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插了元帅旗的轿车,缓缓驶入中央监察委员会主体楼后方的停车场,车子还没有停入车位,早已等候在停车场入口处的克留奇科夫便飞快的赶过来,替尤里打开车门。
“主席同志,”尤里从车里钻出来,人还没有站稳,他便语速飞快的说道,“十点零六分的时候,克里姆林宫发布通知,让您下午六点钟到叶卡捷琳娜大厅参加中央书记处书记办公会议,讨论波罗的海三个加盟共和国领导干部任免问题;十点四十五分,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同志打来电话,说是准备向您汇报共青团中央在‘反世界主义’运动中的最新工作进展……”
尤里皱着眉头,一边往主体楼的入口方向走,一边听着克留奇科夫的汇报,当听到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放慢脚步,说道:“通知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同志,让他将相关的工作报告交给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
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就是指的谢米恰斯内,而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则是指的谢列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之间的交情,在谢列平担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的时候便已经确立了,现如今,谢米恰斯内能够坐上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职务,谢列平就出力不少。
尤里不知道的是,在他前世的历史中,“二谢”之间的关系就非同一般,“小谢”不仅是“大谢”的死党,而且是他的臂膀,谢列平能够与勃列日涅夫掰手腕,依靠的就是谢米恰斯内的支持。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尤里手底下的人也在搞小团体了,只不过尤里在这个问题上比较佛系,他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反对和抵触这一情况。
“好的,我马上去下通知,”克留奇科夫应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另外,半个小时前,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同志来过电话,说是……”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的继续说道:“说是他准备在下午两点钟来这里,交代他在‘反世界主义’问题上立场不坚定,思想动摇的问题。”
尤里的脚步一下停住,他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过了约莫十几秒钟,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就是莫洛托夫,自从苏联展开轰轰烈烈的“反世界主义”运动以来,尤其是在他的夫人被流放之后,内务部以及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那些人,就牟足了劲想要找他的麻烦。但莫洛托夫毕竟不是沃兹涅先斯基那种党内缺乏根基的人,同时,斯大林同志虽然不太信任他,但这份不信任,还没有强烈到想要搞掉他的程度,因此,他至今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手中的实权虽然少了,但党内的地位却没有降低。所以,别说是内务部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那些“喽啰”了,即便是贝利亚想要动他,也要想想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尤里很清楚莫洛托夫为什么要来中央监察委员会“交代问题”,这老东西绝对不是想要“认罪”,他甚至都不一定认为自己有罪,这么做的目的,定然是为了他的夫人,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他想要采用以退为进的手段,将他妻子从苦寒的西伯利亚弄回来。
且不说莫洛托夫这个人的人品如何,政治立场如何,至少他的家庭观念还是很令人佩服的。其实,以他的政治嗅觉和党内地位,如果不想让人抓住痛脚的话,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和他那个不太安分,总是喜欢上蹿下跳,还长了一张大嘴巴的犹太夫人离婚就行了。可他呢,偏不这么做,不管是下属拿这件事举报他,还是斯大林同志暗示他,他都不肯选择让步,甚至在他的夫人被流放之后,他还屡次跑到斯大林同志那里去求情。
如果仅从这件事上看,他显然是缺乏政治智慧的,但尤里又没办法拿这件事来贬低人家,这……很难概括的形容啊。
“下午两点钟有什么安排?”走到主体楼入口的时候,尤里停下脚步,问道。
“原来的工作安排,是下午两点一刻召开案件复审工作会,”克留奇科夫说道,作为尤里的第一秘书,所有日程安排都装在他的脑子里呢,不用去查。
“通知下去,下午的工作会推迟一个小时,”尤里想了想,说道,“其他的各项安排递次延期。”
“好的,”克留奇科夫说道。
“还有,去请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来我的办公室,”步上电梯的时候,尤里又说道,“顺便给我们专门两份午餐。”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更何况尤里还有事情需要安排,因此留在委员会用餐是很正常的,其实,随着安捷莉娅离开莫斯科,尤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委员会用午餐的,有时候甚至就在这里过夜。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尤里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端着克留奇科夫刚刚送来的茶,屁股下的椅子朝着窗口的方向,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视线看着窗外,手里的茶虽然端得很稳,但却一口都没喝。
他在考虑莫洛托夫的事情,心里始终难下决定。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尤里与莫洛托夫没有太多的交集,至少彼此间谈不上什么感情,实际上,不仅是莫洛托夫,整个莫斯科核心圈子里,他也就与赫鲁晓夫的关系不错,其他人都是关系一般。在一个国家的权力核心中,成员与成员之间不可能有多么“铁”的关系,因为每个人要考虑的东西都太多了,因此谁都不会被个人感情所禁锢。
但是,如果说尤里仅仅因为与莫洛托夫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就乐意看着他蒙冤受屈、惨淡收场,也是不客观的,即便是什么都不考虑,不还有一个词叫“兔死狐悲”呢嘛,谁又能说莫洛托夫的今天,不会是他尤里的明天呢?
“咚咚”的敲门声打算了尤里的思绪,他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欠起身子,将屁股下面的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办公桌做好,又从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份加盖了“绝密”印章的文件,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这才提高嗓门,说道:“进来。”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克留奇科夫走进来,站在门口的位置,说道:“主席同志,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来了。”
“请他进来吧,”尤里点点头,说道。
“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送过来吗?”克留奇科夫继续问道。
“送过来吧,”尤里点头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替我拿一瓶伏特加。”
“好的,主席同志,”克留奇科夫应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谢列平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外,他象征性的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一下,随即走进来,将头上的宽檐帽摘下来,拿在手里,说道:“主席同志。”
“来,坐吧,”尤里站起身,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说道,“博图加洛夫的案件复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结束了,”谢列平走到沙发前坐下,阴沉着脸说道,“对于国家安全委员会提供的所谓切实的证据,我不认为有任何实际意义,维塔利·斯捷潘诺夫的确是有一个叔叔在英国,但那是个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同他联系过的远房叔叔。如果说这也能成为指控他是叛徒的证据,那么所有的监狱都将人满为患。”
维塔利·斯捷潘诺夫·博图加洛夫,莫斯科国立大学的一名物理学教授,之前被国家安全委员会确定为“英国间谍”,据说证据确凿,且其本人也已经认罪了。
尤里没有怎么过问这个案件,毕竟这段时间中央监察委员会处理的案件太多了,他想一一过问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要说这些抱怨的话了,”尤里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谢列平旁边的沙发前坐下,说道,“现在,博图加洛夫的案子你就不要管了,你有一份新的工作需要去做。”
谢列平看向他手里的那份文件,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新工作肯定与那份文件有关系。
尤里没有兜圈子,直接将文件交给他。
谢列平将文件的封口拆开,从里面取出一份带有蓝色条纹的材料,这种信笺是中央监察委员会专用的,而且是专门用来标识重要案件、案情的信笺。
“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塔拉布林?!”只看了文件的开头部分,谢列平便吃惊的看向尤里。
这个塔拉布林是个军人,级别不高,只是上尉军衔,而谢列平之所以如此吃惊,是因为此人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维克托·谢苗诺维奇·阿巴库莫夫的副官。
尤里没有看向谢列平,他面色平静的看着对面的墙壁,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