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太后扶着女官颤颤巍巍喝斥道:“皇帝驾崩, 国之危亡之际,谁敢在这个时候寻隙挑事,中伤太子,哀家饶不了他!”
“太后, 太子的身世疑点太多, 必须彻查,李家打下的江山可不能拱手送人啊太后!”容贵妃跪拜道。
“你们母子勾结朋党, 挤兑太子, 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疼李长薄……满宫皇子公主, 您只看得上李长薄, 他是您亲封的皇长子,从小养在您膝下,您对他寄予厚望, 可是皇祖母,如果李长薄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您的孙儿,您还会偏爱他吗?”
听得此言,太后跌回了椅子。
李长薄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些人。
聒噪众生。
面目可憎。
惶惶中, 李长薄被人推了一把。
是冲过来的五皇子, 他眼里透着鄙夷:“李长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柳氏究竟怎么死的,你敢说吗?”
九公主也急了, 挡在两人之间,不停拿眼看李长薄:“太子哥哥, 你说句话啊。”
“皇祖母!”四皇子趁机扑向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可要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李氏江山如今可全靠您支撑了啊……”
“四皇子言之凿凿,可有证据?”一向沉默的贺知意冷声问道。
“我当然有!”四皇子高声道,“李长薄的生母柳氏,早在教坊司做舞妓时便恩客不断,教坊司取缔后,她又辗转多人之手,只因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才被送进了宫。只要找到当年送她入宫之人,一查便知分晓……”
“也就是说……”贺知意起身,不紧不慢道,“四皇子方才说的,全是你的猜想。”
“空口无凭,将这样一顶帽子扣在太子爷头上,四皇子果真是用心良苦。”她故意放慢语调,说话自带一种独特的气韵,“况且,宫人入宫,都要经过内监严格筛选,由稳婆验身,柳氏若真有了身子,岂会验不出来?”
“你!”四皇子顿时哑口无言。
李长薄掌心已是冷汗一片。
“柳氏并非选秀入宫,甚至算不得宫人。”殿中传来一个声音,“贺姑娘要证据,咱家这里刚好有一个证人。”
四皇子如遇救星,眼巴巴望了过去。
只见那裴寻芳道:“咱家调查钦天监与两位皇子的身世时,顺藤摸瓜,摸到了皇陵,可巧不巧,找到了一个宫里的老人。”
裴寻芳道:“出来吧。”
最后一个大箱子这才打开,一位老妇人从箱子中走出。
“老奴是皇陵的守墓人徐氏,多年前,也曾是鸣鸾宫里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儿的嬷嬷。”老妇人跪拜道。
鸣鸾宫。
听到这三个字,太后与李长薄均是全身一颤。
“那些女孩儿,都是比着皇后娘娘的画像从全国各地秘密搜寻来的,老奴对柳氏印象特别深刻,其它女孩都是懵懂女娃,胆小,怕生,唯独她,举止风流,眉目含春。”
“鸣鸾宫本是一座废弃冷宫,为了安置这些女孩才临时收拾出来。这些女孩儿是陛下命令秘密带进宫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
“也是作孽,花一样的女孩,流水似的一批一批送去陛下身边,又流水似的送走,摧残得没个人样,却没有一个能够留下的。”
“柳氏是教坊司出身,会伺候人,模样也出挑,我们都指望她能结束这场荒谬。哪知,她是个极不安分的。”
“她在宫中有个旧情郎,是禁军里的一个小侍卫,两人在鸣鸾宫便私会上了,还被老奴撞见了她与小侍卫苟合……”
老嬷嬷流着汗:“掌事姑姑怕事儿闹大,便想了法子将小侍卫杖责一番逐出宫去,又悄悄将柳氏交由老奴严加看管。姑姑说,那柳氏早非完璧之身,料想此事就此揭过了,哪知柳氏的肚子竟然有了动静……这下可完了,柳氏还未经传召,在鸣鸾宫有了身孕,被发现了大伙都得死。”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柳氏很快便被陛下传召了,好几个女娃一同去的,独独她侍了寝。”
“都说有个教坊司的舞妓承了恩露,怀了龙种,被封为美人,传得阖宫皆知。事已至此,老奴再多说一句话便是个死,可我害怕啊,小侍卫的种怎么就成了龙种了呢?”
“我担心今后东窗事发会性命不保,便主动请愿去守皇陵。”
“后来,听说柳氏的孩子在湄水刺杀案中死了,老奴便想,死了也好,死了便少了桩冤孽。可如今……如今的太子爷……怎么会是柳氏的孩子呢?”
“一派胡言!”魏国公暴跳起来,“哪里来的恶毒老妇,在此胡编乱造!什么鸣鸾宫,简直闻所未闻!仅凭这个老奴一人之言,如何能当真?若如她所言,当年既因为怕死躲去了皇陵,如今又如何不怕死了?可见是受了好处,出来做伪证了!”
太子党们跟着跳起来质疑。
朝堂之上,将黑的捏成白的、无中生有置人于死地的阴谋见得多了,此事关系到太子,岂可任他们胡来!
