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历797年11月20日夜,也许是21日凌晨了。”奥斯卡放下羽毛笔,他向双手呼了呼气,德意斯初冬的夜晚把帐幕变成一座冰窖,炭炉的温度竟是那样微不足道。
“我是在穿过一片被阳光烤炙的森林之后遇见他们的。他们不喜欢声音,便没有住在远方那座杀声震天的要塞旁边。他们在未开垦的田野里安扎营地,靠着一条只有马儿才知道的溪流。”
“与我见面的时候他们已经很疲惫了,年纪最大功勋最多的站在前列,而那些还没长胡子的小家伙则列在后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带着伤,可精神高昂,他们一遍遍的欢呼,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在营地晚餐的时候我才知晓他们刚刚参加一场大决战,并成功粉碎了敌人的抵抗。”
“缪拉向我简要的介绍了一下战况,他可真是省事,只用六句半话便概括完了。”
“他们从山梁上出击,在正面战场截断了条顿骑士团的队伍,然后一直杀到对方的鹰旗下面,再然后便左冲右突,直到德意斯人听到马蹄声就跑,这个时候阿兰元帅宣布战役结束。缪拉……似乎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可无法想象他们都干了什么,据说德意斯人的两个步兵军和两个骑兵军都被他们冲散了。”
“在这之后……缪拉没再说什么,他和我静静站在空地上,我们监视着流云,一动不动。事隔七八个月,我们的变化都很多,只有一点是共通的,我们都学会了沉默。”
“殿下!”帐幕外传来柯克.道格拉斯少尉的声音。
奥斯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日记,今天就到这吧。
“进来!”
小柯克掀起幕帘走入大帐,他带进来一股冷风。这个善使双手大剑的小伙子比从前成熟许多,举手投足都是一副老兵的架势。不过话说回来,相信任何一位成功杀出妻女山战场的战士都会变成这副沉稳干练面容冷漠的样子。
无可挑剔的立正敬礼,道格拉斯少尉说话了:“亲王殿下!作为您的副官,我得提醒您,现在已经是凌晨……”
“柯克!等等!”奥斯卡摆了摆手,“虽然你只为我做了五个小时的副官,但我知道你是称职的,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换种方式相处。”
少尉没说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小家伙还在身后背着他的大剑,长长的剑柄甚至高出他的额头。
“过来坐下!”亲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小柯克看了看亲王的神色,“是!殿下!”少尉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坐了下去,他就这点最招人喜欢了。
“你们……最近在忙什么?”
“开始的时候忙着养伤,然后忙着受勋仪式,再然后忙着整编,最后我们就来这儿了!”
奥斯卡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大家都变得不爱说话了对不对?”
柯克缓缓垂下头,“大概是吧!大家都尽量避开那次……不愉快的记忆。”
“恨我吗?”奥斯卡望着少尉的眼睛,“是我带领你们发动了一次自杀……”
“不殿下!”柯克.道格拉斯少尉猛然起立,他甚至掀翻了坐椅,“大家都在感谢您,感谢您给予了我们伟大的胜利和不败的信誉!只是……只是大家在想到那些牺牲……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但您要相信我,您的红虎仍像从前那样爱戴您,以您为天地!”
“你们……只幸存84人?”
柯克想再说点什么,可他颤了颤唇角,最终什么都说不出。
奥斯卡微微一笑,提这个干嘛?
“对了!卡米尔干嘛去了?我在你们结阵的时候看到他了!可他在扎营时却不见了!”
“卡米尔少将和他的师团应该是去追击德意斯人的残兵,在昨天下午的战场上我们并没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只是逼使他们溃退。”
“卡米尔晋升了?”奥斯卡高兴的仰起头。
“是的,殿下,我们这些幸存者都获得了晋升,还有这个!”柯克边说边朝自己胸前的帝国勇士勋章努了努嘴。
“阿勒康尔和邵尔.肖恩斯坦呢?他们不是冲出妻女山了吗?”
“是的!阿勒康尔总指挥和邵尔.肖恩斯坦团长都冲出来了,可他们的伤势……总之他们的伤势很重,虽然得到很好的救治,可他们已经不适合军旅了!”
