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话音刚落,室内的人不禁面面相觑。亚宁.切尔曼将军皱起眉头,他对主子小声嘀咕说:“格莱恩阿尔普勒侯爵就在外面等您呢……”
奥斯卡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就知道每次噩梦和幻觉中出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都和阿尔普勒这个神棍有关。若是宗教裁判法庭不是那么势力,奥斯卡相信格莱恩已被烧死十几次了。
阿尔普勒侯爵一见亲王殿下走进客厅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朝奥斯卡恭谨地行礼,并在帝国亲王没有开口之前一直捧着礼帽,谨小慎微地立在高背椅旁边面对这样一位诚惶诚恐的绅士,奥斯卡有气也没处使,他只得向侯爵大人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坐下说话,阿尔普勒就千恩万谢地坐下了。
侍者给亲王端来漱口水,奥斯卡吐清口气,又接过熏了香氛的热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他把这些物什全丢到一边,呆坐在沙发上盯着老头儿看。
在沉默良久之后,奥斯卡终于开口,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说:
“侯爵阁下,我还是喜欢你年轻时的样子。”
老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亲王殿下也跟着会心一笑。虽然奥斯卡觉得整件事都不可理喻,但他的潜意识还是认定,阿尔普勒和他身边的人并非安着什么坏心思。南方贵族已经搭上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掌舵的大帆船,他们自然希望这艘船能够平安稳妥地抵达终点。
老侯爵在笑过一阵之后终于严肃起来,他从公文夹里取出一叠文件。“殿下。这次得让您给我们拿主意,五省政府已经把建立第三等级议会的事务派上日程,可大部分官员都不希望在战时开展选举。所以……”
“所以大家都希望由熟悉地朋友执掌第三等级议会……”奥斯卡抢过话题,“而不是做着自由平等那些梦的小商人。”
“是这样没错!”
奥斯卡就接过文件。他知道这应是已在南方政府内部达成一致的议会议员名单。从上至下浏览一遍,奥斯卡果然发现几个连自己都异常熟悉地名字,将第三等级议会交给他们确实能够让人放心。
“给我取来纸笔和印信。”
垂手侍立的柯克.德克斯顿少校连忙跑进书房,不一会儿他就把亲王殿下需要地东西送了过来。
奥斯卡在接过纸笔之后便在文件末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泰坦帝国亲王的印信。等墨迹风干后他就把文件还给阿尔普勒侯爵,然后便用放松的眼神打量对方。
“好啦殿下,咱们又完成一件大事。”老侯爵边说边兴高采烈地收起文件,他转向面相轻松的奥斯卡。“那么……是不是该谈谈您地问题了?”
“我的问题?”奥斯卡皱起眉头,他本不想承认,可自己面临的问题确实很棘手。
阿尔普勒侯爵摊开手,他突然吟起一首诗。
“在光明神的暴风雨中,诗人,裸露着头颅站立着,天父降下的光线。透过他的身体,他的手,抓取并给予大众。在诗的羽衣中,送去天堂的礼物。我们用有罪的双手去抓取这道光,这瞒不了纯洁地天父,神明对罪人说。把手拿开,要么就把它烧焦。”
奥斯卡想了想,“这是《蓝帽子哥克尔》中的第二十七节。”
“您记性真好!”老人适当地恭维令年轻的帝国亲王开心地笑了笑。“您知道我为什么给您引述这一段吗?”
奥斯卡又想了想,他对诗歌中地隐喻把握得并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在说……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连神明都变得不再仁慈,对有罪的人、对侵犯他的人,神明不在宽容,而是降下审判地光。”
“就是这样!”阿尔普勒侯爵点了点头。“诗人是一个痛苦的职业,就比方说……明知道天上的父神会在人间大地审判罪恶,可在诗里却不能这么说!诗歌是鼓舞人、激励人、教导人、警醒人的文学样式,它不该恐吓、不该堕落、不该下作、不该给人们误入歧途的错觉!所以我坚持认为,诗是神圣的,而诗人却不是。”
奥斯卡朝天花板望了望,他不知道老侯爵到底想要说什么。
“殿下!在您心目中,哪样东西是最神圣的?”
