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历800这一年,都林的冬天来迟了。转眼就到了11月末,可高大的梧树和路边的草坪还透露着墨汁一样的绿。
晚秋总有落叶,那些不耐寒的低矮灌木和自家庭院里的花朵早就是一副破败不堪的光景,从首都出发转向四周的森林或是山地,这种秋意更加明显。林地有风和不断掉落的果实,山地有不定时的秋雨,从一块块的雨云中钻出来,伴随触目惊心的电闪雷鸣。
大自然赋予天鹅山童话一般的景观,尤其是秋天,枫叶红得一塌糊涂、最后一季山茶花漫山遍野的时候。从山脚下的甬道走上来,白日中的光影稀疏地散落在树间,一些小动物在林中穿行,当你留意到它们,它们又眨眼不见。
天鹅湖还是那样美丽,与她邂逅过的人都会留下一篇游记,可当再一次与她重逢,人们又发现她已完全变了样子,具体哪里不同是说不清的,人们就努力寻找修辞。有人说天鹅湖是光明神的镜子,湖水的倒影就是神明的样子:有的说天鹅湖是一颗神明遗弃的宝石,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造物主的大意:还有的说,天鹅湖是孕育生命的圣地,神话时代的大地之母曾在此沐浴,然后便怀孕,诞下世上最伟大的神氏。
11月末的天鹅湖就是如此,碧水荡漾,映着云彩和天光,四周的大山是她的港湾,身旁的城堡是她的骑士。不过有人说天鹅山城堡更像一位公主,可是谁管他呢?站在湖边。吸着湖水和泥土地气息,眺望城堡脚下升起的炊烟,即使是被世俗事务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也难得地露出笑容。更何况,今天他是来参加一位老朋友地婚礼。
婚礼就在湖边举行。天鹅山城堡里的侍从在连接水岸地一处小台地上搭建了拱门形状的花藤架,拱形花架的顶点摆放着光明神的塑像和一个金光闪亮的十字架。
牧师站在花架下面,新郎新娘正对着他。看情形,缪拉.贝德贝亚将军已经与他地胜利女神交换了信物,牧师微笑着。向观礼的人群大声宣布,面前这对新人已是神明祝福过的合法夫妻。
观礼的人群分立新郎新郎两侧,左边是新娘的亲朋,确切一点说是在首都农垦部占有一席之地的吕贝克家族,而新郎所在的右边,说实话,与人头攒动的左边比起来,缪拉的朋友寥寥无几,只有他的家长和跟随家长地人赶来观礼。
不过这种情形并未减少婚礼的喜庆氛围,吕贝克家族爱好大自然、音乐、文艺。这一家成员众多,是首都圈著名的乐天派。埃俄涅妮小姐地婚礼更像是吕贝克家的家庭庆典,老老少少像孩子们那样放礼花、捉弄新郎、捣乱宴会。而缪拉只得诚惶诚恐地奉陪下去,突然多了一门热情过头的亲戚,这令他感到无所适从,不过为了身边的新婚妻子。缪拉只得苦忍下去。
奥斯卡总算见识了真正地婚庆狂欢,吕贝克家的人确实是爱好玩乐、耽于享受的一群捣蛋鬼。他看到自己的骑兵统帅被人固定在椅子上,一位女士用脚上的高跟鞋给他灌酒,一群孩子用缪拉的将军剑追打嬉闹,似乎只有新娘没有受到骚扰。
奥斯卡将埃俄涅妮拉到身边,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堡,“喜欢吗?”
