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大雨还在继续,就像是天被谁捅了一个窟窿一样,以至于天上的水绵延不断的淌下来,一刻也不肯息止。
公寓书房内,尤里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通报,揉揉酸涩的眼角,舒缓了一下疲劳的情绪。
视线偏转,看到书桌上放着的餐盘,餐盘是安捷莉雅给他准备的,是一份简单的夜宵:几块蜂蜜华夫饼、一小盘牛肉罐头,还有两块巧克力和一杯咖啡。
夜宵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了,尤里没有胃口,随后将餐盘推到一边,拿过了丢在桌上的烟盒。
点上一支烟,将辛辣的烟气深深的吸进肺里,憋一会气,再一口吐出来,感受胸肺间那种烟熏火燎的灼热感,似乎顷刻间就能令昏沉沉的神智清醒过来。
坐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一种腰酸背疼的感觉,尤里站起身,在桌前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走到书房正南面那扇落地窗前,视线透过被雨水打花的玻璃,看向楼下的街道。
雨中的莫斯科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灯光了,只是偶尔能有一丝丝昏黄的光线,透过重重雨幕投射过来,让人确信今晚仍有人还未入眠。
“当……当……当……”
突然想起的钟声,将聚精会神看着窗外的尤里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是书房角落里的时钟正在奏响凌晨三点的钟声。
已经三点了,尤里有些惊愕,可到了现在,他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失眠的症状的?尤里极力回想,似乎就是从回到莫斯科,开始担任作战部部长这个职务之后开始的,而当初在前线的时候,每天都累得要死,那时,别说是睡到床上了,即便是坐着时间久了,都能美美的眯上一小觉。
每个人都极力的朝权力巅峰攀爬,有些,甚至不惜为此赔上身家性命,可是,站在那个巅峰的感觉真的就有那么好吗?尤里不清楚,因为他还没有到达那个地位。不过,仅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觉得那种感觉可能会很爽,但绝不会轻松。
距离窗户似乎有些近了,口中呼出的浊气,在窗玻璃上蒙出一层淡淡的水雾,窗外的景色至此再也看不清了。
尤里捏着抽了一半的烟卷,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将烟在烟灰缸里掐灭,正准备转身离开书房,去卧室睡觉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骤然间响了起来。
“我是尤里·阿尔希波维奇,”看着跳动的电话,尤里皱了皱眉,伸手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对着话筒说道。
“我是约瑟夫,”电话里传来斯大林深沉的声音,“你现在立刻到克里姆林宫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的,斯大林同志,我马上就过去。”尤里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对着话筒说道。
电话里,斯大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需要给你安排一辆车吗?”
“不用了,斯大林同志,我可以让维季姆·瓦西里耶维奇·巴什茨基同志送我过去,他正好住在我这里。”尤里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回答道。
“那好吧,抓紧时间。”斯大林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电话里很快传来忙音,斯大林挂掉了电话。
尤里拿着听筒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书房。
之所以在与斯大林的通话中提起维季姆,尤里并不是想借此机会提携自己的老战友,他也没那个本事,他这只是对斯大林的一种坦白而已。尤里无法确认斯大林是不是知道维季姆这个人,也不确认他是不是知道维季姆住在他的公寓,当然,更不知道斯大林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尤里只是想要防患于未然罢了。
在斯大林这样的人手底下工作,尤里认为自己能够做到最好的唯一办法,就是坦率加坦白,不留太多隐私就是对自己的最好保护,也是真正赢得斯大林信任的最佳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在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当听到斯大林问:需不需要给他派车的时候,尤里总觉得这是一种对他的试探。原因很简单,平时,他是有专车24小时在公寓待命的,唯有今天,阿尔谢尼把车开走了,而斯大林偏偏在这个时候问他需不需要派车……尤里在脑海中灵光一闪的瞬间,直觉告诉他,这似乎是一种试探。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一番对话。
