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窗中月, 照我室中人。
“夜深了……公子体弱,当心着凉。”裴寻芳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苏陌,用尽量正常的语调,“公子去睡吧, 咱家守着公子。”
苏陌俯身:“掌印何时来的?为何不点灯?”
裴寻芳:“公子怎知没点灯?”
“我猜的。”苏陌的气息靠近。
裴寻芳往后一躲, 却听“叮叮咣咣”,是脆生生金属锁链碰撞的声音。裴寻芳全身绷紧, 慌忙去看苏陌的反应。
苏陌很明显也听到了。
屋子里静得出奇。
苏陌缓缓直起身, 谨慎地退了一步,他警惕又错愕的表情让裴寻芳心都要碎了。
他以为苏陌会转身逃走, 可苏陌却停在了月光中。
“我看不见, 掌印抱我回去。”他说道。
孤零零的身影,既像命令,又像请求。
裴寻芳满腔的柔情与身体里愈发不能控制的欲念交错纠缠着, 他死死抓住锁链,咬牙道:“听话,回去睡。”
“你又欺我眼盲。”苏陌道。
“没有!”裴寻芳急忙道。
“那你为何不敢抱我……”苏陌又走近一步。
“公子!”裴寻芳咬着牙,身体却不受控地想要挣脱锁链冲向他,木质圈椅与锁链碰撞在一起, 叮叮咣咣响成一串。
这一次, 苏陌听得更真切了。
“听话, 走……”裴寻芳要受不了了。
他该走的。
这间寒松苑,这把圈椅, 那些绮丽而战栗的梦,还有眼前这个危险的人, 苏陌应该逃走的。
可裴寻芳不知道的是,苏陌自从看到了星盘中的全新字网后, 便早已换了另一番心境。
在这个世界里,裴寻芳不再是苏陌笔下无足轻重的配角,而是与苏陌并肩而列的主角。
是苏陌的命中人。
寻芳陌上花如锦,折得东风第一枝。
裴寻芳呀裴寻芳,你可知你已是苏陌的折枝人。
苏陌伸手摸向裴寻芳,五指微曲着,向前探索着,语调中皆是关切:“你怎么了?”
触碰到裴寻芳的瞬间,苏陌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
他穿着墨色织金蟒袍,一定是刚从宫里出来,华美贵重的面料,繁复精美的蟒纹,彰显着他位及人臣的地位。
可裴寻芳却在苏陌的触摸下颤抖得像一个孩子。
“你在怕什么?”苏陌顺着那利落的下额线,摸到他的脸。
裴寻芳双目通红,侧着脸磨蹭他的掌心,像依恋着主人的小兽。
苏陌又听到了那细细碎碎锁链的声响。
他摸到了裴寻芳跳动的颈动脉,摸到了裴寻芳肩头的蟒纹,摸到了那些冰冷的锁链,锁链勒过他的臂膀,绕过胸膛,绕过椅背,将裴寻芳牢牢绑在圈椅上。
锁链的末端,被他自己抓在手中。
苏陌心跳加快,他抓住锁链,也抓住锁链下的皮肉,问道:“掌印这是作甚?”
“我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裴寻芳喘着气,高挺的鼻尖上沁着密密的汗珠,“我怕伤着你……听话,别靠近我……”
苏陌表情微变,一些猜测闪过脑海,他将裴寻芳抓得更紧了,问道:“你这样有多久了?”
裴寻芳颤抖得可怜:“公子走吧……”
“听着……”苏陌语调放得很缓,“你不会伤我。”
“公子、公子不会想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裴寻芳从牙缝里恶狠狠泄出几个字。
苏陌靠得更近了,他轻抚着裴寻芳颤抖的脸,轻哄着:“裴寻芳,你不会伤我。”
裴寻芳鼻翼扇动着,喘着粗气,倏地转过脸,一口咬住苏陌的手,贪婪地舔舐起来。
苏陌手上吃痛,很快,舌尖舔过,化作沙沙的酥麻感,温热津液包裹着疼痛,连带着那些破碎而血腥的记忆,轰然冲入苏陌脑海。
苏陌看见一片茫茫雪海。
那一年冬,嘉延帝暴毙,安阳王战死,李长薄落草为寇,李氏皇族死的死,疯的疯,整个大庸落入司礼监掌印裴寻芳手中。
裴寻芳一手遮天,挟持东宫,把持朝政,大庸民怨四起,天下动荡。
大寒将至,连续暴雪,几乎将帝城掩埋。
百余名大臣跪于左安门外,哭声震天,痛骂奸宦当道,皇权旁落,天灾人祸,国之将亡矣!
