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这几日的乐趣, 便是看裴寻芳。
目光追随着他,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忙里忙外。
看他超乎常人的精力,看他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看着他一脸严肃听手下述职, 看着他三言两语将那些大老爷们唬得心服口服。
看着他耐心听夏伯为他清点产业, 看着他删繁就简将那些棘手账目迅速理清。
帝城十八年,数不清的产业与关系网, 无数人依靠着他生存着, 丝毫不可马虎。
苏陌这才意识到,在裴寻芳的羽翼下, 庇护了多少大齐未亡人。
而如今, 他要将这些通通重新调配。
事无巨细,繁杂琐碎到无法想像,可在他手里仿佛都不是事儿。
这个人能有如此成就, 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陌静静看着这个男人,真是赏心悦目啊。
当初怎么就写了这么个妙人儿呢?
可最赏心悦目的,还是他在床上的模样。
苏陌一开始以为,重华宫三日不分昼夜缠绵,不过是特例, 他没料到, 这会是他的日常。
这一晚, 苏陌吃饱喝足了,依旧躺在庭院的竹椅上, 看着裴寻芳同甲字组的影卫们开组会。
月色下,周围一切都仿若静止的画面, 这座老宅,这棵古树, 这满院的蛙声和蝉鸣,还有从土地里腾起的黏糊糊的、带着泥土芳香的夏夜潮气,所有的一切,真实地包裹着苏陌。
这个平平无奇的夏夜,苏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着,自己是属于这里的。
就这么一直下去,可好?
起夜风了,檐下铜铃摇响起来,影卫们躬身退出,毕恭毕敬向苏陌道了声“公子”。
苏陌点点头。
裴寻芳已大步流星走过来。
他俯下身,亲了下苏陌的脸:“为什么一直看我?”
“原来你知道啊。”
“看得人全身燥热,无心办事,怎会不知?”裴寻芳将苏陌整个人捞起,揉进怀里,亲了又亲,“身上怎么这么冷?”
“你身上暖,你抱着我。”苏陌将脸埋进他怀里,像只依恋的小猫咪。
裴寻芳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等久了吧,饿了吗?”
苏陌闷声摇摇头。
裴寻芳将苏陌身上散落的绒毯裹了裹,温声道:“公子体弱,当心着凉。”
苏陌听得这句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许久未得的幸福和安逸,让苏陌变得多愁善感了些。
“怎么了?”
苏陌揪着他的手指不说话。
裴寻芳抱着他往卧房走:“此番离开帝城,朝中与帝城的暗线我会留下一部分,安阳王李珩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有了帝王之心,必会将我视为隐患,不得不防。”
“嗯。”
“帝城的产业清点完后,会逐步往江南、湖广及两粤转移,这座老宅我会保留,洛阳和临安的宅子我也早已派人置下了,以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洛阳和临安的宅子?”苏陌很是惊讶。
“在你入宫之前便置下了。”
苏陌目瞪口呆,所以弁钗礼之后的那一次劫持,裴寻芳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裴寻芳不错眼笼着苏陌:“想养着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很好养的。”苏陌忙道,“一日三餐,足矣。”
“不够。”裴寻芳将他放在松软的衾被间,“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此番离开,虽远离了朝堂,但也给了我更大的天地。天下之大,处处皆是你我的新天地。苏陌,我要让你不后悔留下来,我要让你随时拥有翻盘与选择的权力,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才配得上你。”
“裴寻芳。”苏陌被他看得脸红心跳。
“想叫你依赖我。”裴寻芳含住他的唇,“叫你离不开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苏陌很快被他吻得全线失守,仅用最后一丝意志抵住他胸口:“不是午间才做过吗?”
