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命来!”
一道闪电穿透云层直朝裴寻芳劈去!
烨烨震电, 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
“住手!”苏陌仓皇张开双臂,扑到裴寻芳身上,将他囫囵抱住,裴寻芳先是一愣, 随后任由苏陌抱着自己扑倒在地上。
两人滚了几滚, 裴寻芳用手护住苏陌的脑袋。
那道闪电直劈而下,却在快要触到苏陌的瞬间改变路径, 落向了一侧的景龙钟。
“刺啦”火星四溅, 地板被劈开了一道焦黑的裂缝,支撑景龙钟的悬木随之倾斜, 咔嚓断裂。
“咚——”
景龙钟掉落, 震耳欲聋。
整座钟楼虚晃了几下,尘沫飞扬。
混乱中,苏陌攀着裴寻芳的腰爬了几步, 他惊魂未定,去摸他的脸:“你有没有事?”
四肢交叠,呼吸交错着,裴寻芳眸光微动,他按住苏陌的手, 贴在温热的脸上, 眼底闪过一丝欢喜, 道:“殿下担心我?”
苏陌又急又气,可没等两人喘过气, 又一道更强的闪电从天而降。
紫色电流将夜色照得梦幻而神秘,像夜空绽放的花, 苏陌看见裴寻芳在朝他笑。
苏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公子让开!”玄衣人大喝道。
下一瞬,裴寻芳强行解开苏陌的手, 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等我。”裴寻芳用唇语道。
“不……”苏陌的话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飞了出去。
那道闪电如一把擎天利剑直劈而下,正中裴寻芳的背脊,他浑身一颤,木木朝着苏陌笑,随后,如一个僵硬的木偶往后仰去,他撞断了栏杆,从钟楼边缘摔了下去。
“不要!”苏陌从心里发出一声嘶吼。
他想扑上去,却被一双手臂稳稳捞住,正是及时赶来的唐飞。
“公子,危险!”唐飞阻止道。
“放开我!”苏陌挣开他,连滚带爬趴到钟楼边缘,裴寻芳在坠落中连撞数下,飞檐撞断了几截,碧瓦横飞,他像一个坏掉的木偶娃娃,无知无觉,一直往下坠。
他身下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吸进去了。
“不要……”苏陌无望地向他伸出手。
裴寻芳摔在一处角脊上,五只屋脊兽被齐齐撞落,檐下铃铛亦四下飞去,叮当叮当,似古老的招魂铃。
裴寻芳神识一动,骤然清醒过来,他本能地抓住一角残檐,吊在半空。
电闪雷鸣中,他抬头望向钟楼之上的苏陌。
夜空乌云翻涌,苏陌红着眼,他在哭。
裴寻芳头一回觉得他哭起来比平时还要好看。
想看他哭。
想看他因为自己而哭。
裴寻芳凤目微眯,翻身一跃,跳上了另一座悬山顶。
裴寻芳站在屋巅,远远回望了苏陌一眼,随后像暗夜里的兽,冲进了黑夜里。
“想逃?”玄衣人咬牙切齿,“天网恢恢,看你能往哪逃?”
他振翅一飞,冲上长空,盘旋于云间。
他很快锁定那道黑色身影,区区闯入者,还敢同守书人叫板,不自量力!
玄衣人双翅一振,无数道雷电应召而出,蓄势待发。
“去!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一道又一道闪电破开云层,似百条金龙从天而降,满载着杀意,朝那黑影呼啸袭去。
惊雷阵阵,暴雨瓢泼而至。
狂风吹着冷雨泼洒在苏陌脸上,裴寻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苏陌转身抓住唐飞,乞求道:“带我去找他。”
唐飞从未见过苏陌如此狼狈的模样,公子待掌印一向忽即忽离,万事皆不上心,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过淡淡应对,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主人心中自有谋算,一定会没事的。”唐飞宽慰道,“公子只需像往常一样,等主人回来。”
“这次不一样。”苏陌全身都在抖,“带我去找他!”
