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斯卡佳.杰布伦.休依特伯爵夫人混迹在人群里,人群在缓慢地移动,从首都军部南小街一直走向都林城内最后一个国家救济处。
当这支等待救济品的队伍经过泰坦帝国军事博物馆的时候,一个流浪汉打扮的家伙突然钻出人群,他利落地跳上军事博物馆前面的大理石台阶,然后便扯起脖子冲着人群大声叫喊:
“大家快逃吧!西方联军的前锋已经在距离都林二十公里的地方建立出击营地了!他们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
人群鄙夷地望着这个身形疑似密探的挑唆者,还没等流浪汗说完,军事博物馆里就冲出了几名高大的近卫军士兵,他们先是用粗大的圆木棍把这个企图知道混乱家伙打翻在地,然后就七手八脚地将其拖进博物馆的大门。
等待救济的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人们似乎不是十分在乎侵略者的动向,他们的生活已经足够艰苦了,即使凶残的侵略者在下一刻就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也只是给他们的生活又填加了一项苦楚。
经过路口,一群来自大学城的青年学生打着一副宽大的标语,一个领头的学者模样的人大声疾呼:
“祖国万岁!与近卫军一道,与都林共存亡!”
人群还是冷漠的,男人们神情憔悴,他们背着面口袋和各式各样的容器;女人情绪低落,她们牵着孩子和家里的老人。学生们的热情呼告对于这些下层市民来说只是一种异常遥远地声音,他们虽然生活在帝国首都。虽然都曾为首都人的身份骄傲自豪过,可他们除了亲人子女之外就一无所有了,他们住着棚户、没日没夜地做着两三个泰士的活计。当首都贵族和阔佬们远远地逃离这座伟大地城市之后,下层市民的生活便没了盼头。更别提那位伟大地统帅尊贵的摄政王还在下层人民聚居的巢穴放了一把火。
昔日那座恢弘壮丽的都市就被蓬头垢面的乞丐和无家可归地下层市民占据了,可贵族们的看门狗和阔佬们的打手依然对他们怒目而视。高大院墙里面的公馆别墅还有人照料,即便那些腰缠万贯的主子们已经躲到东部去享福,可他们在首都的财货仍被一群只会欺压百姓的走狗照看着。
战争对于不同等级的人,意义自然是不同的。贵族和阔佬走到哪里都是受尊重的上等人,而那些聚在国家救济处门口地劳苦大众……真是笑话!谁管他们呢?西方来的侵略者不是已经快要打到泰坦光明门了吗?但愿远道而来的鬼子兵不会难为都林城地老百姓,可话说回来,这话谁信呢?
利斯卡佳杰布伦休依特伯爵夫人混迹在等待国家救济的人群里,唉?刚刚不是说贵族和阔佬走到哪里都是受尊重的上等人吗?曾经的利斯卡佳,杰布伦公爵小姐、现在地休依特伯爵夫人如何会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呢?
端庄美丽仪态万千的公爵小姐已经蜕变为朴实无华勤劳简朴的少妇,从近卫军陆续撤出首都开始,利斯卡佳就辞退了家里的佣人,揽下了阿兰元帅官邸的所有活计,从前的近卫军统帅无论如何也不会随着大军一道撤出首都的!利斯卡佳是老元帅的别媳妇,她早就知道倔强的老人即便是死也会死在前进的路上。而不是撤退的途中。
望望身前身后,利斯卡佳不会找到第二位与她一样出身的贵族夫人,难道她就没抱怨过自己的处境吗?答案是肯定的。她肯定抱怨过。
因为攀比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一项权利。可想来想去,即使都林城再也找不到一位无依无靠的贵族妇人,阿兰元帅家的休依特伯爵夫人也不太在乎。她在进了丈夫的家门之后就已下定决心,不管她的生活遭逢何种变故。她也不会辱没休依特家族的名声。
不过……休依特家族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哪去,阿兰元帅卧病在床,以往那些热情似火的亲戚就不再走动了:勒雷尔少爷随军撤离,亲戚们倒是来过几次,可利斯卡佳连想都不愿想,难道要她把亲戚们带走的财物再抢回来吗?