“又要证据?”裴寻芳笑道,他向太后微微欠身,“证据咱家有的是,鸣鸾宫当年的旧人,咱家可不止找到一个……可若是将当年鸣鸾宫的事儿全都揭出来,恐怕……于国于家无益。”
太后已是色如死灰。
引狼入室。
这人是魔鬼,是罗刹,是来讨命的鬼!他知道得太多了!
裴寻芳又道:“太子已至及冠之年,想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李长薄趔趄一下,快步走向太后:“皇祖母……”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转而大喝道:“孽障!”
“我李氏自山东起家,历经百年,从一方雄主到坐拥天下,四代人用血肉之躯打下来的家业,今日差点要毁在我手里了!”
“皇祖母。”
“别再叫我皇祖母!跪下!”
李长薄脑中“嘣”的一响,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太后脸上不再有李长薄熟悉的慈爱,只有陌生和冷漠。
原来,维系于他和太后之间的,不过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皇子身份。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仿若被整个世界抛弃。
是非对错,黑白曲直,在李长薄心中通通绷断了。
他仿若又看到了那些吐着唾沫星子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谏臣,仿若又看到了嘉延帝高高在上蔑视的嘴脸:“太子之位,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朕,施舍于你的。”
李长薄早已不是那个躲在东宫偷偷哭泣的小孩,他不要施舍,他要自己去抢。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求父皇不废了他这个太子,而今,哗啦啦如大厦倾倒。
倒了便倒了。
既无退路,那便背水一战。
或许嘉延帝是对的,李长薄心想,在修罗界,就应当作修罗貌。
李长薄冷静地,拾起那支嘉延帝掉落在地的云磬,袖于身后。
就像从死去的嘉延帝手中接过某种衣钵。
此番一举,便再无回头。
他嘴角扯出一抹寒意,忽而一把箍住四皇子的头颅,朝着他的颈侧就是狠狠一刺!
原来并不锋利的手柄,就这样直直刺入了四皇子的颈动脉。
李长薄面无表情,按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拔,鲜红的血登时喷溅如注。
“明焕——我的儿啊!”容贵妃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太子!太子杀人啦!”
李长薄所见皆染了红色。
他冷森森环视一圈,掠过玉龙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眷,掠过太后那双惊恐的眼,他将那带血的云磬狠狠砸在玉阶上。
云磬被摔成两段,叮叮当当滚了很远。
李长薄道:“再有非议者,形同此人!”
五皇子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李长薄虚虚握了握僵硬的五指,指间的血愈发黏稠,若是只有沾了血才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他宁愿做这嗜血的修罗。
他镇定自如,仿若家常一般,朝太后行礼:“孙儿让皇祖母受惊了,请皇祖母见谅。”
“你……你……”太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像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子,她慌张地四下看去,“来、来人啊……”
众人一动不动。
不过瞬息之间,已是天翻地覆。
眼下局势不明,无人敢动作。
是贺知意拉着九公主,率先跪地,拜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魏国公带领副将及一众太子党,也齐声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贺知风带着那些早早安插于禁军及弓弩营中的私兵也速速持械出列:“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这些人的表态如一剂醒神药,将沉寂打破。
李长薄的归顺者越来越多,永寿宫里围得铁桶一般,太子私兵很快将殿内几个要害处通通占据。
这个时候想要跑,已经没机会了。
一连串惊天变故,将众人吓得三魂丢了两魂,那些官员及家眷个个如惊弓之鸟。皇帝薨了,四皇子死了,太后与太子反目,太子拥兵控制了永寿宫。
好好的来吃个饭,脑袋竟要不保了。
他们只是想捞个官做做而已啊。
“诸位大人莫要害怕,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会为难各位大人的。”魏国公道,“但若有人同那四皇子一样,妄图污蔑太子,乱我国本,那我贺忠,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此话一出,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哈巴狗一般跟着跪拜道:“臣愿追随太子殿下!”
就连弓弩营的张鸾也跪拜下去:“臣愿追随太子殿下!”
张鸾的敌人是裴寻芳,至于主子是谁,他并不是很介意。良禽择木而栖,放眼望去,这大庸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李长薄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他有些兴奋,以至于没有发现大殿里少了两个重要的人。
他居高临下,道:“父皇之死,皆因多年来沉迷方士蛊术,以致荒废朝政、病入膏肓,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怂恿父皇深居宫中、自已却独揽大权的奸宦,司礼监掌印,裴寻芳!”
“今日,孤便要清君侧,肃朝纲!”李长薄命令道,“诛杀裴寻芳,赏白银万两!”
太子的私兵可都是冲着钱来的,听见如此重赏,两眼直冒金光。
裴寻芳身边的锦衣卫不过区区数人,那些死士没了施蛊人,早已如瘫痪的干尸。
永寿宫,以及离永寿宫最近的神武门,全都是李长薄的人。
李长薄胜券在握。
“铛——铛——铛——”
震天的钟声如龙吟呼啸于帝城上空。
景龙钟连响九声,是太子起兵的讯号。
五万私兵即刻便会挥师前来接应。
控制皇宫,占据帝城,不过顷刻之间。
李长薄的心如那钟声一般激荡起来,这一刻,他仿若摸到了梦想的边缘,他成功了,他将与清川一起并肩共享这大庸江山。
可当他再次望向那嘈杂的大殿时,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浮上心头。
清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