雨越下越大,唐飞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哭,只听到苏陌一遍一遍请求道:“带我去找他……唐飞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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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令女官带着人赶至钟楼底下,远远瞧见一个黑影掉下钟楼,正要唤弓箭手,又见一只巨大的玄鸟追了上去。
那玄鸟振翅一鸣,雷电霹雳随之而至,如索命的鬼直追着那黑影劈去。
“那是……那是天命玄鸟啊!”人群中一个小太监扑通一声跪拜了下去。
“天命玄鸟现身了!”
“天命玄鸟现身了!”
更多人朝着那远去的玄鸟跪拜了下去。
“什么天命玄鸟?”
“当年围场兵变,也就是武元帝在围场被猎杀那一晚,天命玄鸟便现身了!”那小太监哆哆嗦嗦道。
“先帝……是武元帝……武元帝早已得到兵变情报,他布下防备,甚至安排了替身和逃生密道,他明明已经逃出了围猎,可就在那时,天命玄鸟出现了。”
“天命玄鸟是主宰这天地间生死的神,它叫你今日命绝,就不会留你过子时……”
“都说,武元帝屠戮九州,杀伐太重,杀天子,烧长安,夺景龙钟,自奉为王,惹怒了老天爷,才被玄鸟索了命。”
“天命昭昭,逃无可逃啊!”
众人问道:“姑姑,还追吗?”
“不用追了。”宫令女官摆手。
“如此倒好交代了。”她回头道,“此人私鸣景龙钟,触犯天怒,被玄鸟索命,他活不了。记住,今夜之事,与嫡皇子无关,与太子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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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仿若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暴雨倾盆。
大雨淋得苏陌睁不开眼,他趴在唐飞背上,追着闪电与雷鸣,在夜里狂奔。
轰隆隆,一道道闪电落在宫殿楼宇间。
满宫之人均关门闭户,躲在屋内,心惊胆战听着这场雷雨。
苏陌每见到一道雷电,心口便如被刽子手拿着尖刀凌迟一刀。
刀刀见血,蚀骨噬心,他咬牙默数着,九十一道,九十二道,九十三道,九十四道,九十五道……
那些关于裴寻芳的破碎记忆,如这倾城大雨,将苏陌淹没。
苏陌脑中另一张封闭已久的字网轰然展开,那里埋葬着他与裴寻芳曾一起经历过的一切。
那是一个废弃的字网世界,一片荒芜,破败不堪,文不成句,晦涩不明,那些断裂的片段,被抹去的字句,隐约残留着些许温存与难以回首的过往。
泪迹斑斑,笔墨疏狂,掺杂着血腥、算计与爱恨,荼蘼而瑰丽。
闪电破开苍穹,照亮这破败不堪的字网。
苏陌心痛得无法呼吸,它就像许许多多被写书人丢弃的废稿一样,无望地呆在角落里,赤裸裸地残破着,被封存,被遗忘,直至……被销毁。
永远无法再见天日。
于书中人而言,写书人就是残酷无情的神明。
一念定悲喜,一笔定生死。
苏陌心如刀绞,他抓紧唐飞的肩:“请务必、务必带我找到他……”
“公子放宽心。”唐飞追了一路闪电,渐渐发现裴寻芳表面是逃跑战术,实际却是在步步引敌深入,他猜不透主人的想法,他只知道主人命他照顾公子,公子要找主人,为了公子不伤心,那就一定要找下去。
“在那!”
唐飞身手很好,目力极佳,他远远瞧见那道黑影与闪电纠缠,摔进了一座漆黑的偏殿。
飞天玄鸟随即而至,只是不知怎的,那破鸟好像着了火,赤红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翅膀。
“公子,抓稳了。”唐飞背着苏陌在屋脊上狂奔起来,跳过一座座宫殿,随后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座偏殿。
庭院内很黑,除了雨声,别无他响。
水雾中弥漫着血腥味,浑浊的积水里似乎也漂着暗红的血。
苏陌从唐飞的背上滚下来,在积水中到处摸。
积水已没膝盖。
“公子当心。”唐飞心想完了,公子若是受个伤、生个病,主人还不削了他。
可哪里还拉得住,苏陌焦急道:“分头找。”
“裴寻芳!裴寻芳!”
“主人?主人?”