不管怎么说,阿兰元帅的别媳妇混迹在等待救济的人群里,穿着一件与身前身后的下层市民没有多大区别的棉布衣裙,她已经变卖了自己的大部分首饰和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华贵礼服,不过……相信这个女人吧!阿兰元帅和她丈夫的东西她可一件也没动!
利斯卡佳在人群里挨挨碰碰地走了一阵,在她四周都是人头,她无法知道自己正在靠近哪个国家救济处的领用窗口,不过队伍自动分流成四五排,这说明她在坚持一上午之后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您好夫人!”坐在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客气地向妇人打过招呼,还没等利斯卡佳开口,这名近卫军少尉却拿住一个“停止营业”的牌子挡在窗口。
“抱歉了夫人!今天上午的份额在刚刚那位先生那里就已经派发完毕了,您得等到下午两点!”
休依特伯爵夫人用袖口拍了拍额头上的汗珠,幸亏她不是那种身娇体弱的贵族小姐,在吵嚷炎热的太阳底下晒了一上午,利斯卡佳也只是面孔通红,再说半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
“您……能在通融一下吗?您看看!我家里还有一位老人,我又已经等了一上午!”前任近卫军统帅的孙媳妇羞怯地开口,她生来就不懂怎样央求,她只是想让自己的恳切显得更加真诚。
“实在抱歉……”工作人员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把“停止营业”的牌子推出窗口。
说实在的,休依特伯爵夫人失望透了,沮丧极了!难道让她把那份昨天剩下的麦粥端到阿兰爷爷地病床上吗?难道让她像乞丐一样到邻居的管家那里去要饭吗?她做不出!即便她在内心身处早已放弃了一位公爵小姐、伯爵夫人该有的矜持。但她还有生于军人家庭、长于军人家庭、嫁于军人家庭地那份骄傲的自尊。
“您……您等等……”
就在目红欲泣地利斯卡佳万念俱灰的时候,那位坐在窗口里的办事员突然叫住了她:
“我刚刚好像看错了!到您这里才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份儿!”年轻的少尉军官不忍心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神情憔悴地夫人,他在当职期间已经阅人无数。只有这位夫人极为与众不同,再说何必在这种时候为难一个女人呢?
“可别对我的长官提起这件……”办事员边说边把装着小半袋面粉和两颗马铃薯的口袋塞给大喜过望的伯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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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神保佑您。实在是太感谢了!”利斯卡佳开心地笑了,面粉和马铃薯就在她的怀里,她感到了沉甸甸的幸福。
办事员挥了挥手,帝国向首都市民敞开的最后一扇窗口就倏地关闭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休依特伯爵夫人没有在乱糟糟的国家救济处过分久流。时下这年月,都林城什么人都有!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地强盗和趁火打劫的恶徒。
利斯卡佳选了一条通畅开阔的大路,这条路上坐落着几个仍在运作地军队部门,过往的行人里面也有军人的身影,望着那些擦肩而过的“将校服”休依特伯爵夫人就开始想念她地丈夫,尽管勒雷尔仍与家里保持着书信联络,可利斯卡佳还是异常担心,若是有一天这种联系突然中断了,到时她该怎么办呢?
看到家门口。休依特伯爵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仍未放开紧紧抱在怀里的一袋子食物。阿兰元帅的老勤务官出门迎接女主人,他接过了轻飘飘的袋子。
“您辛苦了!”
利斯卡佳摇了摇头。“不!一点也不!”