京军们围成一圈,手里高高举着大毛毡,将大臣团团围住,为他们遮风雪。
大雪一直在下,大臣们饿的饿晕,冻得冻晕,现场凄声连连。
苏陌将帷帐狠狠一摔:“一群老顽固!命都不要了!”
裴寻芳伸手钩住苏陌的腰,眯着眼将人往温暖的怀里带:“他们想死就让他们死,一群老弱病残,冥顽不灵,留他们有何用。”
“一百二十三位臣子,皆是国之栋梁,是他人的父亲儿子,若就此没了,我便是大庸的千古罪人!”苏陌道。
“一群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没了便没了。二月春闱一开,殿下又可收一批青年才俊,何惧无人?”
“人心,是人心!失了人心,掌印就算将李氏都杀绝了,也难立足于这明堂之上!听听他们是怎么骂你的!掌印走的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断头路!”苏陌道。
裴寻芳玩味地凝着苏陌,道:“咱家一个没根的阉人,要什么千秋万代,咱家只想我的殿下,顺顺利利的。”
他眼皮一搭,又冷笑道:“安阳王是可惜了,但嘉延帝、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哪一个不该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不服,咱家便杀到他服。从今往后,这大庸便是殿下的天下,咱家只守护殿下的天下。”
苏陌转身道:“我当不了皇帝。我说过,我不要这天下。去将李荀从皇陵接出来。”
“五岁雉儿能有何用?这皇帝,殿下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裴寻芳掐住苏陌的腰,将他强行掰回来,“前朝大乱,天灾不断,殿下若不做这个皇帝,不拿下这九五至尊的权力,便无法重整朝纲,无法举全国之力抵抗天灾!两年了,与这群狗东西交手至此,殿下心里最清楚,这破碎山河,只有你能收拾,你如今是大庸国唯一的、名正言顺的主。”
“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别无选择。”
苏陌气得直抖:“我做皇帝,第一个杀的便会是你。”
“若能夜夜与殿下共鸳帐,殿下杀我也值了。”裴寻芳绕到苏陌身后,捏住苏陌的下巴,轻咬他的耳垂,道:“殿下听听……”
“这帝城,人人都在骂,司礼监掌印胁持东宫太子,弑主夺权,不得好死!”
“这肮脏骂名让咱家一个人来背就好了,有咱家在,强权之下,又有谁敢对东宫说一个不字。自古皇家无父子,先帝崩逝,太子即位,天经地义。只要殿下肯点头,咱家一句话,明日殿下便是这大庸国受万万人朝拜、至高无上的主。”
苏陌道:“掌印想用天下困住我。”
“咱家想用天下留住你。”裴寻芳探过去,伸出舌头在苏陌嘴角舔了一口,密密实实注视着他,“咱家想要殿下同我好,日日这样好,殿下守着天下,咱家守着你。”
“掌印入戏太深了……”苏陌道,“你我之间不过是……”
“嘘……”裴寻芳按住苏陌的唇,“今日不谈这些。”
裴寻芳依恋地将头埋进苏陌的颈窝,一口一口轻咬:“殿下在一日,咱家守着你一日。殿下不在了,咱家随你而去……只要殿下点头,咱家即刻将那群老顽固全须全尾的请走……一群乌合之众,受了李长薄余党的挑拨……”
“李长薄不会做这种事。”苏陌道。
裴寻芳起了醋意,在那粉藕般的颈间狠狠咬下一口,阴阳怪气道:“殿下是不是还想着他?”
“混账!!”
“咱家是混账!”裴寻芳说着发起狠来,他一把端起苏陌的臀,隔着那滑溜的白缎亵裤,修长的手指就那样沿着股沟缝滑溜下去,“咱家还可以更混账。”
苏陌战栗起来:“放开我!”
“给咱家一点甜头,咱家替殿下将他们弄走。”裴寻芳道,“殿下再迟疑不决,那群大臣就该在风雪中活活冻死了。”
“你……”苏陌颤抖着推他,“……是你暗中挑拨的?”