埃俄涅妮揭开面纱,她有些不太确信亲王殿下的语意。“这是天鹅山城堡,童话中的城堡,没人会不喜欢的。”
奥斯卡微微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闪闪发亮的金钥匙。“喜欢就好,她是你的了!是我送给你和缪拉的……”
“不!”埃俄涅妮被吓得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或者说怎么会?把天鹅山城堡当作婚庆随礼送人?说真的,新娘有那么一刻在怀疑面前这位殿下的头壳一定是坏掉了,要不然就是他在都林的贵族院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了?”缪拉赶了过来,他好像听到妻子在对小主人大喊大叫。
奥斯卡靠在一具高背椅上,他惬意地打量着美丽的城堡。
“城堡……他的城堡……”
红虎军长奇怪地看了一眼语无伦次的妻子,他又转向奥斯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城堡怎么了?”
奥斯卡把手里的黄金钥匙晃了晃,“要送人一栋大房子,当然要准备这样一把钥匙。”
缪拉望了望城堡,他已经明白了,“可是……那不是一栋大房子,那是天鹅山城堡,是您的母亲留给……”
“不!”奥斯卡摇了摇头,“我到昨天才真正明白,都林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缪拉想了想,然后便从家长手里接过这份价值连城的礼物,他的妻子刚想说话就被他制止了,他打发面色不郁的埃俄涅妮加入自家的群体。
红虎军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亲王身边,他看得出,这位一度意气风发的年轻元帅正被颓唐丧气的心绪折磨着。
“就因为贵族院驳回了成立南方五省联合政府的议案?”缪拉小心地问。
奥斯卡嗤笑了一声,“你应该说……是贵族院第二次驳回了成立南方五省联合政府的议案。”帝国亲王浅浅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香槟,他的眉宇纠结无数焦虑。“泰坦法典明文规定——当贵族院第三次否决同一议案的时候,这项议案将自动搁置三年,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缪拉眨了眨眼,他只对水仙军管条例了然于胸,对泰坦法典可是一点都不熟悉。想来想去,他也不知怎么安慰愁肠满腹的小主人,最后他只得说,“那样的话我们就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奥斯卡苦笑。“你觉得……我地妻子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缪拉张了张嘴,这次他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奥斯卡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也许,他只是忧愁。倒不见得多么在乎这件事。
“缪拉,你跟随我八年。与我一同经历了无数风波,可以说……你看着我登上今时今日地身份地位。在这中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或是明晓什么道理?”
缪拉又仔细想了想,最后他说:“剑与火!”
“剑与火?”奥斯卡有些诧异,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是地!剑与火!”缪拉用异常肯定的眼光回视他的家长。
记得第一次见到家长时,他还是个冲动好斗的孩子,可是现在……“您仔细想想,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们经历了无数风波,哪一次不是用剑和烈火解决问题?有些事情看似复杂,但我们若是用最简单地办法去处理……”
“用剑与火去处理?”奥斯卡瞪着眼睛打断缪拉的话,他在没有深思熟虑之前就给予否定。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红虎军长露出一副军人才有的神情,他挺着胸,气势昂然。单手紧紧抓着用以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剑。
“既然我们的言辞不能打动对方,既然我们的努力就要化为泡影,我们只能用剑与火来解决这件事。”
奥斯卡摇头。猛烈地摇头。“不!不!这行不通!这是都林!是我妻子的都林,是我的皇帝的都林。”
“是啊是啊……”缪拉竟用一种隐含讥讽地目光打量着年轻的亲王殿下。“阿莱尼斯是您的妻子、是您地女皇,可现在她的头衔又多了一个 您的绊脚石!在我看来,您的选择只有两种。我相信您也发现了,一是把这块大石头搬开,让咱们走过去:二是就让她挡住去路,咱们听天由命。”
“阿莱尼斯……是我地妻子!”奥斯卡几乎是呻吟出声,不过他在表示肯定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将“我的女皇”给省略了。
“缪拉!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阿莱尼斯!”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气势虚弱,奥斯卡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
缪拉笑了,他承认自己在用轻蔑的眼光看待主人。“说实在的,您刚刚说的这些无一不是胡扯,您口口声声说不想伤害阿莱尼斯,可您一直在做伤害阿莱尼斯的事!”
