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领到的战报随后放在客厅的复古茶几上,尤里扭头问道:“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在总参谋部等了两个小时,才拿到这份战报,”阿尔谢尼摘掉头上的帽子,又看了一眼膝盖以下几乎全部湿透的军裤,这才搔着头皮笑道。
“那就一起吃一点吧,”尤里点点头,绕到茶几后面坐下,一边掀开战报的牛皮封面,一边说道,“告诉勤务兵把早餐多准备一点,嗯,加一份蜂蜜。不知怎么搞的,从今天早上起来嘴里有些发苦。”
“要不要叫医生看一下?说不定是有些受寒。”阿尔谢尼小心的问道。
“不用,”尤里笑了笑,摆手说道,“吃过早餐说不定就没事了,我们必须抓紧时……”
尤里说到这里,话突然停住,原本脸上带着的笑容也在瞬间凝固下来。
阿尔谢尼心头一突,知道肯定是战报上的一些东西引发了尤里的不快,因此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找勤务兵去了。
阿尔谢尼拿来的战报,是此前两天库尔斯克方向作战的最新动态,而放在最上面的,便是库尔斯克南线战斗的具体情况。
战报的最上面一份来自于作战方向总指挥部,签字人是总指挥部司令朱可夫。在这份战报中,总指挥部没有详细介绍库尔斯克方向的具体作战情况,只是说德军已经在先期几天的战斗中被拖垮,朱可夫建议大本营,可以命令西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率先采取行动,向德奥廖尔集群的背后发动突击作战,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发起全面反击的时候到了。
在这份战报的下面,就是来自沃罗涅日方面军的战报,这份战报是由沃罗涅日方面军的参谋部门提交的,由方面军司令戈利科夫签字。在这份战报中,沃罗涅日方面军司令部先是概括了过去两天该方面军的战斗情况,随后,又汇报了部队的损失状况,在这其中,着重提到了坦克第九集团军和坦克第九集团军的损失状况。在报告最后,戈利科夫又告了罗特米斯特罗夫和格里申一状。
罗特米斯特罗夫现任近卫坦克第九集团军司令员一职,而格里申则是该集团军的军事委员。戈利科夫在报告中指出,作为近卫坦克第九集团军的指挥员和军事委员,这两人没有严格遵从方面军指挥部的作战命令,在贝斯科夫的战斗中,贸然向进攻中的德军发动突击,结果为苏军带来了不应有的巨大损失。
最重要的是,近卫坦克第九集团军的贸然进攻,打乱了方面军在这一线的部署,克留琴金指挥的坦克第九集团军仓促投入战斗,最终虽然将德军击退,但同样损失惨重。
按耐住性子,尤里继续往下看。再下面一份,就是来自中央方面军的战况汇报,这个没什么可说的,罗科索夫斯基的能力和品格众所周知,他在指挥作战方面,还是无可挑剔的。
最后一份,便是来自草原方面军的战况汇报。这份汇报有科涅夫本人起草,本人签名,完全体现出了这位指挥员同志精力充沛且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不过,同样也是在这份报告中,尤里竟然看到了科涅夫对近卫坦克第九集团军所下达的作战命令,而作为原本归属于草原方面军指挥的近卫坦克第九集团军,早在两周前便已经经由大本营方面批准,划归沃罗涅日方面军指挥了。
科涅夫给近卫坦克第5军军长罗特米斯特罗夫的命令,是要求他向别廖佐夫方向发动突击,抢占有利进攻点,并在反击战役打响之后,迅速向德军坦克第2军后方迂回,以截断这路德军的退路。最离谱的,尤里竟然在科涅夫这份命令的最后,看到了华西列夫斯基的签名。
看到这份命令,尤里算是彻底无语了,同时,他也总算明白自己在防御中拖垮德军,再寻机反击的作战计划,有多么的不得人心了。
长达数个月的安排布置,耐心等待,早已将苏军一线指挥员们的耐心消耗一空,面对这场姗姗来迟的大战役,估计一线绝大部分指挥员的想法,都是赶紧丁对丁、卯对卯的跟德国人死磕一场。先期的被动防御,并不符合他们的心态,也不能迎合他们的情绪,因此,先期参与作战的三大方面军中,除了戈利科夫在始终如一的贯彻这一作战思想之外,剩余两个方面军实际上都没有理会这一套。
尤里有理由相信,若是在这场战役中,苏军的优势不是这么明显的话,各方向的指挥员在指挥作战上,可能还会显得保守一些,可问题是,充分的准备工作,给了这些指挥员充足的信心,由此,他们也变的大胆和冒进了。