“殿下怀疑咱家?”裴寻芳露出狠戾来,“那这群老家伙也不必留了。”
他不耐地在车辇边缘敲了三下,在外候命已久的锦衣卫,拔出白晃晃的绣春刀,朝风雪中那群请命的大臣走去。
苏陌反应过来,掀开帷帐,探出身子朝那些锦衣卫大声吼道:“住手!”
裴寻芳斜躺在车辇里,笑得像个妖孽:“这天底下,锦衣卫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我,一个是……天子。”
苏陌红着眼回头看他。
“殿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裴寻芳媚眼如丝道。
他玩弄着指上那枚张牙舞爪的螭纹臣韘,就像玩弄这唾手可得的权力,和人。
寒风从帷帐的缝隙里吹进来,苏陌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裴寻芳眼中晃过一丝紧张。
苏陌望向裴寻芳的眸光渐渐露出悲悯,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掀开帷帐,迎着风雪,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殿下!”裴寻芳慌了。
裴寻芳疯了一般,肆虐的风雪中,他拽住衣着单薄的苏陌,拥进怀里,苏陌冻得发抖,将他推开,追着那群风雪中的锦衣卫而去,裴寻芳发起狠来,将苏陌整个抱起,扛在肩上,强行扔回了车辇。
“不要命了吗!会生病的!”裴寻芳按住苏陌的四肢,将苏陌死死按在长绒毛毯里。
苏陌仍在反抗着,他压着苏陌,一边搓他掌心,一边用温热的手掌揉他心口:“这几日才养好一点,你想叫咱家心疼死吗!”
“别管我!”苏陌吼道,“我活不久了,裴寻芳!你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裴寻芳脸色沉下来,越来越沉。
“为何如此不听话?”他的神色渐渐狰狞起来。
原本锐利的凤眸也被怔住了一般,失了神采,只剩疯狂。
那一把宦官的嗓音愈发尖细起来:“殿下又想弃咱家而去……”
苏陌想往后缩,却完全不能动弹。
“咱家没说结束,殿下就休想结束。”裴寻芳一把拽住苏陌的腰带,“嘶啦”的一声,长长的刺耳的撕裂声,那华贵的玉带连带着太子官袍与亵裤,统统被剥笋一般剥掉。
细白的双腿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
束着金丝线儿的白玉玉珰,叮叮当当滚动着,滚过帷帐的缝隙,掉进了雪地里。
裴寻芳握住那把颤抖的细腰,修长的手指滑过那白玉般的腿,一点一点滑向腿根。
“殿下哪也别想去。”
风雪吹动着车辇的帷帐,呼扇呼扇的。
苏陌在那抚摸下战栗着,透过忽隐忽现的缝隙,他睁着双眼看向那无边无际的雪海。
“天道失衡,秩序崩裂,生灵涂炭……”苏陌心里默念着,“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一日比一日更爱你了……”裴寻芳狂乱地吻着苏陌,一双手却是温柔致极的抚摸着,“想要你……怎会如此痴迷于你……”
“该变天了。”苏陌暗自喃喃道,他视线模糊,看向裴寻芳,看向身上这个集大庸朝兵力与权力于一身,却沉迷于他的身体无法自拔的权宦。
裴寻芳有一双天赋禀异的手。
那双手非常漂亮,骨节分明,较常人的手均要修长、灵巧、又有力量。
他能操弄弓箭,杀人于数里之外,也能将冰冷无情的人儿,伺弄得防线溃堤、神魂颠倒。
那双手,就像他被切割掉的那一部分的替代。
替他行使着男人的权力。
他用那双手讨好苏陌,也用它惩罚苏陌。
苏陌很快招架不住了,他颤抖着,咬裴寻芳的下巴,唤道:“裴寻芳。”
裴寻芳嗯了一声。
苏陌贴近:“换我上来。”
裴寻芳短暂地愣了一瞬。
苏陌趁机翻身将裴寻芳压在身下,在裴寻芳的错愕中,苏陌迅速拔下头上金簪,靠着身体的重力,精准而狠辣地扎入了裴寻芳的掌心!