奥斯卡的目光危险起来,他死盯着缪拉的眼睛,他从小就不喜欢被人解析、被人揭穿伪善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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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拉迎着亲王的眼睛,他知道这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
“难道我说错了吗?您一直都在伤害她,当一个深爱你的女人看着你与其他的女人吻颈交缠,甚至结婚育子,这种伤害还不够吗?而且……请您不要把拥有四位正妻这种事说得理所当然,您若是以为这是神明的恩赐就大错特错了,这只是神圣安鲁拥有的一种特权,所以……阿莱尼斯不会抱怨神明,她是女人,她只会抱怨你!”
奥斯卡猛地别开头,他想发火,可又想到这是缪拉的婚礼,再说他的确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词句。最后,情节抑郁的亲王殿下只得妥协一般地说,“我承认行了吧?我是伤害过阿莱尼斯,还不止四位夫人这件事。但我已经发誓不再伤害她,我……”奥斯卡突然感到无话可说,这一次,他已经下意识地把“我的妻子”这项认知也省略了。
缪拉摇了摇头,他在叹息。“没有用的!没有用的!您只是这样以为而已,若是说白了,您不是不想伤害阿莱尼斯,而是不想触怒她!”
奥斯卡半晌都没有言语,他的嘴唇像裂开的树皮一样干燥,他的心脏像破损的沙陋一样渗落着情感和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做了这许多,仅仅只是不想触怒阿莱尼斯?奥斯卡反复思量,他觉得不想触怒阿莱尼斯和不想伤害阿莱尼斯是同一件事。可是……为什么在说出来的时候却又从中发掘出许多大不同的观感呢?难道……真的是怕……怕她被激怒?可这只能说明爱她至深,才会惧怕伤害过后可能出现的场景。
奥斯卡单手掩住半个面孔,只露出一双蕴涵着不确定的眼睛。这应是他第一次发现。不管之前或之后地过往,他深爱阿莱尼斯,爱到怕她的一个眼神和一个心意。但是……这种已经刻骨铭心的爱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地呢?奥斯卡又开始怀疑。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件事。
“元帅、家长!”缪拉低声呼唤,他指了指被家人和欢笑包围在中间的埃俄涅妮。曾在生死杀阵中几进几出也不皱下眉头地缪拉.贝德贝亚露出满眼的幸福,他对亲王说,“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她吗?”
奥斯卡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一个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是可以用理由或是有限的言辞来解释的。
“因为她让我知晓一个女人真正希望得到的是什么东西?”
奥斯卡更加疑惑,一个女人真正希望得到地是什么东西?珠宝?首饰?豪宅?名利?男人的爱?同类的嫉?这谁说得清呢?
缪拉仍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望他的妻子。他对身边的家长一字一顿地说:“一个女人……真正希望得到的……就是主宰自己的命运!遇爱就放纵地爱、遇恨就刻骨地恨!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若说恍然大悟倒也不会,奥斯卡只是隐约体会到缪拉话语中地深意,他不了解女人,更未思考过女人真正希望得到什么这样的问题。他的爱是盲从地、盲目的,其中还搀杂着各种各样的限定条件,若是这样……奥斯卡又不敢确信了,他对自己与阿莱尼斯的情感再一次充满不确定地怀疑。
“那么……”缪拉沉吟一阵,他觉得该是摊牌的时候了。“还是那两种选择!一,搬走石头;二,听之任之!您是家长。我的主人、我的统帅,您得做决定。”