“安鲁!”奥斯卡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
“神圣安鲁不可侵犯,这我听说过。”诗人点了点头,他在年轻时出版过一册歌颂水仙骑士的诗集,相信他绝对能够理解安鲁人的情感。
“那么殿下……有个问题需要解释,安鲁为什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侵犯安鲁的人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奥斯卡挠了挠头,这个问题有点古怪,似乎从来都没人这么问过!
安鲁是神选的战士,那么他自然是神圣的,既然安鲁是神圣的,侵犯他的人必然遭受惩罚,因为……因为什么?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大瞪着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
“诗是神圣的……诗人却不是!和这个道理一样,安鲁是神圣的,安鲁人却不是,我不知道您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奥斯卡缓缓点头,“安鲁人塑造了神圣安鲁,所以安鲁是神圣的,安鲁人却不是。我已经明白了!”
阿尔普勒侯爵突然用手按住帝国亲王的肩膀,“记得吗殿下?我曾经说过,当您距离那个终极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现在就是那个时候!您的最后一步就是把安鲁人或是您自己彻底的神圣化!”
“我不懂……我不是神!”奥斯卡连连摇头。
阿尔普勒地手没有放松,“不殿下!您是神选战士的领袖,您在安纳托利亚征服了与神教世界对抗了几个世纪的异教徒。又是斯洛文里亚百万信徒地解放者,当您置身罗曼最高教廷的时候,教宗陛下会以光明神地名义赐您圣徒的尊号。虽然这只是神化过程的第一步。但这个仪式至关重要!”
“可这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奥斯卡沉吟起来,他并不认为最高教廷赐予的尊号有多么重要。
“目前地问题?”老侯爵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您是不是在惦记那位女高音歌唱家?”
奥斯卡难堪地点了点头。
“那么您是不是得先一步确定……伊利莎白.凯切小姐腹中的骨肉到底有没有安鲁人的血统?”
“你什么意思?”奥斯卡警惕地打量着人老成精的阿尔普勒。
“您明白我的意思!只要造成即定事实,那个孩子就与安鲁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主持您的养女与一位英格王子的婚礼,会让您的圣名远播海外,于今后的对外交往有莫大的好处。”
“造成即定事实?”奥斯卡更加难堪,“你是要我把伊利莎白送到威廉地床上吗?我可做不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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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阿尔普勒边笑边摆手。“伊利莎白小姐聪明得很。她知道应该怎样把握自己的命运,再说……有些事必须刻意为之,而有些事则是水到渠成。您根本不必伤脑筋,只是应该加快脚步,让水仙人、泰坦人、西大陆上地所有人都相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只是一位亲王,更是神明的法定代言人。”
“这谈何容易?”奥斯卡终于有些动心。
阿尔普勒又摆了摆手,“我的殿下,这很容易!您应该注意到我是怎样形容这个神明代言人的了……法定!这个词汇非常重要!限定这个词汇地条文不应是泰坦法典,也不是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的旨意,而是神明!是天上的父神为您定制的法则。世间的一切阻力都无法推翻这个法则!”
“这样的话……我必须得到最高教廷的鼎力支持!”
“是这样没错!”老侯爵点了点头。“教廷很好打发!拉德里耶六世已经不问世事,他就要蒙神宠召了,新一任教宗陛下的加冕典礼会在十月份举行。您知道该做些什么吗?”
奥斯卡哦啦一声,“新一任教宗致力于教权强化,他与意利亚曼驾埃尔王朝的关系十分紧张,主要是由于曼驾埃尔王朝无法满足罗曼教廷日益膨胀的巨大开销。而到了十月份……我相信水仙骑士已从斯洛文里亚满载而归。那么……即使新一任教宗是法兰人,估计他也不会拒绝黄澄澄的金子!他和他的仆人急切地需要这一切。”
“呵呵!看来您已经拥有了通往天堂的钥匙,剩下的只是……”
“只是什么?”