乌黑的血,像喷泻的欲望淌了出来。
突然的疼痛和痉挛,让裴寻芳从魔怔中清醒过来。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情形,和衣衫凌乱的苏陌。
苏陌使出吃奶的劲,将全部重量压在那支簪子上。
“嘶……”是皮肉筋骨被一气扎透的声音。
裴寻芳那只漂亮的手,很快血肉模糊。
连带着手指与手臂也扭曲地抽搐起来。
那支簪子有毒,毒液顺着血往上涌,一道道可怕而狰狞的疤痕出现了,丑陋无比。
“为什么。”裴寻芳问道,疯狂散去了,怒意散去了,他眼中满是湿漉漉的受伤。
“掌印越来越放肆了。”苏陌视线有些模糊,他咬牙道,“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掌印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咱家心悦殿下,不可以吗?”裴寻芳从未如此脆弱过。
“天道不允,便不可以。”苏陌颤声道。
“何为天道?是谁定了这天道!”毒液越浸越深,裴寻芳的脸越来越白,“是殿下不耻与咱家这等肮脏阉人为伍,不耻同我交欢,对吗?”
苏陌的手颤抖起来,但仍然不肯松开摁住簪子的手。
苏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口的刺痛感,说道:“裴寻芳你听着,我要重新还这大庸国一片海清河晏,掌印手握大权,是最佳人选,掌印是否愿意继续同我合作?”
“咱家是不是该庆幸,在殿下眼里咱家仍然是一把有用的刀?”裴寻芳苦笑着。
“我答应你。”苏陌狠下心道,“答应你做这个皇帝。”
“不够。”裴寻芳道,他明明面色苍白,眼中那股狠劲却又上来了,“咱家要殿下同我好,像夫妻那样,夜夜同衾而眠,交颈而卧,颠鸾倒凤,琴瑟和鸣。”
“你!”苏陌心口起伏着。
裴寻芳的手如腐烂的花一样,已经不再动弹。
苏陌慢慢松开了手。
“我答应你。”
裴寻芳眼中闪过一丝欢喜。
“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掌印必需臣服于我。”苏陌彻底松开了簪子。
裴寻芳静默了一瞬,而后展颜笑了。
他似乎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如一只猛兽,一把将苏陌扑倒在车辇里。
他轻喘着,兴奋地捧住苏陌的脸。
“好。”他显得极其高兴,尖细的嗓音也含着欢喜,“殿下记住今日的话。咱家今生无憾了。”
他捧着苏陌的脸,愈看愈爱,像托着宝贝一般,甚至舍不得亲一口。
苏陌望着那被血污染脏的白绒毯子,听着车辇外,风雪中那些臣子们尖叫哭喊的声音。
裴寻芳像一头毛茸茸的小兽往他身上拱。
苏陌闭上眼,掐住裴寻芳的后颈。
裴寻芳梗了梗脖子,苏陌却掐得更紧了。
五指掐住,掌心摁住,往下。
臣服,是绝对的服从。
他的手腕是极细的,苍白无力。
裴寻芳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它折断,叫他乖乖顺从。
可裴寻芳想要他那句,“我答应你”。
苏陌用命令的口吻:“叫你的人住手。”
驯服者与被驯服者,在黑暗中模糊了身份。
左安门事件比预料中还要严重。
那群老臣中,当真就有以命维护李长薄的忠党,他们拒绝妥协,在冲突中以身体撞向刀口,以死明志。
其它人趁乱暴动,眼看事态愈发严重,裴寻芳想要收兵时,混乱已难收场。
裴寻芳一怒之下派东厂及锦衣卫抓人,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入诏狱,五品以下官员当场杖责,因杖刑而死的计二十人。
鲜血染红了左安门的雪。
自此,群臣纷纷缄口。
新帝立了威名,但也为苏陌留下暴政与宠幸奸宦的骂名。
那些往事如影像掠过苏陌脑海,苏陌仿若又看见,披着蓑衣的京军排着队,将那些被打得稀巴烂的遗体抬走。
苏陌浑身冰冷。
他写过很多个裴寻芳。
那些被遗弃的废稿里,那些主线崩裂、残破到不可收拾的字网里,数不清的裴寻芳被尘封着。
他们每一个都困在这个叫“裴寻芳”的角色里,在那些断章残句里无望地沉睡着,他们渴望重见天日,他们心里只记得一个名字:苏陌。
苏陌也曾怀疑,是否写过的每一个“裴寻芳”都会在这个角色身上留下印迹?