死一般的沉寂,无人回应他们。
雨水溅在积水中,立即被完全吞没,苏陌越寻心越冷,直至摸到廊檐边缘时,苏陌被一只长臂捞了过去。
苏陌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是熟悉的檀香味。
苏陌空缺的心倏地被填满,他想看他,却被裴寻芳按住头摁在怀里。
“别看,很丑。”他的声音很弱,他从未如此虚弱过。
苏陌如获至宝,他紧紧抱着裴寻芳,道:“不丑,你怎样都不会丑。”
裴寻芳的意识似乎已不大清醒,一会唤苏陌的名,一会唤他作“陛下”,一会又唤他作“公子”。
“都淋湿了。”黑暗中,他轻抚苏陌湿透的发顶,“公子体弱,当心着凉。”
苏陌的眼泪哗的一下便流出来了,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苏陌也听过无数次,可今日,却如尖刀般刺疼苏陌的心。
“我没事。”他哭着去扶裴寻芳,“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
裴寻芳虚弱道:“陛下曾说过,你我在一处有违天道,今日我将天道的惩罚受了,是不是就可以同你在一处了?”
“你说什么?”苏陌噙着泪,“你是不是同阿烈做了什么交易?”
裴寻芳闷哼一声,似乎很痛。
“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苏陌哭道。
“别哭,我不会死。”大雨仍在下,裴寻芳的声音很低,像来自天边的声音。
“我的命是陛下的,除非陛下亲手杀我,否则我一定会活着,不管如何艰难一定会活下去……我会活着重新找到你,来到你身边,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去到哪里……”
苏陌哭得全身都在抖:“你为什么要找来,为什么不走,走得远远的,离我远远的……我早将你忘了,根本不记得你了,你还寻来做什么?”
“我的陛下在哪,我便在哪,埋骨也要埋在你身边……”
“十年还不够你看清吗?”苏陌哭得直颤,“你该恨我。”
“黄粱一梦终须醒,可我还是放不下。”裴寻芳虚弱道,“苏陌,我只问你一句,你同吉空说,作为皇帝,唯有二错,一错左安门廷杖群臣,二错后宫空置独宠裴寻芳,可作为自己,第二错不算错。”
“第二错为何不算错?”裴寻芳的声音愈发弱了,“请告诉我。”
“我……”苏陌泪如雨下。
“不愿说?还是答不出来?”裴寻芳闷咳几声,嘴角渗出乌黑的血,“或者陛下早已忘了?”
“我……”苏陌哭着,被抹去的记忆,断掉的情感,残破不堪的字网拼凑不出他与裴寻芳的过往,苏陌心中戚戚,却无法说违心的话。
“你甚至不肯骗一骗我。”裴寻芳苦笑。
“若是……若是苏陌当真说过此话,那一定是……”苏陌紧紧揪住衣裳,似乎要借此才能鼓足勇气,他含泪道,“一定是苏陌心悦裴寻芳。”
雨打芭蕉,声声入耳,狂风暴雨在此刻亦显得温柔。
裴寻芳在雨中静静看他。
苏陌红着眼:“在苏陌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与他食同席、寝同榻、日日厮守在一起,不必理会天道,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苏陌喜欢裴寻芳,想与喜欢的人相守,没有错,你听明白了吗?”
“公子如此说,咱家会当真的。”裴寻芳垂着眼皮道。
苏陌的脸倏地红了,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同谁说话。
“这是咱家这一生,听过的最美的话。”裴寻芳幽幽望着苏陌。
苏陌的脸愈发烫了,他起身扶他:“我们回家。”
“别动。再抱一会。”裴寻芳将他按得更紧了,他深嗅着苏陌身上的气息,轻叹自语,“总算没有白费。”
苏陌小鹿乱撞,任由他抱着。
裴寻芳亲吻着苏陌的发顶,牙牙学语般,一字一句轻声默念着:“苏陌,心悦,裴寻芳。”
越念越欢喜,笑意直达眼底,他回味般反复念道:“苏陌心悦裴寻芳。”
苏陌贴在他胸口,心擂如鼓,脸颊发烫,就像一个被窥探了心思的小孩,既羞赧又兴奋。
他几乎就要忘了,危险正潜伏于周围。
忽而,一道球形闪电穿过黝黑的长廊,以迅雷之势,直直袭向裴寻芳后背。
苏陌双眸骤缩,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揽住裴寻芳一旋身,以自己的身躯去为他抵挡。
球形闪电在触到苏陌的瞬间,倏地反弹回去,可强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狠狠摔在地上,裴寻芳终于没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紧接着,如决堤的洪流般,止也止不住了。
苏陌吓懵了,他满身是血,他用衣袖去擦裴寻芳脸上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尽。
“你怎么了?”苏陌架起裴寻芳的胳膊,却完全支撑不起他,裴寻芳个子太高,苏陌试了几次,最后都跪了下去,苏陌哭喊着求救,“唐飞!唐飞!”
