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天唳鸣划破帝城上空。
惊慌的百姓纷纷仰头看天, 但见白日晴空里倏地出现一抹乌云,似神明执笔在天空画下重重一笔,那浓墨拖着长长的尾巴,很快在整个天空晕染开来。
转眼间, 遮天蔽日。
“变天了, 变天了,帝城变天了!”
水云轩的掌柜正着急忙慌地指挥伙计们关门闭店, 收拾器物。
“都仔细着点, 这个很贵的!”他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店被弄得一片狼藉,扼腕叹息道, “可惜了, 生意是做不成了,保命要紧,安生日子没过几年, 又要打仗了。权贵们争权夺利,遭难的永远是我们黎民小百姓啊。”
“好好的,慌什么!”年过七旬的老夫人拄着拐杖上楼来,骂道,“都不许收拾了, 给我停下!”
“阿娘, 消息都传开了, 东宫的太子爷反啦!叛军很快要打进城来,这一整条街的店家都准备逃了。”
“逃去哪?这是我家, 死也要死在这里!”老夫人拿着拐杖将地板敲得咚咚响,她蹒跚着走向窗边, 指着天空道,“天命玄鸟出现了, 老天爷没有放弃帝城,帝城乱不了。”
“阿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信这些!”
“听我的准没错。”老夫人布满皱纹的双眼炯炯有神,她似乎在回忆什么,“阿娘曾经见过他。有他在,乱不了。”
“谁啊?见过谁?”掌柜的急得不行。
“有他在,乱不了。”老夫人笃定地重复道,她握紧手中拐杖,复又望向那帝城的至高处。
那风云涌动的钟楼,似立于这座庞大城池中的定海神针。
“他是一个心善的神。他不会弃我们于不顾。”老夫人喃喃自语道,“他曾说过,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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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之上,守钟的黑衣人正紧张地等候着点火命令。
火油已经全部浇下去,黏黏腻腻地流淌着,熏得人头疼。乌云越来越浓,大有暴风雨将临之势。三人紧紧攥着手里的火折子,多喘息一下都不敢。
忽而不知从哪掀起一道卷地风,将三人一股脑掀倒,景龙钟跟着晃了几下,三人哎呦着爬起,便见钟楼上多了个奇怪的人。
那人长了双玄色大翅,扇动间风卷云涌,更诡异的是,他宝贝似地放下一名年轻公子,但见那公子面如冠玉,眼束长带,俊美非凡。
待看清公子的脸,三人惊得瞪大眼:“嫡嫡嫡嫡皇子!”
嫡皇子不应该同太子爷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楼危险,公子不可久留。”玄衣人拉着苏陌。
“这儿情况如何?”苏陌问道。
玄衣人看了眼满地的火油,皱了皱眉,这火一旦烧起来,就连他也没把握能保苏陌毫发无伤。而眼下,就有三个麻烦,已经拔刀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道:“你是何方妖怪,竟敢绑架嫡皇子!”
“咱们的任务是钟楼举火,任务为上,速战速决,不要跟他纠缠。”
玄衣人正烦着呢,俯首乜向三人,不耐道:“蝼蚁小民,好好活着不行吗?”
又一人道:“杀了他,将嫡皇子送给太子要赏钱!”
玄衣人不听则已,一听整个就炸毛了。
“将嫡皇子送给谁呀?”他瞳孔一缩,金色云纹如藤蔓在他身上生长出来。
他用双翅将苏陌轻轻一挡,转身便将三人当头踢爆,踹下楼去。
他毫无波澜地做着这些,守书人清理书中小角色,如飞镰割草,天经地义。
苏陌只听到几声还未及发出喉管的吼啸,便只剩下风声。
“公子我们快走吧,你要找的人不在这。”玄衣人催促道,“底下守着一群蛮子,一会他们都杀上来,阿烈可打不赢。”
苏陌摸到了那冰冷而古老的景龙钟,道:“好重的火油味。”
“整座钟楼从上到下都浇透了,一点火星子就能立马烧成火桶,此地不宜久留,阿烈现在就带公子走。”
苏陌却拂开了他。
“公子?”
“焚城计划以钟楼火柱为信号,只要钟楼不点火,其它地方就不敢点。”苏陌平静得出奇,“我不走了,我就站在这,看谁敢点火。”
“万万不可!”玄衣人没想到苏陌会这样,“这可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认人的!火一旦烧起来,就连阿烈也没有办法,公子绝不能以身犯险!”
他学着哄起人来:“公子不是还要找裴寻芳么,阿烈这就陪你去找,跟我走。”
“你若真心帮我,以你的本事,又岂会找不到?”苏陌苦笑道,“你存心不想让我见到他,对吗?”
“钟楼火一点,整个帝城将付之一炬,裴寻芳与李长薄不管谁输谁赢,最终都会同这座帝城一起葬身火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吗?”
玄衣人表情一僵。
“焚城计划是谁提出来的?李长薄自幼心中便有天下有百姓,他不会做这种事。”苏陌冷声道,“阿烈,你不要骗我。”
玄衣人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公子当真……聪慧无比。什么都瞒不过你。”
“能置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人,除了当年火攻洛阳城的李毕与贺忠,那便只有,你。”苏陌被风吹得耳目酸疼,问道,“阿烈,你从什么开始与他们有私交的?”
