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疑神疑鬼的,就会见到鬼,”匀速行驶的伏尔加轿车上,赫鲁晓夫抬着手,用食指挠着脸上的小痦子,面色阴沉的说道,“等见到的鬼多了,就会发疯。当然,这句话也可以这么说,那就是如果你总觉得谁是你的敌人,那么他早晚会变成你的敌人。”
尤里坐在旁边,指缝中夹着一支烟,他看着前方开车的司机,说道:“斯大林同志的意志已经很明确了,他准备对国家的领导体制做出一些修改,不管是干部年轻化的想法,还是扩大主席团规模,都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当下的某些问题,并决定有针对性的去展开变革。”
“变革没有问题,相信我,不会有人直接反对变革,”赫鲁晓夫摆动着右手,说道,“关键的问题在于,想要变什么,想要革的目标是谁,以及这个所谓的变革如何展开。”
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他继续说道:“现在的斯大林同志,是准备以谁为变革的目标呢?就像他所说的,还需要来一场1936年那样的运动,谁又是挡在路上的顽固保守派?斯大林同志认为,他口中所说的顽固保守派掌握的权力,都是由他赋予的,所以当他需要这些家伙们退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退出。但事实是什么样的呢?没有人会主动退出的,也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手中的权力,是由什么人赐予的,他们只会认为自己已经为此付出了努力,甚至是毕生的努力。现在,有人想要无缘无故的拿走他们手里的一切,这是不公平的。”
尤里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从赫鲁晓夫说的这番话里,他能听出一种矛盾的心态,他一方面显然是对斯大林同志的想法持有部分的支持态度,但另一方面,也在担心丢掉自己手中的权力。这种矛盾和不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很危险,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危险。
“明天我就会返回基辅,”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赫鲁晓夫才说道,“那里还有很多的工作安排需要处理,至于莫斯科,谁会去管它呢。”
尤里想了想,说道:“我安排飞机送你过去。”
赫鲁晓夫点点头,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是刚刚踏入黎明的莫斯科城市街道,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安静,但在这份安静的背后,却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焦躁不安和蠢蠢欲动。
别墅区门口,尤里目送赫鲁晓夫的车走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内,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走,这才转身走向别墅区的入口。
入口处的两名警卫一如往常般向他恭敬的行着军礼,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始终带着崇敬,而如今的尤里,已经习惯了用挥手的方式还礼,却不是像过去那样的行军礼了。
踩着别墅区内的小路,尤里往自己的住所行进,脑子里却在想着刚刚专程送他回来的赫鲁晓夫。
毫无疑问,作为一根老油条,混迹政坛半辈子,经历过无数次政治斗争的赫鲁晓夫同志,已经察觉到了莫斯科的异常,他应该也知道有人要搞事情,更有甚者,说不定那些准备搞事情的家伙,已经联系过他了。
但赫鲁晓夫的态度谨慎,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他的胆子比较小,立场摇摆,在局势没有明朗化之前,不愿意做出明确的站位,如果在局势较为平缓的时候,他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攀到顶峰的,但尤里的记忆告诉他,前世的时候,这个家伙是真的攀到顶峰了,当然,这也是他选择向这个家伙靠拢的最直接原因。
步行回到自己的别墅,尽管别墅里有专门安排的服务人员,但自从孩子和安捷莉娅离开之后,尤里还是感觉着有些冷清。
“元帅同志,昨天阿尔谢尼将军来过,”当尤里坐到客厅的沙发前,服务人员为他送来一杯咖啡的时候,还顺带着送来了一张请柬,“另外,尤里上校为您送来一份请柬,邀请您去观看‘前进吧,近卫军’大型歌舞演出。”
“我知道了,”尤里点点头,伸手将那份请柬接过来,又随手放在一边。
尤里上校指的是尤里·亚历山德罗维奇·亚历山德罗夫上校,这家伙在他父亲去世之后,就接手了莫斯科亚历山大·红旗歌舞团。说起来,此人要比他父亲更善于交际,每次歌舞团有大型的演出活动,他都会把这种邀请函送的到处都是。
当然,所谓“送的到处都是”只是夸张的说法,事实上,他只会送给类似尤里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至于别的人,估计他是没有工夫理会的。
听说阿尔谢尼昨天来过,尤里将茶几上的电话拿过来,正准备拨打他家里的电话,电话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他将电话拿起来,听筒送到耳边,沉声说道:“喂,我是尤里·阿尔西希波维奇。”
“您,您好,打扰您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声音,应该很年轻,“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元帅同志,我是阿克秀沙……”
尤里皱了皱眉头,这女人不知道是慌乱还是害怕,不仅说话磕磕巴巴,而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阿克秀沙,这明显是个昵称。
“啊,不,我是说,我是克先娅,”电话中的女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又急忙改口说道,“克先娅·雅科夫列夫娜·埃内斯托娃。”
“哦,那么,克先娅小姐,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尤里打断对方磕磕巴巴的陈述,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另外,你是怎么打通这个电话的?”
别墅的这套电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进来的。如今的电话可不是程控的,而是人工转接的,话务员可不会允许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把电话打到这种地方来。
试想一下,某个煤矿的普通工人,要通了电话,然后说“给我接克里姆林宫”,那些话务员可能给他转接吗?
“我,我是27号站的话务员,”电话传来女人忐忑不安的声音,“我,我……元帅同志,请您一定要帮帮阿尔谢尼,他说如果他被人带走的话,就只有您能帮助他了。”
尤里拿着听筒的手一抖,下意识的急声问道:“阿尔谢尼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让你给我打电话?”
他这一大堆的问题问出来,电话里却没有任何答复,反倒传出来嘟嘟的忙音。
尤里飞快的将电话挂上,然后再重新拿起来,继续拨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不过,这次传来的声音显然不是刚才那个女人的,而且,话务员报的号码也不属于27号站。
尤里大为恼火,直接就想把电话听筒给摔了,但他却很快冷静下来,又将听筒放到耳边,说道:“给我接莫斯科军区政治部。”
此时的尤里意识到,还不到自己发火的时候,他必须确定阿尔谢尼是不是出了状况,如果出了状况的话,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将这些都搞清楚了,他才好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打给莫斯科军区政治部的电话也是很快就接通了,尤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直截了当的询问阿尔谢尼出了什么状况。
自从战后转到莫斯科军区,阿尔谢尼在尤里的帮助下,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如今,他是莫斯科军区下属近卫第十三集团军的副司令员,之前斯大林同志说要调动第206摩托化步兵师,就属于这个集团军。
在尤里的询问下,莫斯科军区政治部给出的答复,是他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只知道昨天下午的时候,内务部的人过来,将阿尔谢尼将军办公室的东西都抄走了。尤里反问对方,既然是内务部的人,他们有没有出示总政治部或是中央监察委员会提供的搜查令。对方的回答是——没有,但考虑到现在的形势,他们也不敢阻拦。
结束了与莫斯科军区政治部的通话,尤里再次拨出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却是打给总政治部看,询问他们是否开具了关于逮捕阿尔谢尼的批准材料。对方稍候了一会才给出答复,说是没有,但是,今天早上,也就是在半个小时前,内务部方面提交了一份申请,内容就是关于审查阿尔谢尼的。
尤里没有在电话里询问申请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那不符合程序,作为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他是有权了解这些内容的,但并不是在电话里问,而是要通过一系列手续,从总政治部那边调阅。
考虑到阿尔谢尼是昨天下午被内务部的人带走的,这一晚上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所以,对尤里来说,要想保住自己当初的警卫队长,也是最近这两年他安排在莫斯科军区中最有力的一张底牌,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把人给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