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午三点的时候,从基辅上空的东南边飘来一抹浓云,前后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城市就被浓黑的乌云所笼罩,尤里同安捷莉娅在市政厅的婚姻登记处正做着登记的时候,随着一声滚雷炸响,豆粒般大小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初时,雨点虽然很大,但却并不密集,可不过四五分钟的工夫,雨势便骤然大了起来,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声音异常密集。
从市政厅出来,两人乘车去往乌克兰加盟共和国政府大楼,如今的共和国政府大楼,并不是后世伫立在独立广场一侧的那栋雄伟建筑,而是位于赫里夏大街尽头处的一栋三层老旧建筑,战争爆发之前,这里是曾经的乌克兰计划委员会所在地,现如今,因为没有办公地点,所以这栋建筑就被赫鲁晓夫同志占据了——至于计划委员会,估计赫鲁晓夫同志才不关心他们搬去哪呢。
从市政厅到共和国政府大楼并不算很远,开车过去前后不到十分钟,可等尤里两人赶到地方的时候,整条街道已经被雨水浸没了,可以想象这场雨下的有多么大,多么急。
“今年入夏以来,整个乌克兰的降雨量都很大,”从车上下来,撑着伞往大楼入口处的走的时候,安捷莉娅看着脚下几乎没了脚踝的雨水,说道,“大范围的涝灾已经不可避免了,所有人都在担心秋收的问题,尤其是担心莫斯科定下的粮食上缴任务难以完成。”
尤里点点头,目光注视着远处的雨幕,落下来的雨水都连成了一道道浅白色的雨线,在风的吹拂下,溅起的水花在公路上形成一叠叠的水雾,忽而腾起,忽而消失。
作为一名苏联高层,尽管尤里不负责粮食方面的工作,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相关方面的情况。
在战前,按照莫斯科制定的粮食征缴方案,乌克兰每年需要向莫斯科上缴的粮食总量为八百万吨左右,这是个定量,不会按照每年秋收的丰减情况做调整。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些例外,受战争的影响,莫斯科调低了今、明两年乌克兰需要上缴的粮食总量,目的就是为了给乌克兰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一旦今年乌克兰因为涝灾而造成大面积粮食减产的话,那么有很问题就不太好说了。
再者,调低了粮食上缴的总量,并不意味着就什么都不用缴了,而这个缴多缴少的问题,就在于加盟共和国主要领导者的表现了,如果在调低总量的前提下,还能够超额完成任务,包括赫鲁晓夫在内,一干加盟共和国领导者的政绩都会显得很好看,反之,如果连调低后的总量任务都完不成,估计这些人的日子都会变得非常不好过了。
从大楼正门进去,安捷莉娅过去做了登记,随后带着尤里直上三楼,赫鲁晓夫同志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最东侧的房间里。
在如今的乌克兰,赫鲁晓夫同志就是太上皇,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都别想跟他老人家吹牛逼,在内务人民委员部没有进行改组的情况下,整个乌克兰能够与斯大林同志直接通话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那部直接连着斯大林办公室的电话,就在赫鲁晓夫的办公室里。
也正因为如此,赫鲁晓夫同志的工作就显得很忙,尽管外面下着大雨,可他办公室外的走廊外面,还是等着很多人,那都是来汇报亦或是请示工作的。
不过,安捷莉娅没有直接带着尤里去赫鲁晓夫的办公室,而是领着他去了走廊另一侧,最后进了一个面积不大的办公室:“你先等我一会儿。”
也没跟尤里客气,安捷莉娅过去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摇动手柄,要了内线。
尤里也不知道他这个电话是给谁打的,只听在她在电话里说自己来了,然后问赫鲁晓夫同志现在是不是方便。对方可能是要她稍等一会儿,稍后会打电话回来。
“这是你的办公室?”等她放下电话,尤里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着,好奇的问道。
“是啊,”安捷莉娅笑道,“是不是觉得有点简陋?不过这也没办法,基辅所有的工作才恢复了几个月,能正常运转起来就不错了,现在,我们连自己的办公大楼都没有,整个共青团也只分到了三间办公室,我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已经很不错了。”
尤里笑着点点头,这办公室的条件,的确,别说跟他的办公室比了,就连克留奇科夫的办公室都比这里强,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苏联的领导干部们,还没有养成贪图享受的习性,就像安捷莉娅,她显然对办公条件并不怎么挑剔。
“你在这儿坐一会,我去拿壶水过来,”将尤里让到她自己的座椅前坐下,安捷莉娅快步走向门口,她拉开房门,才走出去一步,整个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的说道,“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您……”