“不够。”
-
离开的那一日,正是李珩的登基大典。
白日辉耀,举城欢庆。
苏陌与裴寻芳婉拒了一切邀请,极其低调地离开了帝城。
李珩强行保留了重华宫嫡皇子的身份,对外只是宣称嫡皇子身染重疾,往蓬莱求仙问道去了。
司礼监、东西厂、锦衣卫的掌权人一夜之间被全部换掉,裴寻芳的那些干儿子、亲信们全部被清算出局。
曾经一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裴寻芳,在大庸的权力中心,正式画上句号。
所有人都惊叹于新帝李珩的雷霆手段,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场拱手相让的交接。
“可惜吗?”苏陌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巍帝城城墙。
裴寻芳放下帷裳,将苏陌拥进怀里:“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陌没有为自己谋个一分半毫,却为李荀争取来了临安王的封号。
李荀年纪尚小,性子又野,心性未定,这突来的泼天富贵太过诱惑,若是放任他不管,怕是会在临安王府长成个野霸王。
那可就养废了。
苏陌决定送佛送到西,先送李荀去临安。
傅荣要回临海复命,安喆听说浙闽沿海一带时疫愈发严重,便主动要求同傅荣一同前往。
这下好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帝城郊外的京道上汇合了。
傅荣安喆一行得赶时间,须得骑马赶路,而苏陌身体太弱,如今大运河北段堵塞,只能乘马车至济州府,再换舟南下,慢悠悠的走。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安喆索性弃马钻进了苏陌的马车。
“我陪你走一段路。”安喆说道。
苏陌很开心,他一会听着安喆介绍沿途的风景,一会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张望。
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离开帝城。
安喆早就习惯了,他来的时间虽不长,却是走南闯北,自在得很。
“我白衣安吉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我往那临安城中一站,一群人得扑过来拜我为神医。”安喆神纠纠气昂昂道。
“你就吹吧。”苏陌笑得眯起了眼。
“不信你问傅二。”安喆头一扬。
“安大夫可不是吹的。”傅荣满是景仰地望着安喆,嗞着一口白白的小牙齿,像个痴汉。
“白衣安吉在浙闽水师中更是大名鼎鼎,这次安大夫能随我同往,是浙闽水师的福气。”
“瞧吧。”安喆朝苏陌眨眨眼,“天下之大,到处都是我安喆的用武之地。”
他倾过身子,搂住苏陌的肩:“我就是不放心你。”
裴寻芳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安喆视若无睹,故意将苏陌搂得更紧了,笑道:“我还等着同你云游四海,一览大庸山河呢,你可不能食言。”
苏陌笑道:“办完临安的事,我去找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安喆又从随身药箱里掏出几瓶药丸,一一交给裴寻芳,细细叮嘱了用法。
他不舍地揉了揉苏陌的脑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好保重身体,我等你来找我。”
“嗯。”
“我真的走了?”安喆道。
“后会有期。”
安喆最后瞧了裴寻芳一眼,跳下了马车。
这一路走走停停,苏陌细心观察着南下一路的商道、酒肆与市集,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日清晨,但闻鸡犬吠吠,车马喧嚣,晨雾中充斥着酒香与菜香。
原来是到济州府了。
裴寻芳将众人安置在济州府最大的酒肆,无涯居。
一入得门来,便听到正堂里欢呼声一片,原来是济州府第一名伶受邀来此表演。
自从废除了伶人制度,伶人不再是最低等的贱民,也有了相对的自由。
无涯居的掌柜的一直拿眼偷偷瞄苏陌,又是亲自为他引座,又是亲自递茶送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苏陌:“这位公子,可是帝城人氏?”
裴寻芳冷森森看向掌柜的,一副你活得不耐烦了的表情。
掌柜顿觉背脊一凉,缩了缩脖子。
“不是。”苏陌笑着拿起一盏酒,“我乃洛阳顾家人。”
裴寻芳本来还因着苏陌一进来便吸引了太多探究的目光而不爽,听得这一句话,心情瞬间舒爽了。
“公子这等品貌,真乃仙人下凡,在下阅人无数……只见过一人可与公子相比。”
苏陌笑问:“何人?”
掌柜的砸砸嘴,欲说还休,忽听小二大声招呼道:“掌柜的,东家来了,找你呢!”
那掌柜的不得不屁颠屁颠去了。
凌舟带着李荀钻进人群中去玩了,一大一小两小屁孩来了这等地方,如放鸟归林。
唐戟等人则守在主人身侧,半分不敢松懈。
“公子这张脸,还是太招摇了些。”裴寻芳将气不气地将苏陌的脸捏成了个圆的。
苏陌蹙眉道:“怕是那册《大庸百美图》惹的祸。”
正说着,见那掌柜的去而复返,毕恭毕敬道:“公子,我家东家请公子一叙。”
苏陌放下酒盏:“你家东家是谁?”
掌柜的递上一卷画轴:“东家说了,公子一看便知。”
唐戟俯身接了,小心翼翼展开,那并非一幅画,却是一卷标注细致的《大庸舆图》。
是沈子承?
苏陌思踌片刻,道:“既是故人,见见无妨。”
裴寻芳要与苏陌同去,掌柜的战战兢兢地拦着,显然很惧怕裴寻芳:“东、东家说了……只见公子一人。”
“我去去就来。”苏陌拍拍裴寻芳的手,转身对掌柜的说,“有劳。”
这一路,引来无数人侧目,掌柜的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上得二楼,将苏陌带至一间雅间,便退下了。
苏陌甫一步入房内,便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
“清川。”沈子承的声音有些抖,“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
苏陌转身看他。
“你离开帝城了……我甚至不敢认你……”沈子承激动得有些失态,他紧张地搓着手,“你怎会与那个人在一起?我以为,你不喜欢男子的……”
“沈大公子。”苏陌淡淡说道,“我来见你,不是来同你叙旧的。”
沈子承神情一绷,这才想起上次分别时,眼前这个人给他的警告与震撼。
“不夜宫那些年,承蒙沈大公子照拂,清川感激不尽。”苏陌远远站着。
听他谈起旧事,沈子承心中又燃起希望,他伸出手朝苏陌走去:“清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就凭你这等才华与见识,我们可以……”
忽觉窗外晃过一道刀影,花架上那个价值不菲的青花花鸟瓷瓶,被隔空一劈为二。
沈子承吓得不轻。
苏陌无奈一笑,真是个幼稚鬼,就爱吓唬人。
他往那太师椅上一坐:“照顾就不必了。”
“我来见你,是来同你谈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