透过落地窗,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漂亮的木纹地板上。许久不用的壁炉一尘不染,旁边靠着一把躺椅和一具半高的书架,书架对着一张卧床。床铺上躺靠着一位老人,老人手边散落着一大叠军事地图。
女人搬过一把椅子,又在老人身前放好午餐的搁架。利斯卡佳双手交握,她为老人做餐前祈祷,片刻之后,就像献宝一样,休依特伯爵夫人轻巧利落地揭开了餐盘上的银罩子。
“爷爷!我做了您最喜欢吃的烧鱼呢!”
冯.休依特.阿兰发出一阵呓语,他的口水便顺着嘴角滑落下来,别媳妇连忙为他擦拭干净,又为他戴上餐巾。阿兰心满意足地叹息起来,若说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该是给自己的小孙子找了一个好妻子。
利斯卡佳给老人为了一口鲜嫩的鱼肉,之前她可不认为一条普普通通的红鳟鱼会值几个钱,可现在她却印象深刻!这条鱼花了她十六个银泰,再确切一点说,这条鱼是她的祖母送给她的一颗红宝石换来的!
想到这里,休依特伯爵夫人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她得抱怨一下这该死的世道了!一颗成色上好的红宝石竟然只买了十六个银泰,这种事也只有都林城的奸商做得出!
“妈妈妈妈!我也要吃鱼……”年幼的女儿晃了晃母亲的大腿。
利斯卡佳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个异常凌厉的眼神瞪了一下不懂事的小家伙。
像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小女孩儿吓得紧紧抿住嘴,她使劲儿揪住营养不良造成的枯黄的发辫,对着母亲的裙摆流下委屈的泪水。阿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蠕动着嘴巴,又侧开头。
利斯卡佳握住爷爷的手,“您不必理会她,我在厨房里还留了一条呢!”
“骗人……”孩子小声嘀咕,她的胳膊立刻就被母亲掐了一把,可怜的小家伙就痛哭流涕地跑开了。
阿兰眨着眼,他始终没有理会孙媳妇的苦苦劝说。利斯卡佳终于放弃了,她给倔强的老人撤下搁架,然后便向往常那样坐到爷爷身边:
“您猜上午谁来了?”
老人无动于衷,他对别媳妇的厚此薄彼生气了。
“是留守首都军部作战部的谢尔旺将军!不过无非还是为了那件事!他说首都军部要做最后地撤离了。帝国女皇陛下亲自垂询,嘱您务必跟随……”
阿兰突然愤怒地瞪了过来,利斯卡佳连忙摆手:
“我的好爷爷!您别急呀!完全遵照元帅的吩咐。我拒绝了谢尔旺将军,客气地把他打发走了!”
阿兰这才放松紧皱着地眉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别媳妇是个明白事理地好女人。
“您再猜猜!谢尔旺将军还对我说什么了?”
就像哄孩子一样,休依特伯爵夫人抛出了一大颗诱人的糖果,这是她和老元帅经常都会进行的一场游戏,而每次都是心急的阿兰最先投降,利斯卡佳最喜欢近卫军统帅露出那副忍无可忍的神情了!
阿兰没有轻易上钩。他眨了眨眼,像赌气一样别开头。
休依特伯爵夫人为老人录开一个柑橘,这颗橘子值六个银泰,可别再提了。
“谢尔旺将军向我反复强调帝国军部地保密条例,他说如果我不是冯.休依特.阿兰元帅的别媳妇,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吐出关于那件事的一个字的!”
阿兰这下可受不了了!事关帝国军部的保密条例,又是作战部的留守长官亲自叮嘱,那番话一定非同小可!老人似乎在一瞬间就忘记了他和小妇人的对峙,在哼哼几声之后,他就像神情狡猾的别媳妇露出一脸央求的神色。
“好吧好吧!”利斯卡佳笑呵呵地凑近老人的耳朵:“您期待已久地大反攻就要开始了!在首都背后、东南、东北三个方向上。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集结了一支总兵力在五十万人上下的庞大集群,摄政王殿下会在……”
伯爵夫人在老人手边的地图集里挑拣了一阵,隔了半天她才找到正确地那副。这下可把阿兰急得怒目圆睁。
“在这儿!”利斯卡佳万分肯定地按住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正西方!距离都林城区六十公里处的卡尔查克特村,我记得清清楚楚,谢尔旺将军亲口对我说,奥斯涅摄政王殿下选择这个小村庄做为最后的决战场地!”