“伤残?”奥斯卡艰难的吐出这个词,他知道所谓的“不适合军旅”代表着什么,对于一位军人来说,这可能比杀了他更令他难过。
柯克看了看神色暗淡的亲王殿下,他连忙换了个话题,并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对了!殿下!您的那位朋友,塔.冯.苏霍伊子爵!他的右手有四根手指齐根而断,但他幸运得多!皇帝陛下破格提升他为近卫军历史上第一位炮兵准将,但塔.冯.苏霍伊将军的手中只有一门可怜的火炮和四名炮手!您是没见到那个场面,在授勋仪式的时候,苏霍伊子爵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奥斯卡捧住头,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柯克呆愣了半晌,他有些犹豫,可最后他还是伸手扶住亲王的肩膀。
“殿下,您无需自责,红虎还活着!大家都在,就在这个地方!”柯克边说边用手掩住胸口。“殿下!我们的红虎不但没有被打垮,反而更加强大!我们已经拥有强袭军的规模了!按照大本营分配的番号,咱们的编制是第十七游骑兵师、第十六格斗师和重骑兵第八作战旅。这些部队都是名副其实的精锐哦!”
看着一脸开怀的小柯克,奥斯卡也不自觉的笑了笑。“呃……我不擅长记住生面孔的名字……”
“哦!是这样!来自大本营的罗兰.朱列尔上校担任游骑兵第十七师师长,来自聂鲁达方面军的巴巴拉.萧伯纳少将担任第八重装旅旅长,卡米尔.雷阿仑少将仍然带领咱们的格斗骑士。”
“除了卡米尔,还有谁出门了?我看到营地空荡荡的!”奥斯卡勉力瞪着眼,他已经困顿了。
“只有罗兰上校的游骑兵在家!我也不知道卡米尔师长追到哪里了,至于巴巴拉将军的重装骑兵旅……我想他们会遇到一场硬仗,因为阿兰元帅已将他们调入进攻阿尔伯托要塞的战斗序列,连缪拉军长都亲自下到锋线督战了!”
“进攻一座要塞!要我的骑兵旅干嘛?”巴巴拉.萧伯纳少将在马灯下疑惑的看着作战书,这位脸膛通红的大个子中年人有一个下意识的习惯动作,就是说话的时候喜欢吹动落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一只赌气的牛蛙。
缪拉只是微微一笑便没再做声,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近卫军统帅所展示的战争艺术有什么样的价值。缪拉是在强迫自己不要怀疑银狐的布置,他目睹了20日下午那场大决战的整个过程,阿兰的指挥无可挑剔,只是对伤亡无所顾忌,这不免令人怀疑他的用心。
“军长!那可是阿尔伯托要塞,骑兵派不上用场的!银狐不会是要我们去送死吧?”
“你问问他敢吗?我会给他几个耳光再把他那身银色的皮毛丢进粪坑!”缪拉冷冷的哼了一声,露出凶厉的脸色。
巴巴拉.萧伯纳少将的胡子飘动起来,“军长,听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可塌实多了!”
孤单的野火稀疏的散落在盆地中,火光映红了泰坦战士的脸孔。乌鸦成群结队的飞往战场,难以辨物的黑夜无法组织它们奔向冲天的血腥。
战场上移落着无数尸骸,围绕中心战阵的那条红线,尸骨层层叠叠,断裂的刀枪洒满地面,有些就插在战士的尸身上。野火映出炼狱一般的场景,死者依然保持生前的模样,他们的面孔是那样狰狞!似乎他们仍在呐喊,仍在战斗!北风发出细微的呼叫,就像死者的呻吟,就像尸骨幻化出的进攻口令。
三三两两的泰坦战士在战场上游荡着,他们将兄弟们的尸骨抬到离树林不远的高坡前,高坡前已经开掘了一个似乎深不见底的大坑,坑中落满近卫军将士的尸骸,而人们仍在不断向内填加新的血肉。地狱似乎就是这样了,它像一个隆起的血盆大口,正准备吞噬一切。
缪拉军长和巴巴拉少将在经过几次严苛的检查之后才进入阿兰元帅所在的中心营地。银发老人精神奕奕,他在一座大帐幕前迎接了来自水仙骑士团的两位军官。
缪拉向元帅敬礼,并向老人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德意斯逃兵的去向和红虎的追击情况;巴巴拉少将比较直接,他在向元帅致敬之后便开始发牢骚,总之他不想和躲在一座坚固要塞里的敌人打招呼。
阿兰也没说什么,他把两位军官请入大帐,原来北方集群的将领和作战部的主要参谋们都在。
在场的军官们都站了起来,他们热情的上前与红虎的两位主官握手拥抱。原本拥挤的会议桌已在一场大战之后留下了许多空落的席位,这些席位包括北方集群第一军军长、第二军军长、第四军军长,第八军军长,狼骑兵的军长。在此之外,集团军群牺牲的师长团长队长多到数不清,作为主帅的阿兰连他们的面孔都不太记得。
“不过,总会有人记得大家的牺牲!你们进行的事业是伟大的,是神圣的!”阿兰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他打量着在座的每一名军人。
“刚刚统计出的结果!”一位参谋将文书递到元帅的手里,“阿尔伯托战役!北方集团军群五个整编步兵军和斯坦贝维尔独立骑兵军合计伤亡数字为22997人,其中战死近一万三千人,战伤近一万人。”
“恩!”阿兰接过文书,他连看都未看,只是向这名作战参谋点了点头。
“帝国的军人们!”元帅晃了晃手中的伤亡报告,“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我们北方集群已经丧失了一半以上的精锐力量,剩下的只是一群胆小如鼠的补充兵!”
