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并不懂的科学,什么遗传学啊、农艺学啊、物理学啊、生物学什么的,他都不怎么了解,充其量就是前世上学时学的那点东西,现在也早就还给老师们了。
不过,即便不懂这些,他也知道将科学分为东方的、西方的,革命的、反革命的,很不靠谱,甚至可以说是很扯淡。所谓科学,明明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却偏偏要按照人为的思想为它们界定一个政治上的属性,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唯心主义吗?尤里实在是搞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莫斯科核心领导层的这些人难道看不明白?
不,当然不是看不明白,而是他们认为这就是意识形态工作需要做的事情,和“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是相同的道理。
对这些事情,尤里无法置评,也不能置评,他只能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将安捷莉娅的表哥救出来。
一夜过去,清晨的时候,尤里离开别墅之前,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安捷莉娅。
在这件事上,他有自己的考虑,尽管他很花心,花心到渣男,但既然已经结婚了,这个女人也成为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她的家事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家事,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活成卡冈诺维奇那样的人。
一如往常那样,先将安捷莉娅送到她的单位,随后,尤里并没有直接去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没有去克里姆林宫,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想去征询一下赫鲁晓夫同志的意见,看看这个老滑头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
尤里知道,今天赫鲁晓夫应该不会去办公,毕竟他从华沙返回莫斯科的借口,就是说的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他多半会在家里。
让司机直接开车到赫鲁晓夫现在住的别墅,尤里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尼娜正拎着一个手包出门,对这个老太太,尤里还是非常尊重的,他在门口同尼娜打了招呼,又简单的聊了两句,别墅的房门已经敞开,穿着一身睡衣的赫鲁晓夫出现在门口。
“怎么今天来我这里了?”看着尤里同妻子道别,走到自己面前,赫鲁晓夫面带微笑的问道。
“看看你的病情怎么样了,”尤里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来,笑道,“嗯,你的脸上看上去很不错,这可不像个病人的样子。”
“并在心里,脸上怎么看得出来,”赫鲁晓夫呵呵一笑,邀请尤里进门说话。
在赫鲁晓夫面前,尤里也不会拐弯抹角,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等着服务人员上了茶,便直接将自己现在遇到的麻烦陈述了一遍,并且向赫鲁晓夫道明了来意,希望他能给个建议。
“尤里啊,”听了尤里的这一番陈述,赫鲁晓夫沉默了片刻,而后朝站在客厅中的服务人员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直到她出了门之后,赫鲁晓夫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如果我碰上这种事的话,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吗?”
尤里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这他哪猜的着啊。
好在赫鲁晓夫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答案,老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一点:这是不是有人在策划着什么阴谋,针对我的阴谋,然后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搞清楚这是不是个阴谋,还要搞清楚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到底有什么人参与其中。”
尤里的眉毛扬了扬,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是一场斗争,尤里,是的,这是一场斗争,”赫鲁晓夫显得有些兴奋,他的嗓音明显提高了,“你要把所有伸向你身边的手,都看作是挑起斗争的信号,你必须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
见尤里沉默不语,他竟然直接站起身来,走到尤里的身边,伸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说道:“走吧,咱们到外面去转转,我想你现在的脑子里肯定比较混乱,咱们去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这将有助于你思考问题。”
话说完,他已经自顾自的朝门口走去。
尤里心头一动,急忙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别墅。
别墅外有一条长长的甬路,两侧栽植了塔松,很茂盛,翠绿翠绿的,或许是因为这些树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正值清晨,当然,也可能是一种心理作用,反正走在这条甬路上,尤里就感觉呼吸很顺畅,头脑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沿着甬路走了十几步,赫鲁晓夫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但你学会用不同的视角去看待一些问题,你要站到斯大林同志的角度去看待这些问题。”
“你对现在这场闹哄哄的悲喜剧有什么看法吗?”放慢脚步,赫鲁晓夫侧过脸,看着尤里问道。
“悲喜剧?”尤里感觉好笑,这就是赫鲁晓夫对这场文艺界、科学界大批判运动的评价?看来,他并不支持这样的运动啊。
“看法还谈不上,只是感觉有些突然。”想了想,他说道,“而且,似乎没什么必要。”
“不不不,必要还是有的,”赫鲁晓夫摇头,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不了解的是,就在俄历新年前后,美国人派驻在莫斯科的临时代办,乔治·凯南,向华盛顿发了一份重要的密电,这份密电被贝利亚的人截获并破译了。就是在这份密电里,这位凯南先生提出了一个旨在遏制并摧毁苏维埃联盟的战略构想,这其中,就涉及到了通过推进学界和文艺界自由化运动,来坚定遏制我们,并推动我们走向分裂的构想。同样的,这其中还提到了美国人已经通过过往的交流活动,在我们的文艺界、学界吸收了一批人。”
尤里眨眨眼睛,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以他的级别现在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这份密电令斯大林同志非常愤怒,他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不仅是来自曾经盟国的背叛,还有来自国内文艺界、学界的背叛,”赫鲁晓夫继续说道,“这才有了现如今的这场大范围批判。”
赫鲁晓夫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多谈,实际上,他说这么多已经是违规了,因此,他将话题引到尤里的问题上,说道:“但现在的问题是,斯大林同志关注的是这场批判本身,这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是一个涉及到很多人的问题,难道不是吗?安捷莉娅的表兄只是这个宽泛问题中很不起眼的一个点,斯大林同志不可能会关注到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一个转折,赫鲁晓夫表情严肃的说道,“你却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安捷莉娅也知道他的存在,那些将他带走的人也知道。那些人既然知道他的存在,那么就应该知道安捷莉娅的存在,当然,也会知道你的存在。”
听赫鲁晓夫说到这里,尤里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错,斯大林同志只是需要在文艺界、学界内掀起一场批判活动,将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揪出来,同时,也是为了打一个预防针。这一场批判活动,不可能避免的会将很多人裹挟其中,他们中会有人被冤枉,也有人罪有应得。在这里面,罪有应得的人斯大林同志可能会得到一个名单,但那些被冤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绝大部分人,斯大林同志都不可能知道。
这就像一个校长不可能知道学校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一样,毕竟人力有时穷。
斯大林同志不知道伊戈尔的存在,那是因为他的位置太高了,伊戈尔的地位却太低了。但是那些主办伊戈尔案子的人不同,他们不可能不对伊戈尔的情况做些调查,换句话说,他们肯定知道伊戈尔与安捷莉娅的关系,也肯定知道安捷莉娅与自己的关系。
并不是尤里自负,他目前在苏联国内,在莫斯科的权力圈子里,怎么说也是个人物了,别说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办案人员,即便是某个州,乃至于那些加盟共和国的书记们,也不一定愿意主动来招惹他。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如果伊戈尔真的有问题,那么什么都别说了,尤里现在应该想的事情,是主动向斯大林同志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同伊戈尔划清界限。
但若是伊戈尔没有问题,他只是受到了牵累,那么尤里就得想想清楚,那些办案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勇气了,或者说,到底是谁在他们背后撑腰,给他们撑腰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这么一考虑,尤里就感觉赫鲁晓夫同志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就是一场斗争,从它出现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是这个结果,同时,也注定了他必须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不管是向斯大林同志结束问题,还是针对伊戈尔的事情做出反应,都是一种反击的手段。
这就像是狮子划定自己的地盘一样,在这个地盘范围内的一切,都归狮子保护,任何过界的行为,都将被视为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