不是说银狐阿兰早就失去行动能力了吗?可这位老元帅竟然下意识地从小妇人手里一把抢过地图。他地眼睛就快靠到地图上了,还一边审视一边不住地点头,不过摇头的时候也有。
休依特伯爵夫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当阿兰元帅陷入思考的时候,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打搅他。
在小女儿的房间,利斯卡佳抱起了哭成泪人儿的孩子,她在餐盘里挑拣了一阵,将最完整最鲜嫩的鱼肉都送进女儿嘴里了,小女孩儿不甘心地砸着嘴,她还几乎没有尝到味道呢!休依特伯爵夫人无奈地放下孩子,她又像变戏法一样在手里变出一块抹了黄油的干面包,阿兰元帅家的小小姐就欢呼了一声,这个本该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女孩子用面包蘸着餐盘里剩下的鱼汤大咬大嚼,她的母亲就在一旁欣慰地望着她。
等到忙完公寓里的一切,利斯卡佳终于抽空坐了一会儿,她从怀里掏出一颗烤土豆,小心地撕开皮,像品尝人间美味一样重重地咬了一口。休依特伯爵夫人仔细地咀嚼、仔细地吞咽,这颗马铃薯就是她一天的口粮,她得对其极为珍重。
只是咬了一口,烤土豆就被伯爵夫人收回去了,她要支持到晚上,可一想夜晚就令她犯愁,家里已经没有茶,蜡烛也不多了!利斯卡佳又去找来她的首饰盒,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这叫她怎么办呢?
伯爵夫人对着镜子把自己上上下下的穿戴审视了一遍,最后她盯住了勒雷尔送给她的盟誓婚戒!
脱下,再戴上……再脱下,再戴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利斯卡佳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声沉闷的轰鸣突然在都林城内炸响了!
见多识广的休依特伯爵夫人捧着心口,她知道这是炮声!
教历802年6月28日,泰坦帝国国耻日。在这一天的下午,荷茵兰王国军的前锋炮兵旅向都林城发射了二十六发炮弹,这二十六发炮弹足以惊走徒具象征意义地首都巡兵。晚六点。留守汉密尔顿宫的莫瑞塞特皇室临时宫廷长官向全世界宣布:都林不设防!西大陆中古代史上最有意义的城市终于给它地访客冠以“占领军”这个称呼,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6月28日夜,明晃晃地上弦月在天边努力地爬行,企望着登临穹苍之顶。泰坦大地上,只有月光透露出可爱的孩童般的神情。
月下,草原静悄悄的。篝火遍布旷野,火光映出了长得又高又壮的莹草、映出了蘑菇一样地无数座白色的帆布帐篷。
旷野中不见人影,只有燥热的暑气在迟缓地运动。没有风,星光也是热的:没有响动,池塘中的水藻也显露出呼吸声。浅浅的水洼里呈现出一副古怪的图景,月亮悬在天空,在它的杏黄色的光芒对面,大片红云点燃了夜空。
终于,草原上的旷野传出急速地脚步声,倾耳聆听。是无数脚步声!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混迹在人群里,在他身边的人可都不简单,火光映衬的天穹之底。军衔章上地黄金白银就发散出点点跃动着的星火。
夜深了!他要和他的军官们去做什么?