“唐.卡洛斯!”一位肩上挂着中将军衔的伯爵突然忍不住了,“虽然你是第一军的代表,但请注意你的语气和身份。”
平民出身的唐.卡洛斯少校冷冷的哼了一声,若在平常他确实难得有机会在集团军群的最高军议上获得一个席位,可是现在的第一军只剩下他这一位校级军官。除了在战场上牺牲的那些,唐.卡洛斯能够出现在阿兰元帅的面前还要感谢战场执法队,就是执法队干掉了那些企图逃离锋线的家伙。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卡洛斯少校向第五军军长瞪了过去,“第一军已经名存实亡,还能拿起剑的战士不够一个师的编制!第四军的情况也不比我们第一军强多少,您的第五军虽然好一些,可德意斯人很快就会在他们的首都附近集结一支更加强大的集群,到时候我们还能再打一场阿尔伯托战役吗?”
第五军军长嚯的一声站了起来,“胆怯的人是你!我们还有红虎!我们还有整编第六军、第三军、第七军和克拉苏斯少将领导的第二军、第九军!以我们目前的力量,我们还能与敌人……”
“你得了吧!”唐.卡洛斯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位军长的发言,“第七军在拱卫战场右翼,克拉苏斯少将的第九军和第二军在捍卫战场左翼,第三军在维持补给线!如果他们都靠上来,我们就会被德意斯人以优势兵力包围在这个鬼地方!”
“我同意唐.卡洛斯少校的观点!”李.麦克伦上校终于忍不住了。“这份伤亡报告已经说明我们没有再与德意斯人打一场大战的实力了!德意斯人在其他三个方向的国土上还有二百个师,他们只要从中抽调出五十个师的兵力增调南方,那么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们。”
第五军军长还想说点什么,可阿兰元帅已经示意发言结束了。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那么在我宣布下一阶段的战事安排之前,先交代几项人事命令!”银狐阿兰悠悠然的靠在座位上。看得出,即使赢得了一场大决战,可整支军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心情不错。
“四三师师长李.麦克伦上校”
“是元帅!”被点到名字的李上校立刻起立敬礼。
“根据泰坦法典,一位指挥卓越、战绩突出的军官必将得到晋升!而根据近卫军的惯例,一位将由师长提升为军长的军官不能直接领导其原来所在的军团。所以……李.麦克伦少将,你在第一军和第八军里挑一个吧!”
李.麦克伦知晓自己会有一次晋升,可他没想到这个任命会这么快!天啊!少将军长!他连这种梦都没做过,数年以来他只是尽着军人的本分。
“我……我选第八军!”
“为什么?”阿兰颇为期待的望着这名前途无量的军人。
“第八军的建制还算完整!我要在牺牲了无数战友的地方继续与德意斯人斗争下去!我要坚持到最后一战!”
“果然是这样!”阿兰元帅赞许的叹息了一声。“那么就这样了,第八军军长!”
“唐.卡洛斯少校!”元帅又唤起了另一名军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报告元帅!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头犀牛碾过一样好!”
“我看也是这样!”阿兰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着卡洛斯身上的伤口,似乎这名军官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在渗血,不过相信始终坚持在锋线上的人都是这副模样。
“本来呢……李上校的……哦对不起!现在是李将军,本来李将军的第四军需要你的指挥,可近卫军从来没有这种由团长晋升军长的先例,虽然你的战绩功勋足以得到这项任命,可帝国近卫军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我的任命,总参谋部也有否决权!”
