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前来送文件的内卫军官已经走了,尤里看着文件盒上扣着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封戳,就知道这肯定是丘亚诺夫动用了在内务人民委员部中的关系才搞出来的。
必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但凡归属于内务人民委员部处理的案件,档案资料都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因为这个部门有很特殊的独立执法权,除非有来自中央委员会主席团的命令,否则的话,任何非系统内的人员,都无权调阅他们的档案资料。
就拿尤里来说,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从内务人民委员部将伊戈尔的案件存档调出来都没可能,更何况还是原件,而不是影印版的。
但是呢,人家丘亚诺夫就能拿出来,他现在人还在明斯克呢,肯定不是亲自来的,估计就是一个电话搞定的,这说明什么?
毫无疑问,这就说明丘亚诺夫在内务人民委员部中有绝对的死忠,他们将存档原件拿出来,都不怕事后有人去调查,这等于是在贝利亚同志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啊。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证明了两个问题:第一,丘亚诺夫这个人不简单,当然,这个人肯定是不简单的,简单的人也不可能联合贝利亚干死了叶若夫那种狠人。
第二,看似能力无限的贝利亚同志,对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掌控,其实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严密,这个庞大的暴力机器里,还不知道被人掺了多少沙子呢。
贝利亚同志在监控别人的时候,想来那些有能力的人,也在想尽千方百计的监控他吧?
看着面前这个厚厚的文件盒子,尤里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欠了一份很大的人情啊。
没有直接去看这份文件,尤里拿过电话,让接线生转接了乔亚诺夫的办公室。
电话很快接通,接电话的人就是乔亚诺夫。电话里,尤里向对方道了谢,而乔亚诺夫倒像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人闲聊了几句,直到通话快结束的时候,乔亚诺夫才说下个月回来莫斯科一趟,如果方便的话,到时候可以一块聚一聚,还说可以把崔可夫同志也叫上。
对于这样的提议,尤里当然不会反对,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还问了确切的时间,以便能够提前做做准备。丘亚诺夫说了个时间,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尤里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将丘亚诺夫说的日子记下来,又用内线给克留奇科夫打了个电话,将这个日期告诉他,让他提前两天提醒自己一下。
许是因为心里有了危机感,尤里有意无意的开始组构自己的关系网络,而乔亚诺夫显然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尤里在构建人际关系这件事上,其实一直都很保守,除了与赫鲁晓夫之外,他平素来往比较密切的,也就是包括罗科索夫斯基在内的少数军方将领,当然,还有一些他曾经的下属。
在尤里的潜意识中,斯大林同志还活着的时候,交往太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不是一件好事,没看到那些被弄死的人动辄就被扣上什么什么“集团”,什么什么“团伙”的帽子吗?可以确定的是,斯大林同志最讨厌这种拉帮结派的行为,所以,除了日丹诺夫那一伙子与他有特殊关系的人之外,就没有谁敢在这方面搞小动作了,即便是有,也主要是集中在地方上,亦或是偷偷摸摸的。
所以,在中央委员会主席团中,这些个主席团成员之间,谁跟谁都走的不是很近,这里没有派系分别,只要一个斯大林同志派,不属于这个派系的都被打倒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尤里也没打算在莫斯科的核心权力外围搞什么小团伙,当然,他也没有搞小团伙的目标,因为他也是比较独的一个人。现如今,尤里还没有一个比较系统的想法,很多事情都是靠着危机感催生的潜意识去做的。
挂断了打给克留奇科夫的电话,尤里的注意力才转移到面前的文件上,他犹豫了一番,才伸手扯开文件盒上的封签。
盒子里放着厚厚的三本档案,最上面一份是案件综述,主要是介绍“布亚尔斯基案件”的侦办过程的,里头列出了所有牵涉到这个案件里的人,包括所谓的罪犯以及举报人,当然,还有参与案件侦办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反谍人员。