向前走,透过黑夜和光火的轮廓,人们依稀可以看到草原上地一条带状的盆地,盆地自然是下陷的。映红天宇的火光就是发自盆地内部,由核心向两侧,由纵深向边缘,无数火把交缠着,似乎还在挥舞着。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混迹在人群里……”罗兰娜,葛苔亚奥热罗男爵夫人在安鲁王朝最初的大史记上就是这样写的。
奥热罗男爵夫人在这段文字前用红墨水写下了一段小字标注——记于802.6.28,他在第二次卫国战争的最后一次演讲,即已被我们烂熟于胸的“来自地狱的再告全军书”
“他来了!像往常一样,几乎所有的军官都在左近簇拥着他,草原是多么宽广啊!可军人们非要与他挤作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灵魂的热量。他就这样向前走,似乎的确是被推挤着,可他步幅很大,坚定地没有任何怀疑或是疑虑地向前走着。”
“不多一会儿,近卫军战士们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一处草原盆地自然装不下那么多士兵,他将这次公开露面的地点设在盆地的理由只是出于这里能把他的声音传得很远,这些无法走进盆地的士兵就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跪了下来,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人人都披挂铠甲、人人都持着刀枪,他们是军人,这种景象只是在提醒目睹这一切的人军人生来就是这样的!”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为他欢呼、没有长矛为他敲击盾牌,这一次他不是英雄,那么他想会什么?旷野中万籁俱寂,军人像石刻雕塑一样挺立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愤怒还是无助?该是愤怒,因为他们的气势竟然驱走了这片土地上的蚊虫和野兽。”
“然后,他站到盆地边缘,万千火把映出他的面孔,他的气色安详和蔼,但他在眉宇之间流转着的情绪却是焦灼的、恼火的、愤怒的、不耐烦的!他轻了轻嗓子,就像预计的那样,所有的士兵都能听到他的这声咳嗽。”
“他要开始了!”
‘晚上好!帝国军人们!我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你们中间,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不认识我,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就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这就是他的开场白,可是很显然,他有些着急了!在他说话的时候,聚在他身边的军官们还没找到各自的位置呢!距离最高统帅越近越好,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紧随摄政王殿下的高级军官集体似乎有点混乱,他就更加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出了哼音中的不满和抱怨,这些军官立即停止动作,原地站好,像四野中那些普通的士兵一样挺起胸膛,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他环顾了一遍面前的场景,光明神在上!他面对这么多地士兵会不会紧张呢?会不会语无伦次呢?在场的当事人都该为这位年轻的统帅捏了一把汗。但看看那些耸立在萱草丛里地士兵们吧!他们就从来不会怀疑他,尽管他们没有为他欢呼,尽管他们没有为他奉献欢迎英雄的乐音。但这只不过是因为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要开始了……真正开始了!”
‘今天,大家都已晓得!’(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红字、红底、红色封皮地信函)‘在我们的国土上。出现了一件有史以来最卑劣、最无耻,最令我们感到屈辱的事情!’(他停顿片刻)‘来自西方的侵略者,那些自诩要为我们的国家建立新秩序地人——他们占领了我们伟大的首都!’“怒吼和搀杂着各种方言口音的咆哮由盆地核心处向四围旷野扩散开来,人们在草原上是听不到回音的,可万万千千的士兵却用潮涌一般的音色达成了世所罕见的一幕。他挥了挥手。草原盆地就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他的额头稍稍前倾,所有的士兵便同时屏住呼吸,就像是他们的统帅已经贴近每个人地面孔。”
‘你们相信吗?我再重复一遍,来自西方的侵略者已经完全彻底地占据了都林!’(他狂乱地挥舞着手臂)‘都林!都林!你们相信吗?
那些下等人!那些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开化的下等人占据了神圣泰坦地首都!那是女皇陛下的首都,也是我的首都,更是你们的首都!’(不相信!不相信!千千万万地士兵们愤怒地吼叫着。‘耻辱啊!耻辱!不相信吗?可事实正如我所述!’(他一个人,向万千人叫喊着。‘下等人的国王此时正在汉密尔顿宫的泰坦皇座上饮酒作乐,他的那些野蛮的士兵正在你们的首都奸淫捋掠,耻辱啊!这是女皇陛下的耻辱,也是我的耻辱。更是你们的耻辱!’‘今天!’(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怒火)‘这里有没有来自都林的子弟兵?这里有没有在首都参军入伍的小伙子?’“耸立着的士兵群雕中有许多人都高高擎起火把,他们希望最高统帅能够听到、看到。听听他们急促的呼吸、看看他们眼中的愤怒!”