奥斯卡终于挪开挡住面孔的手掌,他的手抚过发鬓、抚过脑后、抚过那条染了发油、编制得异常整齐的小辫子。辫子是他的阿莱尼斯今天一大早的手笔。
“哦啦……”伴随一声深长的叹息,奥斯卡用不愿被任何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召集人手……”
不管怎样,缪拉听到了,他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并朝面前的家长猛力地敬礼,也许他的蜜月假期很可能因此而泡汤,但没有什么是比在首都大干一场更令人开怀的事。
奥斯卡在下午就离开了天鹅山,带着塔里。马车跑得不快,亲王殿下冲着车窗出神,最近他似乎经常做这种事。窗外熙熙攘攘,是整个世界的缩写。农人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远远见到骑士和华丽的皇室马车便赶紧跑到路边跪在地上。一些绅士摘下帽子向马车行礼,不过更多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他们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牧师把教堂门外的征兵宣传画揭了下来,换上催收十一税的大条幅,人们就围拢上去,对
条幅上的明细规定指指点点,但这些被生活的苦难磨砺惯了的老百姓只是下意识地抱怨两句,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临近城市,繁华的气息逐渐厚重,街道上开始出现行色匆忙的路人和步态悠闲披着毛线披肩的女士。城里人多,车也多,马车在石板路上穿行,汇聚成一片呜隆呜隆的声响;间或会有一名邮差或是骑士,驾着标有政府财产的高头大马与街上的人群擦身而过,若是刮到路边的小商贩,街头巷尾立刻就会传来南腔北调的叫骂声。
司法部的巡城兵马沿着集市外的小街过来了,这些老爷兵各自晃着一根明晃晃的短马鞭,马鞍下面还吊着一根茶盏粗的大棒。遇到胡搅蛮缠或是看不顺眼的家伙,这帮喜好找麻烦的巡兵就会挥舞大棒乱砸一气,直到对方拿出几个泰士或是已经奄奄一息。
在街上讨生活的都是一些可怜人,都林城真正的绅士都在王者之路两侧的国家公务区,这里没有巡兵骚扰,也没有跟你纠缠不清的街头艺人,只有穿着燕尾服甩着黑色手工雨伞的绅士在缓慢穿行。他们就像一群只会摇摆的两足动物,面目虽然生动丰富,可骨子里却透出呆笨麻木的气息。
“你和首都卫戍司令相处得怎么样?”奥斯卡突然转向塔里。
近卫军炮兵中将师长只是耸了耸肩,“您是指阿兰元帅的小孙子吗?”
“恩哼……除了他还有谁?”奥斯卡冷哼了一声。
塔里揉了揉鼻子,他最近有些伤风。“应该怎么形容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呢?”炮兵师长沉吟半晌。“就像他爷爷一样,一个真正地军人,也许没有银狐阿兰那样老成。但他也算是精明强干。”
“我是问你和他相处的怎么样?”奥斯卡有些不耐烦了。
塔里摊开手,“还能怎么样?平平常常!我和他级别差不多。他也不好意思命令我。再说我成天无所事事,又不像他那么忙,只能自己找乐子。”
奥斯卡有些担心地望着老朋友,“跟我说说,你都干什么了?”
塔里笑了起来。“你就放心吧!我已经过了四处惹是生非的年纪了!”近卫军炮兵师长边说边神秘地伸手探进胸怀,“您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吗?”
奥斯卡看到炮兵中将掏出一卷图纸,待塔里把图纸打开以后他才看清这是都林市内地平面效果图。
塔里自信满满地打量着他的杰作。“您看啊!通过一个多月地实地考察,我绞尽脑汁才琢磨出这份东西。这上面标注着每一门火炮在都林城里的摆位,一旦城市出现乱局,只要我的火炮在这些炮位上,我敢保证没人能够抵达皇宫和各处重要的政府部门……”
奥斯卡一把就将这份图纸抢了过来,“塔里!你是个白痴!”
炮兵师长有些疑惑,他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为都林城防事业做点贡献。这难道不应该吗?
奥斯卡打量了一下炮兵师长地杰作,他还带着那种独特的笑,只是十分阴冷。
“若是你在这些炮位上掉转炮口。都林城是不是就完了?”