“不哭了。”裴寻芳将头垂在他肩上,奄奄一息道,“我没事,我不会死,我……”
话未说完,身形一沉,倒在苏陌身上。
狂风扫过庭院,掀起阵阵水沫。
玄衣人出现在庭院里。
他十分狼狈,双翅残破不堪,像一只刚经过一场血战的野兽。
他已经杀红了眼,吼道:“公子,让开!”
苏陌擦掉眼泪,将裴寻芳交由唐飞,酿跄着站起来。
他长身玉立,虽一身狼狈站在黝黑的廊檐下,却耀耀如光,让人不敢亵渎。他质问道:“你还想要怎样?”
“公子让开,我不过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玄衣人双翅一展,可那可怜的羽毛已经快要烧尽了,丑陋的伤口裸露着,嗒嗒滴着血。
他显然也伤得不轻,在苏陌找来之前,他们一定经过了一场恶斗。
“公子让开!”他低吼道,“我今日定要结果了他。”
苏陌面色惨白,走向玄衣人:“你说过,愿意效忠于我。”
雨声很大,苏陌的声音很小,几乎就要被雨声吞没,可玄衣人听得清清楚楚。
玄衣人的心噗通狂跳起来,他双翅骤然一收,双眸凝着苏陌:“阿烈永远守护公子,效忠公子。”
“我要他活着。”苏陌道,“我不管你与他之间有何交易,我要他活着!”
“可他是外来入侵者!他不属于这里!”玄衣人愤怒道,“阿烈守护的是公子,是这个世界的既定规则,而他,是个危险的破坏者,清除一切危险是我的职责!”
“要说破坏者,我才是这世界最大的破坏者!”
天空轰隆隆响起一声惊雷。
苏陌在雨中张开双臂:“来啊!来杀了我!”
玄衣人脸色大变。
“公子!”玄衣人扑通跪在雨中。
“口口声声守护天道,天道是什么东西,你真的懂吗!阿烈,旧的规则在崩裂,新的规则在重新建立,不论你承认不承认,这一切正在发生。你守护的世界变了,阿烈!”
“你一定也发现了,对吗?”苏陌道,“有人在重写这本书,你守护的一切皆被改写,角色,故事线,天道,一切都变了,越来越多的角色脱离轨道,一切都乱套了,你修复不过来了,也杀不尽了,你守护的旧世界全线崩盘,守书人成了一场笑话!”
“你害怕了,”苏陌步步逼近,“守书人要被守护的世界抛弃了,你害怕了,对吗?”
玄衣人变得焦躁起来,他跪行靠近,一把扯住苏陌的衣袍,咬牙道:“阿烈待公子……待公子的心永不变。”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人值得你侍为神明!写书人在另一个维度,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苏陌道,“阿烈,你有没有想过,你奉为天命的规则,或许只是写书人随手一写的玩笑话。”
“不是的!”玄衣人的表情很痛苦,他信奉的世界在崩塌,“不是这样的!”
“很痛苦是吗?阿烈,信仰崩塌的滋味如何?”苏陌无情道。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玄衣人痛苦地捂住心口,“公子,阿烈的心好痛。”
“你本没有心,是这世间最无欲无求之人,为何要生出这至愚至浊之物来!”
“至愚至浊?”玄衣人惶惶垂下头,看着自己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那手套之下,是一副白骨。
而那白骨之下,隔着一层血肉,是扑通扑通跳动着的一颗鲜活的心。
苏陌道:“我早已不是写书人,我来到这本书里,或许成了主角,或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我无法观全局,我自身难保,我不要求你追随我,可我知道,新的世界在建立,不破则不立,若你还是守着旧规则,只有死路一条。”
“做旧世界的守护者,负隅顽抗,还是选择与我站在一处,勠力同行,你自行选择。”
苏陌说罢,转身离去。
“等你重新学会站着同我说话,再来寻我!”