如果是,那么裴寻芳面对的将是怎样可怕的情形?
那些被写书人写废了的、被无情扔进废稿箱里的裴寻芳,哪个不是心理扭曲的暴戾之徒?
他们沉睡于“裴寻芳”这个角色里,在至暗处,如可怕的心魔鬼,随时准备咬住裴寻芳的脖子,将他拖入深渊!
寒松苑里,苏陌再次摸到那些冰冷的锁链,摸到裴寻芳颤抖的唇。
苏陌安抚道:“裴寻芳,你不会伤我。放轻松,我陪着你。”
裴寻芳呜咽一声,终于松开了口。
他扬起头,本能的想起身抱苏陌,却听锁链“哐当”一响,锁链勒得更紧了。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却始终未松开那只抓着锁链的手。
情愿自缚,也不愿伤苏陌一分一毫。
“是情不是债,苏陌……”裴寻芳全身颤抖着,已是泪流满面,“苏陌你不欠我的……我不想伤害你,我好爱你,苏陌……”
“我知道。”苏陌将裴寻芳的脑袋按进怀里。
第一次,像个爱人那样,拥抱着他,接纳着他,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背,没有亲密的接吻,没有炙热的语言,苏陌将满是泪水的裴寻芳揽入怀中,细细安抚。
月光依旧静静照着寒松苑。
时间如水流淌着。
“不是你的错。”苏陌为他松开那些自缚的锁链,“裴寻芳,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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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暗狱。
重重铁门被关死。
一道皮鞭子狠狠抽在唐迢身上,登时便是皮开肉绽。
“唐迢,你犯什么浑!”
“掌印是什么样的人,当他看不出来吗!”唐戟怒道,“这几日你这双眼睛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公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你吃了多少苦才进了甲字号?你糊涂呀!”
唐戟越说越觉痛心疾首,又是一鞭子下去。
唐迢依旧不说话,嘴角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唐飞失踪,你又是这副模样,你是想气死为师吗!我唐门无人矣!”
“师父,我想为唐飞报仇。”唐迢开口道。
“再胡说八道!”
唐迢仰头道:“师父,我想为唐飞报仇!”
“你想为唐飞报仇,与公子何干?”
唐迢颤抖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对染血的棉球,正是唐飞平日里戴着玩的那对,他道:“这是我在重华宫找到的,这东西他从不离身,唐飞已经死了,师父。”
“我调查过了,那些被杀的人无一例外都曾与公子相识,那个杀人狂魔在清除什么,他的最终目标是公子,他一定还会回来找公子!我只要看住公子,就一定能抓住他!”唐迢激动道,“抓着了他,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师父,我要为唐飞报仇!”
“你查到这些为何不上报!武者的天职是绝对服从,你有了私心,已经废了!”唐戟痛斥道,“掌印就算不杀你,为师也留不得你了!”
唐戟摔门而去,唐迢被押进了暗牢。
他并不反抗,自个安静走了进去,被收缴了所有武器也很配合。
待到牢笼落锁,唐迢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伸展四肢,往那草堆里一趴,将头埋进了干草中。
他就着干草深深一吸,似在回味着什么。
“公子……”他虚虚握了握掌中干草,转过脸时,已变回了玄衣人的模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回忆着在星盘中看到的字网,渐渐面露狞恶。
“我以为我守护着这个世界,却不曾想,我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瞎了好,瞎了好……”他躬起肩背,蜷起双腿夹紧那厚厚的干草,疯魔道,“瞎了便分不出真假。”
“这是我的世界,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
天未亮,几匹快马从天宁寺后山摸黑出发。
苏陌趴在裴寻芳怀里,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马儿在密林中飞奔,旭日在远处的东边天透出曙光。
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长久以来,反复折磨着苏陌的挣扎、混乱与自我怀疑,在这初夏的黎明通通得以自洽。
即便已知晓前路布满荆棘,凶险无比,可这一刻,苏陌感觉到了,幸福。
卯时未到,皇宫宫门大开。
太后六十大寿,宴请文武百官,百余乘马车排着队儿从西华门有序进入。
整座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那灯火阑珊的南熏殿内,侍君的真人吴元子将半身不遂、俨然痴呆的嘉延帝轻轻扶起。
“陛下,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