“怎么可能?”塔里瞪大眼睛,他不太明白亲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奥斯卡将图纸丢到塔里怀里,“还说你不会惹祸?把这份东西记在心里就行了!若是你把它被糊起来挂在办公室的墙上……相信第二天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该如何进攻都林。”
“那……那可怎么办?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得了吧!”奥斯卡又瞪了一眼那份图纸,他敏锐地察觉到。图上的火炮将是一柄双刃剑,进可以抵御强敌,掉转炮口就可以毁灭都林和这个国家的上层建筑集体。若是阿莱尼斯知道塔里在摆弄这样一份东西……
奥斯卡吸了一口冷气,他终于确信缪拉的分析,他的确怕阿莱尼斯,怕阿莱尼斯的强势会摧毁他在心底想要维护地某种东西。不过……
话说回来,自己若是真的想要维护与阿莱尼斯的关系,又怎么会命令缪拉秘密召集人手?看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
“陪我去喝酒吧!我要看着你把这件东西烧成灰。”奥斯卡烦躁地嘀咕了一声。
“呃……这个……那个……”
“你想干嘛?舍不得?”奥斯卡地目光危险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塔里连忙解释,“我是想说……我约了人!”
奥斯卡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派个传令兵告诉那个人,就说约会改期了!”
“嘿老朋友!你可不能这样!”塔里有些着急了,“我和艾雯莉约好的……去拜访她的父母!”
奥斯卡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他用难以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拐棍儿塔里”
“艾雯莉是谁?”
“她是……布埃德侯爵家地小姐,”塔里支支呜呜地哼唧,“呃……你知道……这是正式的拜访!再说布埃德侯爵家门禁森严,这一代的布埃德侯爵还是看在我是一位战斗英雄的份儿上才允许他的女儿与我交往,我很珍惜艾雯莉……她就是那个与我结伴终生的女人。”
“停车!”奥斯卡突然大叫一声。
跟随队伍的侍卫为亲王殿下打开车门,奥斯卡对着塔里朝门外一努嘴,“滚出去!”
塔里就莫名其妙地滚了出去。望着绝尘而去的庞大马队,炮兵中将一个劲儿地犯嘀咕,“不知道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又坏了哪根筋?”
就在塔.冯.苏霍伊子爵像个弃儿一样杵在路边的时候。亲王殿下地马队里转出一名骑士,骑士驰回炮兵中将下车的地方,并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拐棍儿塔里说:“子爵阁下。亲王殿下嘱我向您传话,殿下说。在您与为小姐走进教堂之前不要让他看到你!”
“真不愧是我地老朋友……”塔里苦笑着摇头,最后他还是朝马车消失的方向敬以军礼。
在许多东方流传而来地传奇故事中,给西方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无非是那些身怀绝技的侠客和以神秘的龙形图腾为信仰的东方帝王地故事。
不过在西方人看来,东方人的帝王并不懂得享乐,因为……哪有人会把自己圈在四壁都是高墙的宫室里?那样的东西称不上是皇宫。更像是集中关押精神病患者的场馆。
大概是从神话时代开始,西方的国王就已向臣属贵族开放王宫,只要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王宫就是最高级的游乐场地。不过当然,东西方的帝王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宫廷中地游戏和各种娱乐项目都要以取悦帝王为最终目的。
当奥斯卡回到汉密尔顿宫的时候,首先看到地就是那群等待女皇陛下施舍晚餐的大贵族,其实这些家伙早已尝遍世上的山珍海味,他们只是贪恋皇宫餐桌上的一个座位。
穿过拥挤地走廊,撇下那些阿谀谄媚的人群。再穿过几间正在表演杂耍的游乐室,还未进门奥斯卡便听到他的妻子发出一阵极似母猫叫公猫的笑音。亲王殿下在门口整了整着装,又深吸几口气。当他打开大门时,满布阴霾的面孔已经浮现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亲爱的!介意与我分享你的快乐吗?”