玄衣人跪在雨中。
汹涌的情感完全无法自控,六根皆乱,邪念杂生,所念所想皆为苏陌。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来。
将他带走。
囚起来,日日夜夜守着他。
这世界便不会继续乱下去。
玄衣人猛的抬头,双目赤金,他飞身扑了上去,却在快要触到苏陌时,苏陌骤然回头。
那双眼如浩瀚星海,似乎只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敢!”苏陌道。
玄衣人怔愣一瞬,扑通跪在雨中,俯首道:“阿烈,愿意追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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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撑伞提灯,匆匆敲响慈宁宫的宫门。
宫人很快传报:“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太后正忧心忡忡,听得此言,欣喜起身:“快快快,快请进来。”
少顷,李长薄掀帘进来,宫人收起雨伞,在殿外抖落水,几名宫人迎在门口,替李长薄除去被打湿的斗篷,又递上擦拭的锦帕。
“可淋湿了?”太后迎上去,摸摸他的脸,“这么大的雷雨,薄儿来做什么?”
“担心祖母被雷雨惊扰,特来探望。”李长薄道。
“好孩子,就知道你心里有祖母。”太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是祖母贸然行事,高百尺之事我疏于考虑,差点犯了大错,你不生祖母的气,我心甚慰。”
“祖母一心为长薄,长薄岂敢生祖母的气,是长薄心急,让祖母为难着了……”李长薄迎灯而入,却见那明晃晃的宫灯下,坐着一名明丽的女子。
正是贺知风的三妹,贺知意。
李长薄话锋一顿,停住脚步。
“薄儿来得正巧,祖母刚刚才摆好棋盘,本想与知意雨夜对弈,既然你来了,就陪知意下几盘吧。”太后说道。
贺知意并不看李长薄,只望向他的衣摆,那衣摆已全部打湿,靴边还沾了些泥污,便道:“殿下鞋袜可打湿了?寒从脚起,早些换下才好。”
“还是知意妹妹心细。”李长薄淡淡道,“可惜了,这是孤最喜欢的一双。”
“鞋履虽小,天下甚大。殿下心中有丘壑,又何须在意一双鞋喜欢不喜欢?鞋子而已,好穿就行,若能助殿下行远道、登高山、一览天下胜景,便是一双好鞋,殿下觉得呢?”
“知意妹妹果然通透。”李长薄道。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磅礴,扰人心神。
两人秉烛对坐,心猿意马下着棋。
李长薄只顾着听窗外的雨声,贺知意则有意无意瞥向李长薄。
她屏退左右,又命吹灭了几盏灯,光线柔和下来,眼前人的神情便也不用看得太清楚了。
“殿下再走神,可要输了。”贺知意柔声道,“知道殿下不耐烦陪我下棋,可太后就在隔壁,咱们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李长薄回过神,这才捏起一枚棋子。
他沉默片刻,投下一子,道:“魏国公果然神机妙算,今夜雷雨,引兵入城,神不知鬼不觉。”
贺知意坦然自若:“有我阿爹和哥哥相助,殿下定能得偿所愿。”
李长薄望向烛火下这张看似柔弱无害的脸,道:“这步棋,你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贺知意道,“贺家式微,危在旦夕,贺家命运系此一局,没什么可后悔的。知意只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将筹码押在殿下身上,不亏。”
而一宫之隔的重华宫,整夜都静悄悄的。
新主入住,却安静得离奇。
在无人注意到角落,宫后小门倏地打开又关上,几道人影闪过,随之宫内各廊道、屋内烛火悉数吹灭,仿若阖宫之人皆已入睡。
只有那主殿仍留着一盏小灯。
在夜里如萤萤之光。
昏黄的烛火下,苏陌手指发颤,他翻过裴寻芳,他仍旧昏迷着,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苏陌扒开衣裳,入目皆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雷击纹。
苏陌抱住他,转身颤声道:“安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