‘列兵!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他在盆地边缘最为靠近高级军官集体的阵列中找到一名年轻的战士。‘托列斯!参军一年,刚满口岁!’‘你是都林人?首都市民中的一份子?’‘是的元帅!我是都林人,土生土长的都林人,我的父母、我的先祖都是首都市民中的一份子。’‘那么告诉我!也告诉大家。此时此刻,假如你面前站着这一个行将闯入家门的侵略者,你会怎么做?’“名叫托列斯的士兵没有回答最高统帅的提问,但这个还没开始长胡子的小伙子突然踏前一步,他用最基本的战术动作无可挑剔地拨剑出鞘,伴随一声金属摩擦的啸叫,骑士剑猛然向着虚空中的侵略者疾刺而出!”
“托列斯大叫”
‘杀!’“年轻士兵的怒吼稍显稚嫩,可草原上的千万勇士立即响应,他们一同大叫!”
“杀!”
“杀,这个单词短促而有力,由士兵们的喉咙深处,也就是他们的胸膛中,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气息如暴烈的火山一般喷发而出。巨大的音浪凭空制造出强劲的风,风带动董草,带动火把的浮光,天上天下,地动山摇。”
‘不!不!不!没有那么简单!’(他笑呵呵地打量着毅然决然的年轻人,状似自己不嗜杀戮,难道人们都忘记了?他是圣徒。‘杀人!只是在肉体上毁灭敌人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虽然有效,但杀人并不能够抵消卑劣的下等人加诸在神圣泰坦、我们的祖国母亲身上的耻辱!’(他残忍地、狰狞地、古怪地笑着,就像刚刚从地狱魔窟中攀爬而出)‘你们以为杀死面前的敌人就能让杰布灵要塞死难的六万一千名勇士复活吗?你们以为杀死面前的敌人就能让多瑙河回复往日地湛蓝吗?
你们以为杀死面前的敌人就能让废墟下的布伦要塞拔地而起吗?’(他等待着他地士兵,他的士兵没有回答,这自然令他更加失控)‘不!杀人是手段。只是手段!我们要做地是在精神上摧毁敌人,我们要摧毁下等人的意志、摧毁下等人的信仰、摧毁下等人聚居的棚户!’(这一次,士兵阵营中间响起了久违的欢呼声。不过这还不会令他心满意足,他还没有达到目地。他还没有看到所有的泰坦战士全部变成只为复仇的野兽)‘都林陷落了!真的陷落了!’(他的声音突然低落,并向所有的士兵垂下头)‘我想知道,我深深爱着的祖国到底是怎么了?她犯了什么错?光明神为她冠以神圣之名,那又为何让她承受这种耻辱?’(他望着望不到边的士兵阵营,士兵们茫然四顾。是啊。这是为什么?‘无耻的侵略者!卑劣的下等人!他们地肮脏贪婪令神明不敢侧目,他们的食欲就像沙漠里的尸虫,他们一直做着这样地梦:让世上最伟大的巨人卑躬屈膝,在强权和刀剑下瑟缩地跪伏。有人要做他们的奴隶吗?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他用颤抖的手指不断指向四面八方,士兵大叫)‘不!不!不!不做下等人地奴仆!’‘那就让他们去做梦吧!’(他拨刀了,黝黑的刀身在宛如火海的草原上绽放出疑似爆炸过后的炙烈豪光)“以刀影反射的光芒为讯,盆地周边突然燃起数座火头,这个时候,若是远天上的造物主在向这边观望,这位伟大的神明一定会看到泰坦战士点燃了久居数月的帐幕。”
‘你们难道已经忘记了吗?那些帐幕并不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家被下等人霸占着!还在惦记家中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妹吗?相信我!他们不在了,即便他们还活着,也是在敌人的淫威下过着猪狗不如、尊严丧尽的生活!’“够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真的够了!看看你的士兵吧。他们双眼红肿,他们热血沸腾,他们已经不会思考了!他们被你堆砌的辞藻迷惑了,他们被你反复强调的下等人给激怒了!他们不再认为这是战争。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一群发狂的野兽。对于野兽来说,生存才是必须的!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剥夺他人的性命,他们是野兽,他们必须遵守这项自然的法则。”
