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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埋骨

穿成笔下最惨美人受后 赵吉吉 3210 2024-07-26 09:08:56

苏陌已经许久未想起自己的故乡了。

月凉如水, 清辉万里。

苏陌望着月色下的帝城,心叹这书中烟火、尘世繁华终究与自己无缘,而那个记忆中渐渐模糊的故乡也成了回不去的远方。

苏陌创造了书中世界,曾经主宰一切, 如今却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回不去故乡, 望不到未来,薄薄的月光落在身上, 苏陌只觉凉意沁骨, 他不自觉揽住双臂,唤道:“裴寻芳。”

身后人应了一声。

“送红姑回家吧。”苏陌凉声道, “将她葬在故乡。”

“听殿下的。”裴寻芳没有多言, 红绡的死他只字未提,而是握住苏陌的手,“都入夏了, 手怎么这么凉?”

“不是我冷,月光冷。”苏陌抽开手,望着远方出神,喃喃道,“明月千里, 照着埋骨人。”

这座钟楼位于皇城中轴线靠后的位置, 景龙钟一响, 整座皇城为之一震。

重重叠叠的宫殿依次分布,高耸陡直的朱色宫墙将这满宫辉煌圈禁其中, 犹如第一道锁。

宫墙之外,是向东南西北延伸的四道长街, 错综复杂的街巷穿插其中,长街的尽头是褐色城墙, 将帝城的万家灯火护在其中,犹如第二道锁。

帝城之外,是灰扑扑的外城,以及月色下望不到边界的远方。

苏陌望着这帝城版图,心叹世界之大,自己磋磨数月,不过是从帝城的第二道锁,走进了第一道锁。

真是可笑啊,苏陌长叹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恭贺苏陌喜获嫡皇子的身份,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红绡的死,安喆的出现,被续写的《伶人太子》一文,未解的天机门,以及未卜的前途,桩桩件件都让苏陌无法放松下来。

对清川的愧疚和责任,支持着苏陌往前走,可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懂苏陌?

苏陌闭了闭眼,道:“别叫我殿下,我不喜欢。”

“为何?”裴寻芳道。

苏陌欲言又止,咬唇道:“你知道,我不是季清川。”

“咱家认的是殿下这个人。”裴寻芳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苏陌身上,他握了握苏陌的肩,见他没有反对,便顺着双臂环住苏陌。

宽大的手掌将苏陌的手完全覆盖,十指交错,越扣越紧,摁在小腹最柔软的地方。

月白锦缎被压出道道涟漪,似月色下微漾的湖水。

苏陌只觉一股热流在小腹内涌动,酥麻麻的鼓胀感异常熟悉。

他侧过身,用鼻尖抵在他的颈侧,闭眼道:“掌印就不好奇我是谁?”

裴寻芳声音很缓:“殿下愿意告诉咱家了?”

苏陌用鼻尖摩挲着他的颈,像只撒娇的猫咪,他闻着他衣领间的檀香,糯糯道:“红姑说我在长个子。”

“殿下还会再长高的。”裴寻芳将苏陌圈得更紧了,“咱家替殿下好好养。”

“若是养不好呢?”夜风入喉,苏陌咳嗽得肩背直颤。

“养得好。”裴寻芳宽慰道,“秦老与安喆联手,会有办法的。”

“掌印是如何识得安喆?”苏陌问道。

“不算相识。”裴寻芳顿了一下,又道,“咱家曾托秦老下江南寻找白衣安吉,弁钗礼后有了消息,咱家本欲带殿下南下寻医治病,谁料殿下入了宫,安喆也到了帝城,咱家便暗中引荐,让安喆入了太医院,往后在宫中为殿下医治,也算方便。”

他轻描淡写说着,仿佛都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苏陌已是心绪翻涌。

自密林一别,他自认为与裴寻芳分道扬镳,从此天涯陌路,哪知,自两人分别的那一刻起,裴寻芳对他的保护便如呼吸一样无处不在。

这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安全感,苏陌自穿进这本书中,一直游离于现实与虚妄的边缘,像只孤魂野鬼,而这个人,像一只巨大的枭,毫无保留地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苏陌嗅着他领间独有的香,心中生出眷恋,他问道:“红绡也是掌印安排的?”