那么坦率的说一句,若是在这场战役中,尤里不单方面的强调他的战术思想,苏军能不能打胜?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至少,苏军的胜算超过了百分之六十。唯一的区别,就是损失大小的问题了。尤里之所以强调他的战术思想,也是为了减少一些损失,从而扩大的战果。
但这样一来,一个矛盾点就出现了,自从苏德战争开战以来,最高统帅部就没有强调过在力求获胜的同时,应该尽可能保存实力这件事。翻翻过去两年的战役记录就能发现,最高统帅部,斯大林同志需要的,只是一场场胜利,只是对某个沦陷城市的收复,只是将德军击溃多少公里的战绩,只是坚守某个地域多长时间的努力等等,至于说,在这个过程中,苏军损失了多少部队,付出了多大代价,并没有多少人去关注。
大胜是胜利,惨胜也是胜利,这就是苏军指挥层一贯以来的作战思维,对此,尤里不能理解,但却不得不接受,因为他也是这个规则的受益者。
好吧,过去的事情总归是过去了,库尔斯克的防御战役总归还是大体成功的,尤里懒得,也没有那份心情去关注更多地细节问题了。最重要的是,他还从这些汇报中,敏感的察觉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面对总体作战局势的好转,苏军指挥系统内部的派系划分似乎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不光是科涅夫跳出来了,就连华西列夫斯基也开始变的不甘寂寞,尤里暗自揣度,虽然不清楚这其中有没有斯大林的影响,但可以预见的是,朱可夫同志今后的日子,恐怕会不太好过了。
将注意力从战场上转移开,多关注一些政治上的考量,尤里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又好了起来。
“抓紧时间,”等到阿尔谢尼送来早餐,尤里的情绪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他拿起一片面包,嘴里还不忘叮嘱阿尔谢尼,“吃完早餐,我要去一趟军事委员会。”
尤里打算去拜会一些德梅尔,这是他最近一直想做却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去做的事情,上一次好不容易找到空闲,却还碰上德梅尔家里出事。
“军事委员会?”阿尔谢尼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事情很重要吗?”
尤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将军,昨天晚上,安捷莉雅小姐联系过你,说她的父亲,瓦季姆·维塔利耶维奇同志今天早上将乘坐火车抵达莫斯科,”阿尔谢尼说道,“她让我转告你,说希望你能和她一起去接一下。”
“哦?”尤里恍然,这件事情安捷莉雅跟他提起过,他也答应了,不过这两天却是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那好吧,我们去白俄罗斯火车站。”尤里点点头,说道。
仓促的用过早餐,尤里离开这处藏娇处,乘坐阿尔谢尼驾驶的车子先前往莫斯科市委,在那里接了安捷莉雅,这才走列宁格勒大街,过花园环道,直奔白俄罗斯火车站。
安捷莉雅的父亲,瓦季姆·维塔利耶维奇,他在战争爆发之前,担任着白俄罗斯莫吉廖夫州的书记职务,而在战争爆发之后,随着整个白俄罗斯的陷落,他并没有随同政府机关向后方转移,而是按照克里姆林宫的命令,就地潜伏下来,在莫吉廖夫到斯摩陵斯克之间的广袤丛林中,从事着游击斗争。
目前,他担任着莫吉廖夫地域最大的苏军游击队组织—“白俄罗斯解放者”游击队的军事委员,同时,仍旧担任着莫吉廖夫州的州委书记。
这次来莫斯科,瓦季姆打的幌子是汇报过去一段时间里,莫吉廖夫以及斯摩陵斯克区域游击队的战斗成果,而实际上,他的目的就是要跟尤里见一面。
对于瓦季姆来说,像尤里这样的女婿有多重要?这个问题不用详细的去评述,只需要看别人对他有多羡慕就好了——一个全苏联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将军,功勋赫赫,同时又正受到斯大林的器重,另外,还是军事委员会委员赫鲁晓夫同志颇为信任的亲信人物,仅仅是这些堆砌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别的,别的还用多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