“哦啦!”女皇陛下学着丈夫的口气欢叫了一声,她从台阶上的宝座里跳了下来,大大方方地奔向丈夫的怀抱。丈夫用炙热的嘴唇吻疼了她。可她更加兴奋、更加开心。
“我的奥斯卡,快来看看,快来看看!我本来以为你要错过啦!”
奥斯卡环顾四周,皇宫大厅内满是欢声笑语,一队侍者贴着墙根站在远端,他们脱着银制的餐盘,上面都是佳肴美酒,任人取用;陪伴女皇陛下一同玩乐的人群仿佛拥有同样一副面孔,奥斯卡一个都不认得,即使认得也叫不出名姓。
穿戴将校服的军人、盛装亮相的夫人小姐、挺着大肚脑的政府官员、胸膛挂满荣誉勋章的世袭贵族,形形色色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奉承仰躺在云端的阿莱尼斯。而阿莱尼斯……她的乐趣来自于一头畜牲,长手长脚,满身黑毛,形状可笑,但奥斯卡也叫不出这头畜生的名字。
“驯化的黑猩猩,会表演的黑猩猩!”阿莱尼斯边说边扯着丈夫的手臂,围在四周的人群立刻给女皇夫妇让开道路。
“黑猩猩?”奥斯卡想笑,可他觉得自己笑得像那头畜生一样难看。
“快点!让我的丈夫瞧瞧它的表演!”阿莱尼斯大声吩咐那位不知打哪来的驯兽师。
打扮成小丑的驯兽师连忙向女皇夫妇行礼,然后他便朝那头畜生使了个眼色,黑猩猩突然朝驯兽师的裤裆踢了一脚,结果他的那副丑态自然引得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
接下来……翻跟头、打把势、做鬼脸、装疯卖傻、痴愚犯蠢,一人一兽将皇家宫殿闹了个天翻地覆,阿莱尼斯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还不忘展示她那王者的豪气,女皇陛下朝她的宫廷长官大声吩咐,“赏!赏金币!”
纪伯纳委西阿塞利亚侯爵立刻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过他的妻子拦住了他,卡梅伦夫人一把抢过装满金币的钱袋,只丢给黑猩猩一个银币。
结果呢?看看这头畜生是多么聪明啊?它对那枚银币连看都没看,只是绕着卡梅伦夫人转了一圈,然后突然掀开这位夫人的裙摆。一双被白色丝袜包裹的迷人的大腿立刻显露出来,受惊的卡梅伦夫人尖叫出声,她丢开钱袋只顾遮掩裙子。
聪明的畜牲一把抢过钱袋,然后便敏捷地蹿到女皇陛下的宝座上。
阿莱尼斯终于笑倒在丈夫的怀抱里,围绕她地人群也陪着放肆地笑了起来。只有倒霉的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气急败坏地呆在原地。
奥斯卡也笑了,他倒不是为了眼前这幕荒唐的喜剧,而是为了自己地懦弱、为了自己的幻想。他不该嘲笑自己吗?事情地确就像菲力普.古里安说过的那样——都林完了!都结束了!
小丑打扮的驯兽师扑跪在深受其害的侯爵夫人脚下不断哀求,四周的人群发出一浪高过一浪地笑声。一头奸计得逞的畜生大模大样地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数钱,而本应坐在那里的帝国女皇瘫在男人怀里开心得近乎立刻就要死去……
各种声浪各种含混色泽的景象令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头晕目旋,他踉跄脚步、扶着一根石柱,“阿莱尼斯,我累了。阿莱尼斯。”
女皇陛下缓缓收起笑容,她在平复脸上的红润之后才关切地打量丈夫。“你怎么了?缪拉的婚礼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奥斯卡摇摇头,“我只是累了!”
帝国女皇终于收起轻浮的举止和行状,她挺着胸膛,向四周的人群摆了摆手,“各位,今天就到这里!”