‘全军都有了!听我口令!向——后——转!’(他大声命令着他的士兵们)‘向着战场、向着首都、向着敌人!前进……’(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撕声叫喊)“一个团、一个师、一个军、一个纵!草原上,复仇的大军迫不及待地踏上征途。士兵们寒着脸,好象这次就是玩真的。他跳上雷束尔,任其在前进着的大军中左奔又突,当身处队列中的士兵看到他的身影时,草原深处就会爆发出一阵热过一阵的欢呼,‘安鲁哈啦’!这是水仙骑士;‘摄政王万岁!’这是近卫军官兵;他就徜徉在欢呼的海洋里,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我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史记官……因为我累了,我该追上他的……”
奥热罗男爵夫人合上厚重的史籍,并把这份异常珍贵的文献收到旅行马车的暗阁里,然后她便吩咐侍者吹熄马灯。
黑暗中,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一处高耸于草原上的小丘顶端勒住了狂奔的雷束尔,他从怀里掏出糖块儿,身下的老伙计立刻乖巧地凑过头。
奥斯卡颇为自得地打量着横陈于眼前的图画,旷野中,数条燃烧着长蛇一直蜿蜒向西,在每一条火蛇的近旁都有一个醒目的标记,那是一座座用松木搭建起来的箭头形状的指示路标,松木上涂抹了煤油,此时正在剧烈地燃烧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就是各个部队的前进方向,如果不出意外,在一个星期、最迟也就是半个月内,这支庞大的复仇军团就会抵达目的地,在那里,他们会把开战至今积压起来的郁闷、悲愤和怒火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泰坦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他只得向刚刚追上来地几位军官招了招手。
“是……是哪支部队……负责收复首都?”
总参谋部代长官加布里约翰特上将一脸奉承地凑了上来:
“回报殿下。是首都战区的四纵!不过……依我看!最有可能先于各部收复首都的就是四纵第三十六军,您别忘了,三十六军军长就是前一任都林卫戍司令!我刚刚听说……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现在就已赶到所有人地前头。”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淡淡地笑了笑。他什么都没有说。
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的妻子是个聪慧地女人,尽管敌人的突然而至令她彻底慌了手脚。但在经历了一个下午的动荡之后,利斯卡佳已经完全能够胜任她在此时此刻的工作。
作为冯.休依特.阿兰元帅的家人,利斯卡佳清楚地意识到一定会有麻烦找上门,她在想到这里地时候不禁有些自责,她该听从那位将军的劝告。带上老人避出都林,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许泰坦人依然像从前那样尊敬阿兰元帅,可在敌人眼里,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就是死对头……一定会有麻烦的!
银狐圆瞪着眼,大敌当前,他的目光和神情又恢复了以往运筹帷幄时的风采,他的别媳妇已经安顿好了孩子,现在正把家里存留的大量文件和地图投进壁炉。老人侧耳聆听,他在祈祷是自己听错了,可小妇人已经神色慌张地站起身。并把摊在地板上的所有物事全都踢进燃烧着火炉。
“元帅……我跟随您已经半个世纪了!您还记得年轻时的那个小小地侍卫队长吗?”银狐的老勤务官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
阿兰发出一阵呓语:他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他目送着追随自己多年地老伙计戴上了军帽、整理了军容……
“荷茵兰王国宫廷长官里拉科波列渥伯爵,奉我国国王之命,前来邀请冯.休依特.阿兰元帅出席即将在汉密尔顿宫举行的……”
“闭嘴!”老勤务官打断了长就一脸奴才相的荷茵兰人。“我家元帅绝对不和下等人同桌,您请回吧!并转告您的国王,滚出汉密尔顿宫,要不然我家公子会剥了他地皮!”
