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莫斯科,很少有人能够察觉到政治上的异常,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作为权力中心的克里姆林宫一向安好,伟大的斯大林同志身体非常健康,对这个庞大国家的掌控,也一如过去那般的稳妥。
但实际上,这份安好与稳妥,只是流于表面的形式,而在这份宁静的背后,却是已经开始隐隐吹起的凛冽寒风,有时候,尤里甚至想要自语一句:凛冬将至!
由列宁格勒案件引发的所谓运动,正在变得愈演愈烈,熊熊的烈火,正在烧向克里姆林宫。
就在此前两天,中央监察委员会收到了来自国家安全委员会提交的一份举报信,这封信是最近一个阶段内,各类举报信中非常罕见的实名举报信。
这封举报信的投寄者名为利季娅·费奥多西耶夫娜·季马舒克,是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功能诊断科的主任,她在信中向监察委员会举报: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的诊疗小组,在对日丹诺夫同志的诊断过程中,存在对病情估计严重不足的问题,这是导致日丹诺夫同志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根据这份举报信,国家安全委员会认为,在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的系统内,存在一个与英美情报机关,以及国际犹太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分子们存在密切联系的阴谋集团。所谓的“对病情严重估计不足”,并不是基于专业技能有限的条件下做出的,而是人为的,是由主观意识做出的。换句话说,日丹诺夫同志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这些“医生杀手们”通过病情误判,隐瞒其患有心肌梗塞的实情,并最终导致其死亡的。
说白了,就是日丹诺夫是被人谋杀的,谋杀者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潜伏在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系统内的恐怖反党活动集团。
据此,国家安全委员会申请对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展开调查,以便将这些恐怖集团的反党分子们揪出来。
克里姆林宫医疗卫生局是什么地方?这是为苏联高级领导人、高级军方将领提供医疗保健服务的专门特设机构,在这个部门挂了号的医生,无一不是苏联国内顶尖的医疗工作者、医学专家,包括专门为尤里夫妻两人提供医疗保健服务的内科专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弗尔德曼,也是这个部门的成员。
如今的尤里,在莫斯科权力核心中是缺乏存在感的,他的年轻可以看做是一种武器,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阻碍。斯大林同志希望提拔一批年轻的干部,借以同那些老资格的干部们对抗,而那些老资格的核心成员,则对他这样的“年轻人”心怀忌惮。
问题的关键在于,尤里的“年轻”只是体现在现实的年龄上,而他的资历在核心权力圈子内,却并不算多么的“年轻”,从战争结束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在这个圈子内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他的尴尬之处就在于,斯大林同志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而那些老资格的核心成员,则将他看作是异类,他等于是在两边都得不到完全的信任。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尤里来说,尽管如今的他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却是真的没办法做的太多,对于当下缩放的一切,他无能为力,只能旁观。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考虑,尤里自身也具备了别人所不具备的一系列优点,那就是他在苏联的红军系统中威望卓著,在如今的苏联红军系统中,处于高层的诸多指挥员里,与他没有打过交道的少之又少。
除此之外,他本身还担任着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的职务,又是中央书记处的书记之一,另外,他还在部长会议中担任着重要的职务。
实际上,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包括尤里自己,都被他的年龄给蒙蔽了,就像斯大林同志没有给于他绝对信任的原因一样,他这个特殊的存在,其实在苏联的党务、政务、军务中,所拥有的资历并不浅,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其实也是个在党政军三界之内,都拥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了。