裴寻芳道:“不止红绡。”

苏陌又问:“高百尺呢?”

“高百尺是意外,天机门的底细咱家会尽快摸清楚。”

“李长薄呢?掌印又给李长薄下了什么套?”苏陌问道。

裴寻芳忽而来了醋意:“殿下为何觉得是咱家给他下套,为何不觉得这是李长薄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说,殿下根本就是喜欢吃他这一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陌磕巴了一下,“你知道我此番入宫是为了什么。”

“今日为了季清川,明日就会为了朝堂、为了社稷,这大庸烂透了,你收拾得过来么?你不看看自己的身体能撑几日,咱家好不容易……”裴寻芳抓着苏陌的肩,眼睛都红了,“好不容易……”

苏陌眼睫一颤:“好不容易什么?”

裴寻芳凝着苏陌:“此事一毕,跟季清川与李长薄做个了断,跟我走。这大庸存亡、天下苍生皆与你无关,跟我走。”

苏陌觉出异样,这些话似曾相识。

他退后一步,心生戒备:“掌印在说什么?掌印究竟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裴寻芳眸光渐深,声色低哑道:“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将高百尺逼疯,殿下又藏了多少秘密?”

苏陌只觉周身一凉。

兜头的凉意从头上浇下来,也将他从那蛊惑心神的檀香中浇清醒。

是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又岂止一两个秘密?

晚风吹过钟楼檐角的铃铛,叮叮当当摇响着。

将苏陌的心都摇乱了。

苏陌推开裴寻芳,自己也酿跄了一下,他在风中自嘲道:“既然彼此都无法坦诚以待,又何必作这亲昵之态?”

“上次一别,我已同掌印说得很清楚,你我之间,只谈交易,不谈感情,我的身份是假的,待你的模样是假的,只有利用你是真的,掌印既已心知肚明,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裴寻芳没有回应,只在月光中幽幽望着他,伸手要抱他。

苏陌往后退去,他扶着那钟楼的栏杆,坚硬,冰冷,仿佛只有扶着它们才能支撑住自己。

“我明明已经抛弃你了,为何还要不顾我的意愿出现在我面前?”他无法再望着那张脸,转身道,“对不起,我累了,我想回家。”

天空乌云翻涌,月光渐渐被遮去,风愈发大了。

苏陌被风迷了眼,眼泪无知无觉便流出来了,他没出息的用衣袖擦泪:“叫你的人全部离开,别再来找我……”

话未说完,便被裴寻芳从身后揽住腰腹拖了回去。

“殿下想去哪?”

熟悉的语调如泰山压顶。

苏陌全身寒毛倏地立起。

这语调他再熟悉不过了,虽音色不同,却与梦中那个尖细的宦官语调一模一样。

之前零零碎碎的怀疑全部涌来,苏陌变得同刺猬一般敏感,挣扎道:“放开我!你别碰我!”

“咱家喜欢。”裴寻芳岂会放他,贴在他耳后,阴恻恻道,“就算被殿下算计、利用,被一次次抛弃,咱家也喜欢。咱家说过会对殿下负责,便会负责到底。”

苏陌的心狂乱不已,他踢打他,拿手捶打他:“谁要你负责,为什么还要管我!我的病与你何干,生死又与你何干,裴寻芳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管我!”