“呵呵,尤里在你的办公室?”门外传来赫鲁晓夫低沉的声音,随即,他那稍稍有些发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尤里也没想到赫鲁晓夫竟然这么给自己面子,竟然直接找到安捷莉娅的办公室来了,他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的位置,同时笑道:“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我在这儿。”
“哈!”赫鲁晓夫笑了一声,从安捷莉娅让开的位置走过来,直接给了尤里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又双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拍,这才放开他,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说道,“和我上次回莫斯科相比,确实是又瘦了不少。”
尤里笑了笑,正想开口,对方却又抢着说道:“走吧,到我的办公室去谈,我可是早就等着你过来了。”
跟着他从安捷莉娅的办公室出来,尤里落后半步,尽管他与赫鲁晓夫的关系很密切,但一直以来还是很注重两人相处时的细节的。可是没想到的是,见他没有跟上来,赫鲁晓夫竟然停下脚步,显然是在等他跟上去。
尤里无奈,只得追了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我已经接到莫斯科的通知了,”赫鲁晓夫抬起右手,用食指在鼻子上挠了挠,一边走一边说道,“具体的工作,现在已经都安排下去了,你们所需要的一切物资,都会在一周内到位,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是绝对会支持你的工作的。”
尤里急忙点头,走廊里人很多,他不适合对谈那些工作上的事情,不过,在乌克兰有赫鲁晓夫的存在,的确令他的工作更容易展开,至少他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坑自己。
“正好这次你过来,我对裁军工作委员会的一些工作,也有些建议和看法,”别看赫鲁晓夫的个子矮,腿短,但他走起路来却很快,一幅风风火火的样子。走廊两侧等候的人,频频跟他打招呼,他却是一个都不理,只是同尤里交谈。
跟在两人的身后,安捷莉娅的小心思转个不停。过去她就知道尤里与赫鲁晓夫的关系很密切,但密切到什么程度,她却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直到今天,她才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
作为乌克兰的第一书记,同时也是苏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团成员,赫鲁晓夫同志可真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主,他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亲自去接什么人的癖好。但是,尤里同志显然是个例外了,而这个例外,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赫鲁晓夫的办公室要比安捷莉娅的办公室宽敞许多,至少他的办公室有一个套间。
从办公室正门走进去,里面是个稍宽敞一些的房间,放了两张办公桌,一个年轻人占着一个办公桌,而他对面那张办公桌上则摆放着一个打字机,应该是给打字员准备的。
赫鲁晓夫领着尤里进了办公室,首先问道:“你喝点什么?”
“有咖啡最好了,”尤里也不客气,笑着说道。
“费奥多尔,去弄两杯咖啡过来,”赫鲁晓夫对那个兀自坐在办公桌前的年轻人说道。
“好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这才放下手里的钢笔,从座位前站起来,快步朝门外走去。
“这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布尔拉茨基,”等到年轻人走出办公室,赫鲁晓夫才皱眉说道,“两个月前来的实习生,不太懂事,不过文章写的很不错。”
尤里笑了笑,没有搭腔,这年轻人的情商有点低,就算文章写的好,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重用的。
不过,尤里看人的眼光显然不咋地,如果他前世对苏联了解多一点的话,那么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他肯定不会感到陌生的。
这名名叫布尔拉茨基的年轻人,将来会成为赫鲁晓夫同志的大秘,然后在赫鲁晓夫被打倒之后陨落,但他的故事并没有随着赫鲁晓夫下台而结束,几十年后,他会成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戈尔巴乔夫同志的高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