“所以……”阿兰望着目光清澈的少校,他知道自己不会选错人。“我任命你为北方集团军群总装备官……”
阿兰元帅话音刚落就被室内的喧哗淹没了!北方军总装备官?虽然这个职务在级别上确实比一军之长差了不少,可这个总装备官却执掌整个集团军群所有的预算开支和仓库兵营大小军械等等事项,这绝对是一个成日数金币的肥差!可近卫军统帅却要一个平民出身的打手来担任这个职位。
“这绝对不行!”第五军军长第一个站出来了!
“是啊!元帅阁下!您在开玩笑!他是平民!”
“是啊是啊!这家伙会把我们的兵器变卖,然后……”
“也许……单凭第六军还不能完成攻陷阿尔伯托要塞的任务!”阿兰的话音很轻,他满意地看到所有的北方将领都闭紧了嘴巴。这些家伙还是老样子,真正需要他们出头时候一个都不见。
“既然大家保持沉默,那么就剩下当事人了!唐.卡洛斯上校,怎么样?你对我的这项任命还满意吗?”
唐.卡洛斯坚定的点了点头,“满意!元帅阁下!我满意极了!我保证北方军区再也不会出现三千金泰一间的营房和硬碰一下就会缺口的刀剑。”
“呵呵!三千金泰一间的营房?三千金泰足够在都林近郊买栋别墅!”阿兰笑了起来,“我听说过这件事,近卫军历史上最大的一个笑话!也只有你们北方军敢在预算上做这种手脚!”
“元帅阁下!我已向您保证过了,北方军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刚刚晋升为上校的唐.卡洛斯冷冷的环顾了一遍在座的军官,“如果还有谁想住三千金泰一间的营房,我就让他们自己去建!”
“报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喝。
“哈哈哈!”阿兰兴奋的向来人迎了上去,“克拉苏斯将军,你来得真是太巧了!各位,见见新上任的北方军区总参谋长吧!”
“总参谋长?”在座的军人全都惊呆了!这简直是无法形容的一件事!即使克拉苏斯将军出身显赫的波莱斯拉夫家族,可他的年纪和资历根本无法承担北疆参谋长的责任,但阿兰元帅又不像是开玩笑,再说这种任命必须是由皇帝陛下亲自下达的!
已经为数不多的北方军官呆愣在座位上,他们对这个变故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帅!您和皇帝陛下不在考虑一下吗?”望着目瞪口呆的昔日同僚,刚刚被阿尔法三世陛下晋升为上将的克拉苏斯.波莱斯拉夫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阿兰有些不高兴了,他对着帐内的军官们皱起了眉头。
“总参谋长阁下!恭喜您获得晋升!”唐.卡洛斯上校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向一直有着良好声誉的克拉苏斯将军敬礼,不过这位刚刚上任的总装备官也转着自己的念头,如要在新岗位上有一个不错的开始,那么自然要获得总参谋长的支持,现在表现得恭顺一点并没有坏处。
既然有人带头,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在座的贵族军官自然不希望落在平民的后头,他们收起怀疑和不信任,恭恭敬敬的向克拉苏斯.波莱斯拉夫将军送上祝贺和慰问。
“好了!人都到齐了!请缪拉将军为我们介绍一下德意斯人的情况吧!”阿兰边说边回到自己的座位。
缪拉走到战术地图旁边,他待众人坐稳之后才开始解说。
“德意斯逃敌分成三股比较大的集群,分别逃往后方三个不同的方向,每个集群大概都有一万多人的规模。我在会议之前刚刚收到格斗师长卡米尔.雷阿仑将军的急报,他们追上了其中最大的一股!”缪拉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这股逃敌主要是步兵,德意斯王国第七军、第六军和第十四军的残余全在这儿,卡米尔将军只提到他追上了敌人,但直到现在我还没得到他的进一步通报。”
阿兰点了点头,德意斯人的动向和他料想的差不多,这些本欲退守阿尔伯托要塞的逃兵被红虎截断了通往要塞的退路,所以他们经由三条国道退往三处不同的防区。
“隆德耐因斯上将的战场意识确实不错,被打得那么惨竟然还知道分兵逃跑!”
