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军工作委员会执行局与内务人民委员部之间并非没有矛盾,要知道当初的监狱管理局可是属于内务人民委员部管辖的,现如今,这部分管理权被转移到了执行局,要说贝利亚同志对此没有任何不满,是根本不可能的。
尤里之所以专门提出将监狱管理局的工作放弃点,就是为了映射一下贝利亚同志,给他添点堵,他没兴趣与贝利亚同志发生面对面的冲突,但这并不是因为怕他。
经过这两天的反思,尤里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活的那么憋屈,那么畏首畏尾。
或许斯大林同志的存在,对苏联的每一个官员来说都是一种压力,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今天安全,明天是不是仍旧安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莫斯科权力核心中,乃至于权力核心的外围,尤里感觉自己的存在反倒更加安全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斯大林同志的控制欲很强烈,他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他可以为了打击某个人,或者某一伙人,而发动一场运动,但却不允许别人搞那种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瞧不起那些喜欢打小报告,攻击别人的人。这一点拿梅赫利斯来做例子就够了。
再有,从今天发生的一切来看,尤里相信斯大林同志对贝利亚也不是没有防备的,从他安排人去调查明斯克的事情,却不把这件事交给贝利亚去办就能看出来了。
这个发现给了尤里很大的底气,他相信只要自己还游离在权力核心外围,还能整天在斯大林同志面前晃悠,能将斯大林同志喜欢看到的工作成绩如期交付,哪怕是贝利亚同志看自己不顺眼,打打小报告什么的,斯大林同志也不会动自己。
斯大林同志喜欢能做事,能做成事,能做好事的人,当然,如果这样的人还能保持低调,身上还有些无伤大雅的毛病,估计他就更加的喜欢了。
所以,一切根本的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一个最基本的原点:做人必须做那种在别人眼里有用的人,昏聩无能,整天只知道拍马屁的人,在这个世界,在莫斯科,是没有生存价值的。
离开斯大林同志的办公室,尤里没有在克里姆林宫做任何停留,直接乘车回了裁军工作委员会,他就像是将伊戈尔的问题抛到了脑后一样,再一次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利用上午的剩下的时间,他了解了苏维埃宫建设所材料的调配问题,又分别了解了专用起重机的研发进展以及钻井设备的研发进度问题。
到了下午,他将涉及到苏维埃宫建设问题的几位主要领导同志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工作会,通过了一个组建“苏维埃宫建设项目督导工作组”的决议,尤里自任组长。
在工作会上,尤里重申了这个项目建设的重要性,要求工作组成员严格落实自身所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做好严格的工作计划,分阶段的核实工作落实情况,并每三天汇报一次工作进展。
尤里下达的命令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检查各方面的工作进度问题,对于未能如期完成任务的,无论何种原因,一律给予降职乃至于撤职的行政处分。
以往,尤里的领导风格是比较温和的,他很少下达这种不考虑现实条件而只关心结果的政令,当然,更不会以撤职、降职这种威胁,来推动工作的展开。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他也开始将温和的工作方式转向了偏重政绩的简单粗暴的工作方式上,而这就是现实造成的,人在大多数时候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
工作会结束的时候,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天色都微微放暗了。尤里又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主要是克留奇科夫先去接安捷莉娅下班了,他得等着车回来。
就在尤里耐心等着专车返回的时候,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同志的办公室里,穿着一身内卫军上校军服弗拉西克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这是将近一天的工作成果。
跟在斯大林同志身边这么多年,弗拉西克早就清楚了这位领袖的工作风格,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最好是尽快让他知道,而且要赶在他的耐心耗尽之前,不然的话,后果会非常的严重。
当然,弗拉西克还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斯大林同志在安排他去做一些调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对要调查的事情做好了定性,因此,在不偏离实际情况太多的前提下,最好让他得到他希望得到的结果。否则的话,他虽然不会责怪调查人员没有把事情办好,但也不会给人什么好脸色。
所以,在调查今天这个“伊戈尔案件”的时候,弗拉西克也花费了一番心思,他能揣摩到斯大林同志想要看到什么样的调查结果,所以,这份最终泡制出来的调查结果,虽然在总体上遵循了实事求是的前提,但有些部分也做了修改。
听到办公室内传来斯大林同志略带沙哑的沉重声音,弗拉西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这才伸手推开办公室的房门,快步走进去,敬礼道:“斯大林同志,您要的调查结果已经送过来了。”
斯大林坐在办公桌后面,书桌上的台灯因为有灯罩遮着,灯光只能照射到他的胸口位置,他的脸就藏在阴影里,只有烟斗冒出的一点火光忽明忽灭。
没有得到斯大林的答复,弗拉西克径直走过去,将文件夹打开,平放在办公桌上。
“调查结果可信吗?”斯大林终于开口,他将烟斗拿在手里,目光从眼镜后面投过来,聚焦在弗拉西克的脸上。
“应该是很可靠的,”弗拉西克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因为那是愚蠢的,面对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将责任和“功劳”一股脑推到侦办人员的头上。如果最后出了问题,主要责任是侦办人员的,但若是没出问题,功劳总是少不了他那一份的。
身子前倾,弗拉西克将文件扉页掀过去,第一页上就是一份名单:“这是负责侦办这件事的人员名单,是我安排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
斯大林同志显然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他点点头,将鼻梁上的眼睛朝上推了推,低头去看文件。
第一页的名单他没有看,直接掀过去,从第二页开始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斯大林看得很认真,他几乎是一行一行的在看。
“这么说,这个伊戈尔与间谍勾结的事情,并没有实际证据?”看了几页,斯大林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得到的汇报无疑证实了这一点,”弗拉西克说道,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我得到的汇报”,是的,是下面人提交上来的汇报,至于具体实情如何,他不清楚。
“那么这件事在明斯克也的确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斯大林继续问道,“包括那些无关的人?”
“据说知道的人很多,”弗拉西克面色平静的说道,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据说”,实情如何,他也不清楚。
“这个举报人,列夫·瓦西里耶维奇·多尔戈夫的情况属实吗?”斯大林又翻了几页,再次开口问道。
“应该属实,”弗拉西克点头说道,“我查阅了总政治部留存的斯大林格勒战役时期的处决人员名单,找到了大士雅科夫·瓦西列耶维奇·多尔戈夫的名字,与他一同被枪决的逃兵共有143人,枪决命令是由第六十二集团军军事委员会做出的,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将军和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将军以集团军正副司令员的身份签字生效。”
“那么,伊戈尔这件案子的侦办人员呢?”斯大林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抬起头来,摘下眼镜,重新拿起烟斗,深吸一口,眼睛看着弗拉西克,沉声道,“这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调查清楚?他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举报人可能存在问题吗?”
弗拉西克没有说话,他知道,斯大林同志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具体的判断,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提供意见,而是等着接受命令。
斯大林烟斗中的烟丝已经燃尽了,他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烟丝袋,嘴里则说道:“我怀疑,那些破坏分子已经渗透到了我们的内务人民委员部,这些敌人,和那些对苏维埃政权不满的人,就像列夫·瓦西里耶夫·多尔戈夫这样的人,正在侵蚀我们的政权。他们正在策划一场阴谋,但遗憾的是,拉夫连季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他松懈了,疏忽了对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监管,以至于我们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已经变成了敌人刺向同志的匕首,肮脏的匕首。”
话说到这,他将烟斗重新放回到桌上,再一次拉开抽屉,将尤里上午交上来的那份东西拿出来,夹在弗拉西克提交的材料里,而后一块递给弗拉西克,说道:“你把这些送到拉夫连季那里去,把我的意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