玄衣人目光渐渐灼热起来:“从裴寻芳睡上公子的床开始。”
苏陌只觉后颈一麻,他故作镇定道:“阿烈,你本是璞玉一块,虽然傲慢顽皮了些,但本质不坏,为何好的不学,偏学人玩这些阴的。”
“公子……”玄衣人朝苏陌伸出双手。
“我不该召唤你。”苏陌道,“我不会再信你了!”
玄衣人眼中露出忧伤。
“公子不要阿烈了吗?”玄衣人扑通跪下,高大的身躯跪在孱弱的苏陌脚边,仰头望向苏陌,金色云纹如神秘符咒淌过他的脸,周围的温度明显升高起来。
苏陌退后一步,他一把握住那朱红阑干,牢牢抓紧,道:“我曾数度向你抛出橄榄枝,你若能诚心辅助我,我定是欢喜的。写书人与守书人若能戮力同心,还有祂什么事!可惜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苏陌紧紧抓着阑干,疾风扫过,将他的衣袍高高吹起,那风中似乎还有裴寻芳曾对他说过的话,热辣辣的,灼人肺腑。
“从今以后,公子这双手,只许握着咱家这一把刀。”
“咱家要做公子唯一的刀。”
苏陌指尖酥麻,他此刻才懂裴寻芳这句话中的恳求,与分量。
苏陌手中握着太多棋子,权力,利益,交错缠绕,苏陌利用他们,也被他们觊觎着。
裴寻芳想将苏陌妥帖护好,想做苏陌唯一的利刃与依靠。
玄衣人就是横亘在苏陌与裴寻芳之间最锋利的那把双刃刀。
苏陌握他一次,便会伤裴寻芳一分。
玄衣人跪着移过来,仍在恳求着:“公子我错了,是阿烈太心急了,阿烈只想带公子回罘罳峰。”
“你走吧,我是死是活,无需你管。”
“公子为了这些笔下人,命都不要了吗?”
“是我造就的这一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苏陌道,“没有人可以为我挡下这一切,你也不行。”
“难道裴寻芳就行吗?”玄衣人急了,“阿烈才是公子的最佳选择,阿烈才是最适合公子的!”
“裴寻芳算个什么东西!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知道公子是谁吗?一个笔下人也妄图霸占着公子?可笑!若是公子喜欢他那副皮相,阿烈大可以变成他的模样。”
“闭嘴!”苏陌气得脸都红了,“他是我心中挚爱,这世间无人可替代。”
玄衣人怔住了。
挚爱,多么美妙的一个词啊。
他眼中露出憧憬的神情:“什么是挚爱?”
他直起身来抱住苏陌的双腿:“和公子睡一次就可以成为挚爱吗?公子教教我,阿烈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你!”苏陌用尽所有力气将他推开,自己也跌在地上,他扶住阑干,艰难爬起。
“公子。”玄衣人追上去,又从身后抱住了他,“这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游戏,公子本应是主宰者,他们是棋子,是玩物!公子创造了他们,给他们以生命,他们就该俯首跪拜,感恩戴德。公子可以怜惜他们,甚至偶尔疼爱他们,但不可自甘堕落与之为伍!”
“放手!”
“公子被困在书中太久了,李长薄困住了季清川,裴寻芳困住了你。”玄衣人浑身颤抖起来,金色云纹如流火蔓延至他的心脏,那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如烈火烹油,兴奋又滚烫,玄衣人喜欢极了,原来,这就是人之爱欲吗?
“让他们同归于尽吧,都死了才好,死了公子便自由了。这世界已经崩落,无所谓了。”
“你可是守书人,你疯了吗?”苏陌道。
“阿烈只守着公子。”玄衣人闻着苏陌身上的味儿,兴奋得大翅一振,整座钟楼晃了几晃,他扣住苏陌的手,将苏陌用力揉进怀里,“跟阿烈走吧,跟阿烈做爱,公子会忘记他的。”
倏地,几支利箭破风呼啸而来,玄衣人双翅一扇,那些箭嗖嗖扎进了墙体。
守在楼下的黑衣人已经提着长刀冲上楼来。
“是嫡皇子!抓住他们!”
“真是烦人啊!”玄衣人咔咔扭了扭脖子,不得不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城外仙栖洞那乌漆嘛黑的溶洞里,吴小海扑腾着从水里爬出来。
等候多时的凌舟与采薇带着人赶紧迎上去。
“公子人呢?”凌舟劈头便问。
“速速、速速通知掌印!”吴小海后脑勺还在咕噜咕噜冒着血,“嫡皇子被劫了!”
凌舟脸都黑了,他慌忙从怀里摸出一支凤天信,那是裴寻芳交给他。
他颤抖着拔掉凤天信的引子。
“咻——”
一支火红的凤天信穿过密林冲上云霄。
在帝城上空绽放出一片灼目的火红凤羽。
焰火熠熠,在乌云密布的天空尤为醒目。
那光芒,刺入裴寻芳眼里。
火红色,代表苏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