元帅的话将在座的军官都逗笑了,这时他们才想到是自己为帝国迎得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让我们说回下一步的战事安排,”银狐扶着酸疼的腰背站了起来,“就在刚刚,大家争论了起来,但你们说得都是事实,我们在经历一场大战之后确实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实力!失去编制的部队要获得补充,减员严重的部队也要修养,左右翼不能留空,补给线更是我们的生命线,但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我们失去了许多将校一级的指挥官,没人领导队伍,这仗我们还怎么打?”
“请求发言!”
“克拉苏斯!你已经是集团军群总参谋长了,不需要这么客气。”阿兰向帝国近卫军历史上最年轻的边疆统帅笑了起来。
“是!元帅阁下!”克拉苏斯在陪笑过后不禁正了正神色,“我认为,即使我们已经失去再战的实力,但我们仍要在锋线上保持进攻的势头。就像面前的阿尔伯托要塞,我们应不计代价夺下德意斯中南部地区的这处门户!只有夺下这里,我们才能让德国人在停战协议上付出代价!”
“没错!”阿兰点了点头,“如果我们现在就撤退,德意斯仍然可以凭借阿尔伯托要塞的地理位置重新组织防御。”
“那么……您是要用我的骑兵去撞那面高大的城墙?”来自红虎的巴巴拉.萧伯纳少将有点不耐烦了!
“您难道要让我们飞进那座大城吗?”
缪拉没有阻止部下的无礼举动,他只是微微一笑,并用期待的眼光凝视着近卫军统帅!
阿兰元帅点了点头,他摊开了一张阿尔伯托要塞的建筑平面图。
“巴巴拉少将!如果你真想飞进那座大城,那么很遗憾的告诉你,我会让你梦想成真!过来看看吧!军情局的秘密情报人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搞到这份东西!看看我们能够从中得到怎样的启发!”
帐幕外的营地突然混乱起来,脚步声和胡乱的喊叫声响成一片!
“已经开始了吗?”阿兰惬意的仰起头。
军官们跟随元帅走出营帐,远方那座高大的坚城矗立在地平线的边缘,他就像一名孤独的卫士,这名卫士被灿烂的火光包围着!夜空被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球点亮了,火球从地面腾空而起,在空中画出一条拖曳着光带的抛物线,火球沿着美妙的轨迹抵达终点,城墙上光火四射,人声凄惨!
一支烟花弹升空了!伴随闪烁的红光,近卫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洒满盆地平原的篝火映出了一队又一队士兵,他们踏着整齐的脚步,缓缓接近荡漾着血色涟漪的护城河!
“弓箭手掩护!步兵填河!快!快!天亮以后咱们要在要塞里用早餐!”第六军军长就站在护城河边缘,这个健壮的大汉讲着一口别扭的北地方言。
德意斯人有些奇怪,泰坦人没有包围他们的要塞,而是将进攻主力全部集中在要塞的南侧城墙,这边城墙的防守最为严密,别说天亮,就算用投石机轰上一天也不会出现缺口!城下的泰坦人是在做梦!他们决不可能仅用一个夜晚便攻入城门!
沐浴着箭雨,北方集群第六军的战士们在疯狂的搬运沙袋,沉重的沙袋投入漆黑的河水,激起大蓬的血花!士兵们被城墙上投来的箭矢击中了,他们歪倒在河面上,流着血,静静的徜徉。不断堆积的沙袋终于露出河面,可距离城墙边缘还很遥远!泰坦战士前仆后继,他们呐喊着奔走在锋线上,他们用混合着汗水和血水的土石不断铺垫前进的台阶。
终于,德意斯人等到了在军中广为流传的恐怖武器!火炮!这名参加过妻女山阻击战的老兵曾经轰破无数瑞尔人的城门,它是防守的好手,也是进攻的中坚!现在它出现在阿尔伯托要塞的面前!
城门上方的敌楼内,勇猛的德意斯武士望着黑洞洞的炮口发起呆!其实他们只能隐约看到炮手的身影,可这并不纺碍他们向火炮放箭!说不定钢铁箭头可以伤到这个杀伤力恐怖的大家伙!