阿尔普勒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即将出口的言论多少都有些大逆不道。“我的殿下,剩下的事您必须搞清楚!教廷里面充斥着脑满肠肥、只知搜刮金钱的小丑,您得明白在什么时候、怎样利用他们:也得知道在什么时间、如何踢开他们。”
奥斯卡再一次沉吟着点头,而老侯爵的手掌也离开了他的肩膀。
“最后殿下,我要向您道歉,噩梦和幻觉可能给您带来一定的困扰。但您应该知道,心灵成熟坚定的人是不会被幻觉左右的,您若是对此产生恐惧、沮丧等等情绪,只能说明您在内心深处还有不可告人的隐忧!”
“不可告人的隐忧?”奥斯卡在心底念叨着这句话,他知道阿尔普勒一定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没有当面说明。又或者,阿尔普勒认为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必为之操心。
“哦对了!”奥斯卡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在光明神的份儿上,您得告诉我那个水晶球是怎么一回事?里面镜像是真实的吗?还是……”
“殿下!”侯爵连连摆手,“那只是占卜师的小把戏,照我看……不足为信!”
作为斯洛文里亚王国的宫廷占卜师。崔比阿尼家族地历史可以追溯到古老的罗曼神话时代。据说这个家族的祖先跟随智慧女神学习巫术和占卜,在光明神教还未大行于世地时候,崔比阿尼拥有自己的信徒和福音书。不过这些事若是放到当代地话会被认为是最丑恶的渎神事件,也是因此。崔比阿尼从来不在人前炫耀显赫的出身,只为斯洛文里亚国王一个人展示占卜术的神奇。
在斯洛文里亚首都萨拉沃里罗的王宫深处,崔比阿尼家族地宫廷占卜师有一个狭小的院落,院落中有一座波西斯样式的圆顶石屋,屋顶上竖立着新月和五芒星组成的异教图腾。
石屋内一尘不染。屋外的花草在四围的雕花门窗中映出耀眼的浓翠,屋内没有家具,也没有座椅,只有洁白的大理石壁、松软的羊毛地毯和印着各种彩色花纹的波西斯靠枕。
地拉那十一世陛下双腿盘坐在地毯上,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精致地木匣,木匣内躺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球。水晶球光彩
连闪,斯洛文里亚国王的面孔也随之变换着说不清道不明地神情。
终于,室内响起占卜师的咒语,水晶球突然失去光泽,原本透明的球体就像被浓雾笼罩一样。莹白的球体变成灰黑地一团玻璃物质。国王悚然惊醒,他睁开疲惫的眼睛,不过占卜师还是看得出。地拉那十一世陛下的眼角堆积着久违的笑意。
“您到什么了?”动人的女声突然响起,一双近乎完美的赤足踩上松软的地毯,斯洛文里亚国王的视线在这双美足上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上移。
当代的崔比阿尼宫廷占卜师披着一身黑纱。她把自己打扮成波西斯贵妇的样子。隔着镶嵌金丝银线的棉纱,占卜师的栗色眼睛荡漾着涟漪,她平静地等待国王的回答,完全不在乎国王陛下对她的侵犯。
地拉那十一世仍然坐在地毯上,他揽着占卜师的大腿,一手已经伸入占卜师的纱裙深处,沿着浑圆的曲线不断向上摸索……
“我看到……战场!王国骑士大发神威,他们冲入敌人的阵营大肆砍杀!我还看到……自己穿着铠甲,在战阵中心大声高呼‘万岁’!‘万岁’!”国王仰起头,他凝视着占卜师的眼睛,“阿丽舍崔比阿尼,能为我解释这一切吗?”