第二份则是审讯记录,这里头包括举报人的供词、罪犯的供词,还有审讯过程中审讯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个东西很繁琐,因为内务人民委员部安排的记录员都是依照严格的记录标准来记录的,他们不仅需要记录那些对话,还要记录罪犯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语气,甚至是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尤里看得很仔细,他甚至在这份记录上耗费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等到看完的时候,天都黑了,其间克留奇科夫来问过他是不是要回家,他只是打发对方先去接安捷莉娅,把她送回家,然后再回来接自己。
在整个审讯记录中,涉及到伊戈尔的地方并不多,尤里看得很仔细,还专门做了笔记,除开对伊戈尔本人的四次审讯之外,还有四个人在审讯过程中提到了他,加起来,他的名字一共出现了27次。
等到尤里将文件看完的时候,克留奇科夫正好第二次敲响他办公室的门,这次尤里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将全部的文件装在一个公文包里,兜着回了家。
别墅里,安捷莉娅让厨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尤里到家的时候,她还在等着,看得出来,这女人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但她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却是出卖了她,估计她这一个下午过的很艰难。
尤里倒是没有再开解她,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没有,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她的担忧是不可避免的。
夫妻两有些沉闷的吃了晚餐,餐后,尤里便回了自己的书房,开始翻看第三份文件。
第三份文件记录的是案件中涉及到的一些关键性证据,而在附录中,则记录了案件主办人员对量刑的建议,在这其中,伊戈尔的量刑是流放纳梅,刑期是七年。
别说,纳梅这个地方尤里还真知道,因为那里现在归他管辖,这地方位于西伯利亚,就在奥莫洛伊河河畔,在叶卡捷琳娜堡以北……没错,真的是“以北”,就是“以北”的有点远,直线距离的话,差不多六七百公里,开车过去的话,不好意思,过不去,没有公路到那个地方。
尤里仔细查看了一下卷宗里涉及到伊戈尔的物证,那是七封信,是伊戈尔与布亚尔斯基之间的往来信笺,而按照档案的记录来看,信中唯一对伊戈尔有罪的指控,就是这些信都是讨论“资产阶级遗传学”这类问题的,至于说他与什么美国人、英国人的有联系那些事,一概没有涉及到。
将全部的三份记录看完,尤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将文件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一盒香烟,径直走到窗户边上,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这才眉头微皱着向窗外看去。
窗外是凝沉的夜色,不过别墅区内的路灯都亮了,隔着不是很远,可以看到泳池里泛着淡淡的银光,灯光照射下的青草地上,有一些飞虫在飞过来飞去的。
香烟抽了半支,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尤里转过头,就看到穿着一身睡衣的安捷莉娅走进来,将一杯茶放在他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放下茶杯的时候,安捷莉娅看到了桌上摊开的文件,惊讶的问道。
那份文件敞开的那一页上,正好贴着伊戈尔的照片,当然,那是被捕后拍摄的照片,黑白的,却依旧能看出他有些狼狈。
尤里没有说话,继续在窗户边上抽着自己的烟。
“我能看看吗?”安捷莉娅将那份文件反过来,看了看封面,看到上面内务人民委员部特有的标识,还吓了一跳,不过,她终归是没有按耐住好奇心。
“看吧,”尤里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研究一个下午了。”
“事情严重吗?”安捷莉娅对伊戈尔的事情实际上也不怎么了解,听了丈夫的话,她一边将文件拿过来,一边问道。
“不用担心,问题并不严重,我已经想到应该怎么去应对了,”尤里笑了笑,走回到书桌边上,将手里的卷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说道。
“真的?”安捷莉娅看着他的眼睛,先是问了一句,随即又不无担忧的说道,“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过问这种事情。”
“不,你想错了,这件事我不仅要过问,而且还要过问到底,”尤里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嘴里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笺,“我考虑过了,如果这次我不作出反应的话,恐怕将来会有更大的麻烦。”
看着自己的丈夫将信笺放在面前,又拿了一支钢笔,安捷莉娅好奇地问道:“你写什么?”
“检查,咱们需要演一出戏。”尤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