德意斯人投来的箭矢在离泰坦人的火炮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已下落,火炮用无情的呼啸粉碎了敌人对它的讥讽!在火炮的面前弯弓搭箭已是不合时宜的事情,这是一个新的时代向旧时代发动的挑战!尽管它的势力依然孤单,尽管它的自身依然存在缺陷,但它已用怒吼向整个世界宣告了它的诞生,它已用辉煌的战绩向世人宣告它的时代即将来临。
峰线后方腾起一朵灿烂的烟火,伴随震天的轰鸣,巍峨的要塞敌楼立刻便被硝烟填满,碎石和人体猛的飞入空中,向突来的雷雨一样急速扩散。火炮在停歇一会儿之后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通过观察第一炮的弹着点,经验丰富的苏霍伊炮手已经瞄准了吊桥铁索的正确位置!炮弹在桥板顶端的垛口位置炸响!钩连吊桥的铁索应声而断!
桥板迅速下落,砸实在护城河上,渐起两篷巨大的水柱。泰坦战士的阵营发出一声欢呼,借由炮火的掩护,一队坦胸露背的高壮战士呼喝着口号踏足桥面,他们推动搭载削尖圆木的冲车,向要塞南门发动最强力的冲击。
“冲啊!”“撞啊!”
随着战士们的高声齐喝,突出冲车的圆木尖刺不断撞击着城门,要塞的木质巨门上包裹着铁皮,但这层铁皮在力士和圆木的撞击下逐渐脱落!城门在颤抖,它那两扇本应严丝合缝的门扉已经渐渐松散。
“为什么不在昨天的战场上使用那门火炮呢?如果有它在我的身后不断轰击锋线,我可以保证我的突击团能在两个小时内砍倒德意斯人的帅旗!”
正在凝视战场的军官们都被唐.卡洛斯上校的假设吸引住了!即使只有一门火炮也能在正面战场上给敌人造成大量的杀伤,妻女山阻击战就是这样!阿兰元帅为什么不利用这项优势呢?
刚刚上任的北方集团军群总参谋长克拉苏斯上将望了望沉默不语的老元帅,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可这位年轻的将军深明事理,没有阿兰,他就没有今天!
“指挥炮队的塔.冯.苏霍伊准将在赶赴战场的途中遇到一场雨,他能在今晚赶到这里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克拉苏斯向已经成为自己部署的同僚们轻声解释着。
军官们发出“哦”的一声,他们似乎都不愿多想,克拉苏斯能由少将跃升为上将,能由一军之长跃升为掌管一方疆土的统帅,那么最好还是不要怀疑他说的话,大家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为什么不用火炮直接轰击城门?”一名军官提出这个问题。
“大概是射距的问题!”克拉苏斯遗憾的摇了摇头,“据塔.冯.苏霍伊准将解释,火炮的射程和射距有很大的局限性,炮弹轨迹是呈抛物线状的,射击距离地面比较近的目标必须推进与目标的距离,距离太远的话……炮弹在平射时就会提前落地,而距离太近的话……就像现在,城内的德意斯人会用投石机把它砸成一堆废铁!”
“真是麻烦!还不如我们自己撞开呢!”一位军官终于不耐烦了!
密闭的城门在反复的冲撞中露出一死缝隙!就在泰坦战士打算再加一把劲儿的时候,身后的掩护火力嘎然而止!深感大事不好的德意斯武士猛的冲上被炮火摧残得体无完肤的敌楼,他们向城墙下的泰坦战士投来箭雨。
护卫冲车的盾牌手连忙举起方盾,但接下来的条石却让他们狼狈的跌下吊桥,城墙上的德意斯箭手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箭矢不断落入水中,继续收缴生命。
滚烫的火油倾倒而下,圆木立刻燃烧起来,但皮肉开绽的泰坦战士并不打算放弃,他们继续推动冲车,可德意斯人已经嘲讽的投下火种。在战士们的眼中,这根火把下落得那样的缓慢,它在空中翻滚,不断溅落火星!火把落在冲车上,它那迟缓的身姿却引发一场迅猛暴烈的大火!围绕着冲车,泰坦战士尽数没于汹涌的火海!
愤怒的第六军军长就像一头发狂的狗熊,他掀翻了一名炮手,揪住了炮兵准将的衣领!
“你他妈是怎么回事?你的火炮怎么变成一个哑巴?我的突击队全完了!他们是最好的战士!他们全完了!就因为你的火炮在这个要该死的时刻见了鬼!”
塔里将纠住自己衣领的手指扳开了,他将这位军长的手放在炮膛上,第六军军长感受到一股爆炸般的火力!他又像狗熊一样尖叫着跳开了!
