁钗礼。

都见鬼去吧。

苏陌如神明般扫过那些他亲手创造的人和世界,扫过环绕于前堂的鳞次栉比的雅间,他看到了一双双贪婪、震惊、渴望与爱慕的眼。

许许多多的目光交融着,落在苏陌身上。

汇成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

于众生万象中,苏陌忽而察觉到了一道如饥鹰般凶残贪婪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肌骨将他吞噬将他咬碎,可待苏陌回眸去找,却只撞见了贺知风那呆呆的目光。

贺知风的心脏突的一下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他偷偷攥紧袖中的那只季清川曾派人赠与他的香囊,忽听一名男执事大声说道:“第一轮,花簪主人李公子,请起价!”

“三万两!”九公主整个人几乎趴出栏杆之外,大声应道。

“三万两!不是开玩笑吧!上一位第一伶人最后的成交价就是三万两啊!”

“这叫人怎么玩!”

“这摆明了就是要一轮结束竞礼呀!”

众人正瞠目结舌看看谁会第一个追价时,便听得四楼的簪花男子迫不及待应道:“三万一千两!”

那人如焦急的猴子,直勾勾看着秋千上的苏陌,葡萄也不吃了,身边的美人也不抱了,只涎着口水道:“我的个小乖乖,世上竟还有这等颜色。”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五楼那位蓝衣公子又紧追道:“三万两千两!”

紧接着追价声此起彼伏。

“三万三千两!”

“三万四千两!”

“三万五千两!”

“四万两!”三楼特不起眼的一个小雅间内,许钦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应道,朝楼上各位拱手,“承让了!”

九公主急红了眼,直接跳上身侧的桌子,大声唤道:“五万两!”

“呦!”许钦笑眯眯看向九公主的方向,“女中豪杰。”

九公主举着五个手指,再次重复道:“五万两!”

那男执事当即大声宣布:“花簪主人第一次加价,五万两!”

那声音声如洪钟,将那些蠢蠢欲试正欲追价的客人都给震了回去。

许钦转身看向安阳王,问道:“这太子李长薄是不是另有小金库?”

安阳王淡定道:“让他加,加到他不堪负重。”

五万两!

贺知风背上沁出冷汗来,都督府的士兵一年军饷不过十五两每人,这五万两便是三千三百余名士兵一年的军饷,九公主这小祖宗随便一出手,便端掉了一个营的兵,真是不拿银子当钱花啊。

又听那男执事宣布道:“第一轮竞礼结束,所有未参与第一轮追价者,撤灯!”

那些仍在犹豫观望的客人立马急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撤灯!我们还未来得及报价!”

“规则写得明明白白,请爷再仔细看看。”男执事应道。

那客人拿起竞礼册一看,还真有这么一条:在花簪主人追价之前,未参与当轮追价者,视为自动弃权。

这下完犊子了。

千里迢迢跑一趟,还未出场,便出局了。

九公主这一追价,将竞争者立马筛到了只剩七人,她拍拍手,朝贺知风一扬下巴,道:“怎么样?”

贺知风垂下眼皮:“公主英武。”

堂间还有人不服,叫嚣着不夜宫店大欺客,扬言要重来一次,否则砸了不夜宫。

“还不快去!谁敢捣乱给我抓谁!”九公主傲慢吩咐道。

“是。”贺知风从雅间退出,心还在突突直跳,季清川望他的那一眼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他快步走着,随即在走廊间奔跑起来。

忽听堂间又是一阵惊叫声,贺知风冲进最近的一间雅间,惊得那雅间的客人直退。

贺知风哪里管得了那些,掏出腰牌一亮:“京军奉旨查案。”

只见一名轻功极好的锦衣少年踏着芙蓉玉凤灯从阁顶一跃而下,他攀住那巨大秋千的吊索,迅速俯冲向季清川。

众人在惊叫,这这这这人莫不是刺客来劫人的!

便见那少年翻身至季清川身后,一把揽住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抱着季清川从那秋千上一跃而下。

“救、救人啊!”眼见着美人突然被劫,人群中爆发出尖叫。

贺知风跃上栏杆,几乎就要冲下去将人抢回来,可他很快认出,劫人的少年是常跟在季清川身边的近卫凌舟,而这场劫持,不过是一场牵引人们情绪的戏码。

人们沉于情境中,忘乎所以,更忘了这本是一场戏。

“仙乐高处坠青云,惊破长安红枫舞。”数不清的红枫簌簌落下,水雾散开一圈,水镜中的戏台上,一群舞姬挥舞着水袖,翩跹起舞。

又听那舟中琴师唱道:“一朝劫于君王侧,从此君王不早朝,三千宠爱于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

贺知风喘息着,曼歌妙舞中,他听见那男执事大声宣布道:“蝤蛴灯,落!”

只听“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嘣出极轻的一声。

贺知风定睛一看,便见一支漆黑的离弦之箭以雷霆之速穿过叫嚣欢呼的人声、破开水雾朝那悬挂着的芙蓉玉凤灯射去。

转瞬间,飞箭精准地射断了其中一盏灯的绳索。

那灯瞬间如坠落的星子一般,掉了下去。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水镜中央,舞姬踏着琴音飞速旋转着,红枫飘扬,蓬草飞转。

琴弦一拨,舞姬齐齐一跺,如百槌击鼓,“咚”的一声,被射落的芙蓉玉凤灯沉入水镜,很快又浮出水面,竟未熄灭,而是如水芙蓉漂在了水面。

“楚腰灯,落!”

男执事再一次大声唤道,如宣判出局名单的无情判官。

“别!别射我的灯!”贺知风身边的那位少年客人忽而跳起来冲出去,大声喝道,“谁敢!”

然而根本无人理他,“咻”的一声,飞箭精准射落了那盏名为“楚腰”的芙蓉玉凤灯。

“谁射落了我的灯,我宰了他!”那少年客人暴跳起来,却见那旋转的舞姬中,一名少年手执一把漆黑轻弩,红衣似火,他循着声音,冷冷望了过来。

正是不夜宫的头牌,是他此行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季清川。

曼妙的舞姬环绕着他,季清川立于水镜中央,夺目而冷漠。

那少年客人一怔,一把抓住身侧的老者,气急败坏哭闹起来:“都怪你!呜呜呜都怪你拦着我!现在好了,我的灯都落了……呜呜呜我拿什么竞争!”

老者按着少年的肩,安抚道:“小少爷息怒,息怒呀!她们舞的是禁曲,是二十多年前齐宫夜宴上长乐郡主曾舞过的红枫舞,此舞曾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非你我能承受,公子万万不可参与其中!”

贺知风听出其中玄机,转身问道:“这位老先生,你见过这舞?”

那老者惨然一笑,沟壑纵横的面庞略显苍白,他道:“当年见过此舞的人,都死光了。”

而此时。

由地宫通往一楼的机关被层层打开,不夜宫的宫主如久未见光的恶鬼从地狱里走出来,他双目赤红,下垂的薄唇紧抿着。

最后一道机关打开的瞬间,一片红枫从缝隙中钻进来,掉落在他足尖。

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他看见了水镜中央的季清川。

那个他即便屠遍大齐,即便弑兄夺权,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后位凤冠捧至她面前,却依然未能乞得她一眼青睐的女子,的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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