“咱家不是东西。”裴寻芳亲吻着苏陌的脖颈,“咱家不过是殿下的一枚弃子,一把丢弃的刀。可即便被殿下一次次抛弃,咱家依然放不下殿下……”

“你走!离我远点!”苏陌哭着推他,“裴寻芳,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吧,杀了我一了百了。”裴寻芳轻哄着,吻他的泪,“若殿下舍不得杀我,哪怕只给咱家一丝希望,就算刀山火海,咱家也会找来。”

苏陌的泪止也止不住,他不知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咱家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苏陌。”

苏陌倏地睁大眼。

裴寻芳一口咬在苏陌的颈侧,尖利的牙齿扎入他细嫩的肌肤:“暴风雨快要来了,你想飞,咱家便陪你飞。在那之后,你只能属于我一人。”

苏陌闻到了血腥味。

他仿若看见帝城上空浮起了血色薄雾,凄厉的哭喊声在风中鸣啸,数不清的人影如被潮水冲上岸的蝼蚁,在月色下匍匐着,尖叫着。

乱箭如雨落下,卷起血色潮沫。

那是一场近于屠城的大厮杀。

夏夜温良,帝城沉寂。

无人意识到危险正要降临。

-

天宁寺,藏经阁,顶层书阁。

一名小僧禀着支烛火,另一名小僧拿着枚铜色钥匙,捣腾了许久,才将那锈迹斑斑的锁头打开。

吱呀一声,阁门被推开,呛人的尘沫扑面而来。

小僧挥开空中缠绕的蛛网,步入阁内,将烛台一盏一盏点亮。

久被尘封的书阁一点点明亮起来。

“吉空大师,请进。”小僧恭敬说道。

吉空念了句阿弥佗佛。

“大师要找何物,小僧可以帮忙。”

“不必了。”吉空道,“去外面候着吧。”

“是。”

吉空大师走向书阁最深处,铺满尘埃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支素瓶,砚台中的墨已干,纸已泛黄,素瓶中的花枝早已落成灰。

唯有书案后挂着的那幅字画,整洁如新,上面的灰尘似乎被人清理过。

吉空捻着佛珠的手指一紧。

“不好。”他暗道,绕过书案,小心地扶着画框将那幅字画取下。

字画后是一道机关,机关内有一秘洞,洞内放着一个藏诗锁秘匣。

吉空小心翼翼将那秘匣取出,抱至灯烛之下。

随着七道藏诗小轮依次解开,“吧嗒”一声,秘匣解开了。

匣内的书信仍然安在,完好无损。

吉空将那书信徐徐展开,只见那细腻华贵的丝卷上,隽秀的字迹如是写道:

我做皇帝,非已之愿,自当任以来,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在为大庸朝思虑未来。

作为皇帝,我唯有二错,一错左安门廷杖群臣致二十人惨死,二错后宫空置独宠裴寻芳。

可作为我自己,第二错不算错。

我命不久矣,今后裴寻芳独揽大权,恐成大患,他虽有大才,可为人残暴酷烈,若无人规诫、制衡,必致大祸。若命他殉葬随我而去,实为不忍,大庸失了脊梁骨,国祚难延,天下亦会大乱。

荀儿尚小,难堪大任,皇位青黄不接,故作十年之约,一令裴寻芳潜心辅佐,勿生二心,二为他留有念想,并有所忌惮。

十年之约到期,请大师将匣中礼物交于裴寻芳,是生是死,自有天数。

吉空眼皮一跳,转眸看向那秘匣。

匣底的黄绸鼓隆隆的。

吉空将那黄绸一掀,心下大惊,原本已送出的“礼物”,不知何时竟被人又还了回来!

-

钟楼之上。

苏陌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裴寻芳哑声道,“十年之约,答应你的事,咱家都做到了,你答应咱家的,何时兑现?”

苏陌脸色大变:“你……你是……”

“明月千里,照着埋骨人。苏陌,当年你用一座衣冠冢便将咱家打发了,这笔债,你要如何还?”

苏陌怔愣一瞬,几乎就要撒腿就跑,可哪里还跑得了,瞬间被裴寻芳提腰抱起,撞在了那一人粗的撞钟木。

“铛——”

雄浑的钟鸣响彻帝城上空。

裴寻芳将慌乱之人揽进怀里,心中情意再难自控:“十年了,殿下该疼疼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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