“妻女山上的勇士从这该死的炮击间歇中挺了过来,所以他们才是最好的!”炮兵准将面无表情的瞪着六军军长。
“军长!那段护城河被填上了!”满头大汗的通讯官一边飞跑一边高喊!
六军军长猛的回过头,“真是太即时了!”狗熊兴奋的迎了上去。
不过他突然回过头,“准将阁下!叫我比尔吧!就当我向你道过歉了!”
塔里终于露出笑脸,比尔?这不就是狗熊的意思吗?
德意斯人一直在奇怪,虽然泰坦人投入攻城的兵力有限,可他们为什么单单填充了护城河的一小段,按照传统的做法,他们应该挖掘沟渠引走河水,然后填平河沟进行夺城之战,可他们现在只留出一段不到二十米的走道能有什么用?
德意斯武士调动箭手完全封锁了这处已被填平的护城河,他们用箭矢和条石将冲至城下的泰坦战士变为一具又一具落魄的尸首。
星空外的旷野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黑暗中的萱草原上传来整齐嘹亮的呼喊声,重物在地表拖曳的轰鸣由远及近!城墙箭堡内的德意斯瞭望手终于看清了!可他只懂张大着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在修辞贫乏的德语中完全找不到适合的词句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
“是……是梯子!泰坦人推过来一条好长好大的梯子!”瞭望手终于向同样迷惑的武士喊出来了!
没错!泰坦战士确实将一具长梯推入战场,这具长梯与地面的斜角为35度,它的锋面嵌有铁板,与城墙垂直,这个由木架和铁钉装订起来的梯形建筑就像一座通往城墙的踏板,它在踏板底部安装了十组大型木轮,战士们用铁链钩连木轮,一队在前拉动铁链,一队在后推动梯底。
“干掉它!干掉他!用火烧!用石头砸!一定要干掉他!”城墙上的军官在疯狂的咆哮,如果这架梯形建筑真的靠在城墙上,那么冲上来的泰坦人就不会是一个、两个,而是密密麻麻的一个整编步兵军!
要塞守备军布置在城内的投石机全部掉转方向,一颗又一颗大石从天而降临,它们落进泰坦战士的队伍,用砸实地面的沉重闷响带走了一队泰坦战士的生命。
巨梯终于受到攻击!木板拼成的梯面被一枚巨石砸出一个深坑,巨石沿着木板的坡度向下急冲,梯后的战士立刻就被撞得七零八落,但战士们没有放弃,他们再次赶到梯后,他们再次发出蓄满劲力的整齐呼喝。一队战士不顾箭雨投枪的洗礼,他们冲上巨梯的斜坡,一队在前撑起盾牌,一队在后疯狂的填补缺口,为砸毁的一段钉上新的木板!就在这时,又一枚投石砸了下来,盾牌飞向天,人体变成状似可口的肉饼,可战士们没有畏惧,在巨梯后的队列中,又有一队士兵怀抱木板和锤子疯狂的冲了上去!
近卫军的远程攻击部队终于爆发了!投石射手仔细校验着方位,他们向城内可能存在投石车的位置不断发射巨石头,力图掩护巨梯的前进。同时,弓箭手队伍也不甘示弱,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阵型,向巨梯前方的那处城墙送去一轮密过一轮的箭雨!英勇的第六军战士不顾头顶上的密集刺枪和大块的条石,他们将盾牌举过头顶,并紧密连接在一起,这队战士将沙袋和尸体堆砌成的通道清理干净,为了不让德意斯人毁坏这条通道,他们一直举顶盾牌坚守在那里。
终于!在德意斯人的不断打击下,在泰坦战士的顽强拼搏中,巨梯的锋面马上就要撞上城墙了!泰坦战士们想要欢呼,可他们却无法出声,一队德意斯武士抬着散发骇人蒸汽的火油桶出现在巨梯即将抵达的那段城墙上。
比尔虔诚的祈祷着!突然!他听闻一声已经无比熟悉的轰鸣!城墙上腾起的火光和硝烟完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喧闹的战场突然宁静下来,敌我双方都在紧张的观望那段城墙上发生的事情。
塔里兴奋的收回望远镜,巨梯前的跺口已经消失不见,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有那队抬着火油桶的德意斯人!
巨梯终于紧紧的靠在城墙上,水平呈35度斜角的梯板已由城墙顶端连通地面。
“炮兵!我爱你!”比尔军长发出一声狗熊才有的欢叫,他抢过一面大旗第一个冲上斜梯。
德意斯武士似乎完全忽略了炮火的威胁,即使无法摧毁泰坦人的巨梯,可他们仍有血肉可以牺牲,他们会用自己的尸首堵塞侵略者的进攻通道!