宫廷占卜师稍稍一退,她将国王的手推开了。
“陛下,您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相信您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是的是的!”十一世国王连连点头,“我要率军亲征,既然神明已经降下预示,那么我就不能辜负神恩,我要把泰坦人赶出我的国家,让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吧!”
“而现在……”国王转向藏于黑纱中的占卜师,他只是双手一拥便把神秘的女人压到身下。
国王即将率领禁军亲征泰坦侵略者的消息在当天傍晚就传遍了整个萨拉沃里罗,争相逃窜的市民又涌了回来,他们聚在王宫广场上欢呼,样子就像是在迎接狂欢节。在贵族官僚中,这个消息同样是极具震撼性的,留守首都的禁军将士摩拳擦掌,主战派的官员则用最尖酸、最刻薄的言辞讥讽政见不合的敌人。
主和派似乎瞬间失去声音,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大人纷纷低垂着头,或是聚在宫殿一角轻声说着闲话,或是像看热闹一样不冷不热地品评时政。直到刚由首都附近的兵营赶回王宫的范宁迪元帅带着一队骑士闯入王宫,欢腾喜悦、诡异莫名的气氛才被彻底打破。
国王向怒气冲冲的老元帅摊开手,“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阻止您!”范宁迪元帅高昂着头,他用打量虫豸的眼神紧盯着一无是处的地拉那十一世。“我要阻止您的疯狂行径!阻止您将国家引上灭亡的道路!阻止您……”
“够了!”国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宫殿中的各个角落突然涌出无数禁军士兵,他们将谒见国王的骑士按在地上,并且粗鲁地卸下骑士们的刀剑。
“陛下!您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地拉那十一世在沉吟半晌之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冲了上来。“我受够了你的教训,我受够了你那副看待弱智儿童的嘴脸。你知道吗?国务大臣洛雷托马斯侯爵的快信刚刚抵达,他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殿下达成了协议,虽然我国要损失一部分主权,但奥斯涅亲王能够保证水仙骑士不会协助近卫军的单方面行动!”
“哦天啊陛下!您相信那个卖国贼吗?”
国王更加不耐烦,他从宝座下的暗阁里掏出一落书信丢到元帅脸上,“看看是谁在为泰坦军情局传递情报!这是从你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你还好意思污蔑为了王国不辞辛劳远赴敌营的洛雷托马斯侯爵!”
“不!不!”范宁迪疯狂地摇头,他的手已经按住执掌多年的元帅剑柄。“这才是污蔑!陛下!这才是最无耻的栽赃陷害!”
国王无动于衷,“这要到战后才能查个水落石出了!不过……你必须卸下元帅剑,交出禁军军旗和指挥权。”
“如果我不同意呢?”老人突然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敌人和卖国贼布设的陷阱。
地拉那十一世彻底失去兴趣,他朝宫殿中的禁卫示意了一下,士兵们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猛力按住老元帅的臂膀。
“你不交出指挥权……你就是国家的罪人,历史会让后世子民称呼你为卖国贼!”
“哈哈……”老元帅无奈地笑了笑,侍奉一个昏庸至极的君主真是一件荒唐透顶的事。范宁迪辅佐两任国王,一生军旅生涯从未愧对国家和国主,可现在,他被效忠一生的国主指为卖国贼。
元帅望了望缩在宫殿左边的官僚,那是主战派的集体,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头脑的爱国主意者,现在看来,这群人多少有些哗众取宠:元帅再看右边,那是主和派的群体,这些家伙多半是宗教疯子、有严重宗教歧视倾向的精神病患者,所以说……
“你们才是国家的罪人!”
国王猛地砸出权杖,老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仍然一分不让地瞪视着罪人们。
在宫殿中的某个角落,笼罩在黑纱中的占卜师放下幕帘,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面对身旁那位必恭必敬的侍从,占卜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还在等什么?去告诉你的上司,一切障碍都已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