畜生被牵走了,它的主人满载金币;贵族官僚跟着走了,他们追着畜生议论纷纷,这是头能让女皇陛下开心大笑地稀罕畜生。值得他们逢迎;最后,夫人小姐们也离开了宫殿,她们唧唧喳喳地讲着话。说的无非是今天在宫室里的见闻。
现在环顾四周,没有了欢笑、没有了吹捧、没有了玩物、没有了人流如灼地氛围,稍稍有些失落的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只得转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斜靠在一具沙发里,似乎是在琢磨心事。
女皇陛下微微一笑。她坐到男人地膝盖上。奥斯卡连忙调整坐姿,他尽力让女人坐得舒服一些。
“我发现了!”阿莱尼斯使劲儿刮了一下男人的鼻子。
“发现什么了?”奥斯卡勉强提起兴致,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一副对答如流的样子。
“卡梅伦的大腿可真白、真结实!让我的丈夫都看呆了!”
“哦啦……你得了吧!”奥斯卡苦笑起来,他承认自己是在发呆,可绝不是为了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的大腿。
女皇不依不饶,她又用手指刮了一下小男人高挺的大鼻子。“怎么!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我和你近在咫尺!”
奥斯卡用力揽住妻子的腰肢,“我的阿莱尼斯,你得承认!你嫉妒是因为卡梅伦夫人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大腿,而你却不可以!”
阿莱尼斯猛地掐了一把男人的胸肌,“你是把我形容成一个喜好暴露的淫荡女人吗?”
奥斯卡的手掌已经伸进妻子的衬裙,他满意地看到受到侵犯的女皇陛下紧紧蹙着眉头,呼吸越来越急。
“我是我的淫荡暴露妻!我一个人的!”
女皇陛下嘤的一声钻进男人怀里,她用牙齿撕咬男人的锁骨,而她的男人也亢奋地抓住
她的头发,那双作怪的手掌终于离开结实紧滑的大腿,并已凶猛地覆上女人下体的禁地。
“哦啦……不会吧……”奥斯卡发出一声惨痛的呻吟,触手之地传来月经带的质感,倒霉的男人只得在抱怨过后一个劲儿的深呼吸。
阿莱尼斯伏在男人怀里闷头怪笑,“这是对你那双贼眼的惩罚。”
奥斯卡十分冤枉,他的硬挺已经涨大,可他的妻子却挂起免战牌,这种事说出来都觉得懊恼,更别提我们的当事人。
“缪拉的婚礼怎么样?”女皇从丈夫的大腿上跃了下来,她整了整自己的衣饰,然后仪态万千地坐入金光闪闪的皇椅。
“还过得去!”奥斯卡也整理了一下心情,他从手边的餐盘里挑拣了一个新鲜的橙子,不由分说便开始剥皮。“缪拉要我代为转达他的谢意,你送的礼物十分珍贵,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你没有亲自到场,再怎么说你也是新郎新娘的半个介绍人。”
阿莱尼斯耸了耸肩,“我可一点时间都没有!这你是知道的!”女皇陛下边说边扳开指头。“上午是与荷茵兰大使的外务照会,中午是军部一位退休老元帅地葬礼,下午又是什么见鬼的内阁统计年会!真搞不懂帝国养着这么多的官吏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里地事情都得由我亲历亲为!”
“再说……”阿莱尼斯停顿了一下。她深深打量着自己的丈夫,“我送地礼物在怎么珍贵也比不上你的大手笔!连眼都不眨就把一座皇室城堡送给外人,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出这种事。”
奥斯卡警惕起来。他的妻子已经变得喜怒无常了,尽管加冕典礼还只是数月以前的事。但阿莱尼斯已由之前的那位娇纵跋扈地公主完全蜕变为帝国皇帝。就像现在,奥斯卡又开始担惊受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又在某个方面触动了妻子那敏感的脑神经。
“你……是在抱怨我吗?”