老人边说边狠狠砸上公寓的大门。然后他便退到厅堂一角,抽出许久都未饮血的骑士剑,在从军半个世纪之后,该是他为心目中的统帅站最后一班岗了!
阿兰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他知道自己的公寓大门一定已经四分五裂了。
不一会儿,刀剑碰撞的声音嘎然而止,军靴踩踏楼梯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阿兰怒目圆瞪,他盯着房门。利斯卡佳将最后一件注有保密字样的文件送进壁炉,然后她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道暗门,暗门里藏着她的小女儿,如果她和老人遭遇不测,她的尸身就会挡住开启暗门的机关,不过她只能祈祷,祈祷侵略者不会踏过她的血泊。
元帅的屋门被轻轻推开了,荷茵兰王国的宫廷长官带着一脸诚恳地笑容。
“这就是阿兰元帅!久仰大名!不过我得想您道歉,您的家奴必定是老糊涂了!他竟然代替主人拒绝了我国国王陛下的邀请!”
阿兰哼着、叫着!如果他的舌头还有一丝知觉,他一定会用自己知道的所有用于问候对方女性亲属的词句跟这个摇头摆尾的小丑打招呼。
“看看您!您躺在这儿,无人问津,无人关怀!您为泰坦帝国奉献一生,可这个帝国给了您什么?”荷茵兰人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签字吧阿兰元帅!将您的遭遇告诉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的泰坦士兵,他们被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这个阴谋家给利用了!他们……”
银狐不能说话,可他能吐痰呀!一口浓痰向那副滔滔不绝地令人作呕的面孔急射而去,可怜的荷茵兰人只能用手里的投降书去遮挡,当他发现那份文书已被污染的时候,阿兰开心地笑了。
荷茵兰宫廷长官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他本就没有成功说服银狐的打算,这个面慈心狠的伪君子突然转向缩在角落里的小妇人。
“这位就是休依特伯爵夫人吗?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美貌呢!”
“别过来!”利斯卡佳虚张声势地叫喊着,她的神经过敏引得室内的几名高大的军人齐声发出嘲笑,受到羞辱的伯爵夫人下意识地攥进拳头,事到如今,她得下定决心了!
阿兰用择人而噬的眼光怒瞪着闯进家门的侵略者!荷茵兰人则轻佻地挑起伯爵夫人的一卷长发:
“您是要我离她远点吗?可她这么诱人!”
利斯卡佳突然凶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荷茵兰宫廷长官,就在室内的荷茵兰武士下意识地掣出刀剑时,她用崇敬的眼光深深地凝视着敬爱的爷爷,她在老人身上看到丈夫的面容,那么……来生再见了!
休依特伯爵夫人捏碎了紧攥在手里的药瓶,然后便将摊在手上的毒剂一饮而尽。
被女人推坐在床上的荷茵兰宫廷长官有些懊恼地打量着倒地抽搐的女人,他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
“您改变主意了吗?”侵略者转向呆坐在床上的老人。
阿兰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什么,荷茵兰人就凑近了一些,令这个蠢货感到惊异的是,自己的腹部突然被一把金光闪闪的骑士剑刺中了!
壁炉内的火光映出黑暗以外的轮廓,床上的人影高擎着一柄象征着荣誉和尊严的元帅剑,而数名手持利刃的高大武士突然出现在光影中,他们的凶器不断斩落,影子里的老人就恢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