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尤里说要联系莫斯科，整个大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一众参谋目光躲闪，谁都不敢抬头，包括刚才进来送信的那个。而在尤里的身边，那些随行的将领们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连比留科夫也是如此。

见没人回应，尤里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了，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认为他要向大本营告状了，而事实是，他尤里才没有兴趣去告谁的状，他看重的是战役结果，是已经把后背暴露给敌人装甲军团的突击第九集团军。

当然，尤里也很清楚，只要自己这个电话打过去，斯大林了解到了南线战场的状况，此前才刚刚做出决定，将坦克第19军调往南部战线的托尔布欣，铁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因为正是这个决定，削弱了第五十一集团军，使得该部苏军无法顺利突破德军防线，未能起到掩护突击第九集团军侧翼的作用，从而令整个战役的第一期作战计划流产。

可是这个电话不打行吗？毫无疑问，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尤里想要做的事情，是尽可能挽回这种不利的局面，而要实现这个目的，他就需要来自乌克兰第三方面军的支持，而这份支持并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科涅夫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再者，就算他再好说话，尤里也不能那么去做，他是来乌克兰第四方面军督战的，没有权力去调动另一个方向上的作战部队，否则的话，一旦影响到战局，他吃罪不起。

再者，如果他对目前的战局坐视不理，若是不利的状况能够得到改变还好，最多最后做战役总结的时候，托尔布欣受一番训斥，然后退出一线，转到后方去做别的工作。可若是不能改变呢？整个南线打崩溃掉，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托尔布欣固然逃不了，他尤里恐怕也要跟着吃瓜落，另外，在场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得着好。

这群不知所谓的家伙，根本就是半点都不讲政治，不看实际情况，一门心思的意气用事，看来，三四年前的那些心理阴影现在是全都释放干净啦！

看着一屋子沉默的众人，尤里心头的怒火越来越盛，他不会向在场这些人解释心里的想法，更不会告诉这些家伙他们哪里想错了，那是军法官的事，而他是大本营的代表，在军衔级别上，他是在场的人中最高的一个，他需要做的是下达命令，而不是跟谁谁谁畅聊心事。

扫了一眼沉默的众人，尤里伸手拿过自己的军帽，面色严肃的戴在头上，头也不回地问道：“比留科夫同志，叶菲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同志在哪儿？”

听他提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一众参谋全都变了脸色，比留科夫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叶菲姆·阿法纳谢耶维奇同志身体不太好……”

尤里回头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再次问道：“我是问他现在在哪儿？”

叶菲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就是指的夏坚科，现任乌克兰第四方面军军事委员会委员，同时还兼任着政治部主任。

尤里在这个时候找夏坚科，尽管他没说目的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没好事，往大里说，作为大本营代表，尤里可以要求夏坚科启动方面军军事法庭，到时候审谁谁倒霉。往小里说，整个人也跟闹玩似得。

“应该在来的路上，”比留科夫无奈，只得实话实说道。

语气顿了顿，他又对适才前来报信的参谋说道：“去打电话问一下，看看叶菲姆·阿法纳谢耶维奇同志具体到了什么位置。”

“是，”参谋小心翼翼的说道。

“还有，立刻让通信兵把通讯联络站挪到这里来，”比留佐夫声色俱厉的说道，“十分钟后，必须与莫斯科取得联络！”

“是！”参谋大声回应了一句，转身又跑了出去。

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尤里摸索着口袋，掏出香烟，给自己点上一支，迈步朝大厅入口走去。

步出大厅，尤里并没有出去，而是顺着楼梯上了近乎半塌方的二楼，几名苏军士兵正在清理着楼梯，到处暴土扬长的。

从二楼又上了三楼，四楼，直到走到五楼，楼梯被塌下来的条石整个堵住，他才停下脚步，跨过一具穿着德军制服、身躯破碎的尸体，走到朝向西面的那个大洞前。

大洞应该是被飞机投掷的炸弹炸出来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错落的钢筋条从墙体内撑出来，一根一根的，全部弯曲变形，一面破烂的万字旗就挂在一根断裂的钢筋上，旗子的一角上还扯着半只手臂。