阿莱尼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若是把天鹅山城堡送给阿兰元帅的话倒还可以理解。可你把它送给一个小小的骑兵军长,缪拉值得你……”
“够了阿莱尼斯!”奥斯卡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认为我在拉关系?或是收买人心?”
阿莱尼斯又摇头,“你当然不会那样做,因为根本不值得。”
奥斯卡深吸了几口气,这一天他已有好几次想要大发脾气,可他都忍住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拔刀相向的莽撞少年,所以他又坐入沙发,并用好整以暇的口吻对妻子说。“我不想吵架,如果你也不想,那咱们就换个话题。”
阿莱尼斯轻轻一笑。她换话题了,“你是不是还在为南方的事情耽心竭虑?”
奥斯卡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是总算看出来了!阿莱尼斯就是想要找麻烦,就像大街上那些无所事事却又拿着根大棒的巡兵一样。
“是的!我还在争取!”奥斯卡紧盯着妻子。既然她想吵一架那就来吧!
不过……女皇地心性确实是难以捉摸的,就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已经把吵架的情绪培养得极为充实的时候,阿莱尼斯却像服输一样压低了声音。
“这又是何苦呢?留在都林帮我不好吗?”
奥斯卡被妻子突来地软语相求搞得差点背过气,他轻轻咳嗽几声,用以掩饰无言以对的尴尬。
阿莱尼斯再一次从皇位上踱了下来,她走到男人身边,像往常那样轻抚奥斯卡的小辫子。
“我知道南方五省集结了你的心血和无数工作成果,可都林也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为什么要离开这儿呢?”女皇将丈夫的头拥到自己怀里,又把自己的面孔埋入男人的头发。
“奥斯卡,不管你相不相信!从你回到都林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有忙不完的公事,每天有料理不断的差使!当我疲倦的时候,有你的肩膀可以依靠,想散心的时候,有你的笑话哄我开心!你知道吗?”
女皇扳过丈夫的面孔,两人四目想对,“当我在清晨醒来,发现你在我的枕畔流着口水说梦话的时候!那种完全填满肺腑的幸福感简直难以形容!我甚至要掐你一把才能知道那是不是在梦里!”
奥斯卡终于笑了,“我的天!怪不得我老做噩梦,再说你要验证是不是在做梦的话应该掐你自己。”
阿莱尼斯促狭地眨了眨明媚的眼睛,“我就是要掐你!因为我一掐你,你这个怕疼的家伙就使劲儿把我抱住,当我置身你的怀抱,感受到你的体温和心跳,我就知道那不是在梦里。”
奥斯卡紧紧抿着嘴唇,他承认自己的感动,但又不敢承诺一些东西。
“答应我,别离开,一切都好商量!”女皇终于亮出最后的底牌。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只得苦笑,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在表演还是在乞求,他分不清这种处境,不过……他只是明白,尽管阿莱尼斯说了那么多,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立意。
“南方……还不是很太平!”
阿莱尼斯猛地松开怀抱,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这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已经把用意表达得十分明确了,这令女皇陛下难堪、难过、难为情、难以遏制蓬勃而发的怒火!
“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女皇厉叫一声。
而奥斯卡……他终于剥开那个橙子,也许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选择了什么,只是觉得离开都林并不代表离开阿莱尼斯,他的妻子多半以为自己是去维耶罗那照顾分别多时的萨沙伊。
望着垂头不语的男人,阿莱尼斯终于转身离去,不过她在就要行出宫门的时候突然扭回头,并用讥讽的语气对丈夫说,“我得提醒你,最好把那个橙子给放下,那是招待小白的!”
“小白?”奥斯卡望向妻子。
阿莱尼斯已经走出宫门,但她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就是那只黑猩猩,你见过的……”
女皇已经远去,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手指陷入鲜美的水果,最后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丢开那个烫手的东西。
那样子就像……甩开都林、和这座城市代表的一切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