比尔军长冲上了钉满木板的长梯,可他在长梯中段停了下来。这头狂暴的狗熊转身向后,他对着夜空笨拙的挥舞起手中的大旗!城墙上的德意斯武士惊恐的发现,这面大旗并不是敌人的军旗,而是一面色彩鲜艳的指令旗!四周散落的火光映红了旗帜,旗面描画的是一匹奔马,奔马在风声与杀声中纵身欲飞!
“巴巴拉!你还在等什么?要我给你铺上红地毯吗?”比尔军长的呼声震荡着人们的耳膜。
似乎是在响应巨熊的吼叫,天地之间突然涌来仿若踏破虚空的马蹄声!浓夜下的萱草原在颤抖、在飘移!泰坦战士们纷纷擎起兵刃!他们向身后的荒原致敬!
“骑兵!是骑兵!”一名德意斯武士用颤抖的手指指向漆黑的天边席卷而来的那道烟尘。
水仙骑士团红虎骑兵军辖下重装第八作战旅在正面战场向阿尔伯托发动了冲锋!
德意斯武士疯了!他们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原地,没人教过他们如果在城墙上对付冲锋而来的骑兵。
巴巴拉.萧伯纳少将擎着红虎的战旗冲在队伍的最前列,没人能够阻止他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攻克一座要塞的骑兵将军!感谢诡计多端的阿兰!感谢军情局那些牺牲在此地的无名英雄!
巴巴拉冲上斜梯,他的骏马与地面的落差已经超过二十多米!光明神在上!祝福你的战士吧!勇猛的水仙骑士提起缰绳,骏马在斜梯制高点的平台上跃空而去!
“安鲁哈啦!”
伴随响亮的呐喊,骑士与骏马跃过四散躲避的德意斯人,跃过横沿三米的城墙,难道……它要坠地?
一座紧挨城墙的教堂突出了它的屋顶!骑士的骏马平安的踏足其上,破碎的瓦砾在马蹄下四溅分散!早在半年前,泰坦帝国军事情报局的一个“施工队”便已进驻阿尔伯托要塞,他们以修缮教堂为名,在城中四处活动,刺探军事情报,绘制敌军布防图。就在德意斯人掌握了他们的身份时,这个“施工队”已为临近城墙的教堂屋顶镶嵌了铁板,并用瓦片进行了很好的伪装,“施工队”成员相继被捕,德意斯人在忙着绞死泰坦人的密探,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教堂屋顶的威胁,也没有“验收”施工质量。
水仙骑士来了!第八重装旅的铁骑兵从天而降,他们纷纷跃过城墙,踏上教堂屋顶,马蹄飞驰声如洪钟!教堂的屋顶向地面延伸,它更像一座阁楼,骑士们顺着陡坡急冲而下,战马跃下屋檐直冲地面,尘土飞扬,战旗飘舞!神选战士的不败威名再次得到印证,他们冲入街道,化为向城市中心席卷而去的孤烟。
阿兰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这种事也只有他想得到,做得出!
“好了!第六军跟进!扫荡城墙上的德意斯人,阿尔伯托要塞已经是我们的了!”近卫军统帅心情大好,他嘱咐勤务兵为军官们送来酒水。
端着澄澈的水晶杯,银狐揉了揉肿胀酸疼的眼睛,老元帅有些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沾染酒精!
“看看啊!”阿兰指了指被火光与人声淹没了的城市。“四围城墙的严谨布局完全制约了城市的发展!据说东方人的皇帝也住在这种模式的城市里,他们这种故步自封的思想迟早都要吃大亏!”
教历797年11月21日辰时,德意斯中南部战区,阿尔伯托要塞的三座城门已经全部陷落,尽管城市中仍有零星的抵抗,但泰坦近卫军已为该城改易旗帜,莫瑞塞特王朝的金狮旗在启明星的闪烁中高高飘扬。
迎着黎明前的最后一瞬黑暗,踏着倒折的人体和破碎的刀枪,近卫军统帅冯.休依特.阿兰在万千战士的欢呼声中策马行入城门,老元帅一改往日的矜持,他用最热情的语言和动作迎接战士们的热忱,元帅知道,他的生命和军旅历程都已达到一个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