正是由于感受到了权力核心层的波澜乍起,最近一段时间,尤里正在有意识的加强与军方的联系。当然,这种联系其实没有多么的紧密,无非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交往,但这依旧体现了尤里的一种根本性思维,那就是在潜意识里,他始终觉得军队的力量要比单纯的政治斗争更加的有力。
不过话说回来,军队的力量的确是比单纯的政治斗争更加有力量,但在苏联这样的国度里,军方的支持却只能作为一种助力,却很难成为一种决定性的力量,毕竟谁也不敢在这里搞什么政变,这个国家太大了,不是那种几千人的部队就能控制一切的小国。
当然,尤里也没想过要搞什么政变,别说他已经离开军队有几年了,即便是他现在身为莫斯科军区司令亦或是国防部长什么的,也不可能去冒这种风险,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成功的机会。
上了自己的座车,直奔中央监察委员会所在地,自从回到莫斯科之后,他这段时间很少去部长会议亦或是书记处坐班,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会在中央监察委员会呆着,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如今的局势有些微妙,尽管他很少参与目前一系列案件的侦办工作,但坐镇这个要害部门,却能够掌握更多的信息。必须承认,在单纯的政治斗争中,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作用要比军队的作用大的多。
车子在公路上缓缓行驶,尤里坐在车内的后座上,目光聚焦在窗外,浓密的双眉微微簇起。
如今,他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条躲在草丛中的毒蛇,他的“蛇信”告诉他,危机正在朝着草丛这边逼近,但他却没有想过提前窜出去发起进攻,而是在等着敌人冒出头来。
就在上周的一次会面中,赫鲁晓夫同志已经很隐晦的抱怨过,说是斯大林同志正在变得越来越多疑,在这位领袖的眼里,似乎每个人都不值得信任了。在一些半公开的场合里,斯大林同志将莫洛托夫和米高扬指控为英美两国的间谍;宣称伏罗希洛夫正在通过他的那个犹太妻子,与美国的犹太资产阶级组织秘密策划阴谋诡计;他不止一次提到,类似卡冈诺维奇、梅赫利斯这样的犹太人,就是“美帝国主义安排的第五纵队”……
对于赫鲁晓夫所抱怨的这些内容,尤里是相信的,因为知道,斯大林同志不仅仅是在怀疑这些人,同样的,他也在怀疑贝利亚,因为他已经从斯大林同志那里接到了任务,要对格鲁吉亚的一些问题展开秘密调查。
在三十年代的时候,贝利亚曾经两次在格鲁吉亚担任党中央第一书记的职务,无可否认,他在这个加盟共和国中有着非常深厚的根基,包括现任的格鲁吉亚党中央第一书记阿卡基·伊万诺维奇·姆格拉泽,也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巧合的是,斯大林同志与格鲁吉亚同样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他不仅仅是在那里出生的,同时也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如今,斯大林同志怀疑贝利亚在格鲁吉亚搞了一个“小集团”,这个“小集团”不仅在玩弄一些权术上的伎俩,破坏格鲁吉亚的民主局面,还在四处搜集一些大革命期间的“伪造的、旨在诋毁苏维埃的”东西。
另外,斯大林同志还在怀疑,阿卡基·伊万诺维奇·姆格拉泽似乎在贝利亚的指使下,正在与流亡海外的原格鲁吉亚政府首脑诺耶·若尔丹尼亚等人建立联系,阴谋在格鲁吉亚煽动分裂主义情绪。
好吧,尽管尤里与贝利亚并不对付,可就真实的看法来讲,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贝利亚这个人会背叛苏联,支持什么所谓的格鲁吉亚分裂主义情绪,因为那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与此相比,尤里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斯大林同志的确是对包括贝利亚在内的莫斯科权力核心成员产生了怀疑,为了消除隐患,稳固自己的权利地位,他正计划在苏联发起另一场清洗行动,只不过这次清洗的目标换了一群人罢了。
退一步讲,即便是斯大林同志没有再搞一场清洗的想法,他也是在权力核心内部制造新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希望用一些欠缺资历的年轻人,来取代类似莫洛托夫、贝利亚他们这样的老家伙。而在他的计划中,尤里显然是比较关键的一个存在,否则的话,调查贝利亚的事情,也不会被按到了他的脑袋上。
但是对于尤里来说,冒冒失失踩进这个漩涡里,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那意味着……他会成为一个工具,斗争的工具,而工具的下场往往都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