不管是不是疑神疑鬼吧,尤里还是觉得这样做更稳妥一些。
走出书房,尤里直接上楼,敲响了替维季姆安排的卧室房门。
“怎么啦?”过了片刻,一脸睡意的维季姆打开房门,打着哈欠问道。
“斯大林同志来电话,让我去克里姆林宫,”尤里直截了当的说道。
“哦?”维季姆仍旧是一脸的不解,他不明白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尤里将适才通话的内容简单的告诉了他,并说明他现在必须立刻穿好衣服,同他一起到克里姆林宫去。
维季姆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醒了盹,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朝自己身上看看,然后扭头跑回卧室,打开随身带来的行李箱,翻找着他最新的军装。
“抓紧时间,维季姆,”看着维季姆站在床前,撅着屁股翻找衣服的样子,尤里只觉得心里好笑,当然,他也能理解这位老友的心情。
别看维季姆现在的级别比他高,人家是军级政委,按照级别划分,人家相当于中将了,可问题在于,他这个游击队出身的军级政委,水分太大,上面又没有人,说句最实在的话,战争一旦结束,如果部队裁军的话,他这种高级指挥员恐怕都要被裁撤掉——别说是他们这些游击队的指挥员了,就连游击队中央司令部不也是裁了又建,建了又裁的。
就是这样一个纯在一线慢慢爬起来,但战略战术眼光都非常有限的军事委员,骤然有希望见到斯大林,估计换成谁,都会有一种诚惶诚恐的心理。
等了几分钟,维季姆总算是把自己收拾妥当了,两人一路小跑着下楼,都顾不上带雨具,就那么直接冲出门,上了维季姆的车,尤里充当司机,开车直奔克里姆林宫。
这一路上,维季姆都显得很紧张,他在副驾驶座上坐的很不安稳,屁股一会往左边挪挪,一会又往右边挪挪,时不时的,还探过头来,朝后视镜里照上一照,然后不是嘟囔自己的头发没有梳拢好,就是抱怨自己的胡子没有刮干净。
好不容易等到车子进了克里姆林宫,维季姆总算是消停了,他在副驾驶座上正襟危坐,目注前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就像是准备奔赴刑场就义的革命志士。
尤里把车停在1号办公楼的楼下,维季姆不等警卫来开车门,便慌里慌张的戴上军帽,推门下车,结果,因为头低的不够,帽檐撞在了车门上方的顶棚上,整个人险些没在车门处摔倒。
“维季姆,不要紧张,”尤里绕过车子,特意对他小声说道,“斯大林同志不一定会见你,你……”
这话尤里还没说完呢,两个人刚刚迈上楼前的台阶,就看到斯大林正从一楼东侧的走廊里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米高扬和沃兹涅先斯基。
斯大林显然也看到了正走进门的尤里,他取下嘴上叼着的烟斗,停住了脚步。
“斯大林同志,”尤里赶紧加快脚步迎上去,先跟斯大林打了招呼,又对他身后的两个人说道,“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同志,阿娜斯塔斯·伊万诺维奇同志。”
沃兹涅先斯基和米高扬只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有斯大林开口问道:“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还没睡,”尤里赶紧说道。
“这就是维季姆·瓦西里耶维奇同志吗?”斯大林的目光转向后面的维季姆,表情和蔼的问了一句,同时伸出手。
“你好,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维季姆有些慌乱,不过总算是没有出差错,他向斯大林问了好,又迈上两步,伸出双手同斯大林握手。
“你们在普里皮亚做得很好,工作很突出,”斯大林微笑着说道,“为我们抗击德国法西斯的战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为了苏维埃,为了祖国母亲!“维季姆赶紧站直身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是游击队玩的那一套,他给照搬过来了。
斯大林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尤里,指示道:“安排维季姆·瓦西里耶维奇同志到休息室休息,然后到我的办公室来。”
“好的,斯大林同志,”尤里赶紧答应下来。
目送斯大林一行人上了楼,维季姆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叹息,不过是简短的两句对话,时间不到一分钟,他却已经紧张的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