手臂的主人被半埋在碎石废墟中，只有胸部以上的位置裸露在外，满是血泥的M35式头盔下，是一张消瘦且满是稚气的脸，看年纪，最多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看到尤里站到了墙边，几名负责清理工作的苏军士兵急忙赶过来，将附近的两具尸体全部从碎石堆里扯出来，直接从豁口处丢到了楼下。

尤里眺望了一眼正西方，视线可及的地方，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空战。举起望远镜，再次朝那个位置看过去，却正好看到一架黑色的战机在空中被整个打爆，随即，两架苏军的战机从空中呼啸而过，直奔正西方去了。

“尤里，我想和你谈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比留佐夫的声音。

私下里，比留佐夫都是直接称呼尤里名字的，这是一种待人接物的技巧，能够拉近彼此的关系，显得亲切而不疏远。

尤里放下望远镜，转过身，将手指缝里夹着的卷头丢掉，默然不语的点了点头。

“刚才的事，不要往心里去，”比留佐夫笑着说道，“他们并不是违抗命令，只是你的命令有些突然，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显然是推脱之词，不过，尤里也没有揭穿他的意思，说到底，尤里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而且从本心来说，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太大。

作为大本营代表，尤里有自己的处事逻辑，可以说，每个大本营的代表都有自己的处事逻辑：既有朱可夫那种喜欢喧宾夺主的，也有华西列夫斯基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更有麦赫利斯那种当面什么都不说，背后打小报告的。

算下来，尤里应该算是比较中庸的，他不是那么强势，但也不是老好人，他喜欢直来直去，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总的来说，他就一个原则：方面军指挥员，你行你就来，我看着，你不行就换我来。

“你放心吧，我今天并不是针对谁，我也没有兴趣针对谁，”尤里表情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说道，“我只是在考虑这场战役，谢尔盖，是的，就是这场该死的战役，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遇上麻烦了。”

“是的，方面军参谋部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比留科夫点头说道，“我们忽视德军第1坦克集团军的动向，在这一点上，我这个参谋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现在并不是确定责任的时候，我想，挽回不利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事。”

尤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从这一点上看，比留科夫这个参谋长是称职的，至少他没有想着推卸责任，而是将指挥员的责任也扛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要知道，他的肩膀可是比托尔布欣的肩膀单薄多了。

“方面军的预备队短时间内补充不上来，”尤里没有在责任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转口说道，“我们却需要一支突击力量比较强的部队来填补51集团军在突击能力上的缺陷，我的建议，是向大本营提出申请，乌克兰第三方面军变更部署，由第十二集团军向克拉玛托尔斯克方向发动攻势，打击德军第4步兵军的侧翼，迫使其后撤……”

尤里刚说到这里，一名参谋从楼梯处跑上来，说道：“尤里·阿尔西波维奇将军同志，线路已经联通了。”

尤里停住刚才的话头，快步朝楼梯走去。

从五楼下去，原本大厅里显得更加喧闹了，一步步电台摆放在靠近东侧墙壁的地方，通信兵们还在紧张地忙碌着。

尤里在那名参谋的带领下走到一部还在整理着电话线的话机胖，伸手从通信兵的手里接过话筒。

“是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同志，”带路的参谋小声说道。

尤里点点头，将话筒放到耳边，说道：“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同志，我是尤里·阿尔西波维奇。”

“你好，尤里·阿尔西波维奇同志，”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华西列夫斯基，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沙哑。

“你好，”尤里说道，“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同志同志，接下来我说的内容，需要您做一个简单的记录，这里出了些新的问题，必须尽快向斯大林同志报告。”

“很严重吗？”华西列夫斯基沉默了半秒钟，问道。

“我想是这样的。”尤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