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有些诡异,无星无月的天幕上,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了小雨。
别尔谢涅夫斯基胡同,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从巷口处疾驰而来,带着轮胎摩擦青石板所发出的“吱”声尖叫,猛地停在一栋五层的居民公寓楼前。
车身还在骤停所造成的剧烈震颤中,驾驶座的车门已经被人推开,一名留着大胡子,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从车里冲出来,一只手捂着左侧胸口,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一张信笺,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公寓楼。
就在中年人冲进公寓楼正门的那一刻,正好有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从楼里走出来,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女人猛的看到中年人胸前不停溢出的鲜血,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腾地跳向一边,同时,嘴里发出足以刺破耳鼓的尖叫声。
中年人对这尖叫声听若未闻,他嘴里喘着粗气,攥着信笺的那只手扶着走廊的墙壁,脚步蹒跚的朝走廊深处走,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处的一间房门门口。
这道漆迹斑驳的房门上了锁,中年人有些艰难的掏出一把钥匙,将房门打开,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便一个踉跄栽了进去,合身扑倒在房间内的地毯上,鲜血从他身下溢出来,很快便浸染了地毯。
此时的中年人显然已经油尽灯枯了,他趴在地毯上,努力抬起头,视线透过黑暗直勾勾看着正前方。
房间里没有灯,厚重的窗帘也闭合着,可以说是一点光线都没有,但如果有光亮的话,任何人都能看到,就在正对着房门的方向,摆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有六部电话,而且每部电话的颜色都不一样,其中大红色的那个最为醒目。
中年人努力的伸出手,朝着桌子的方向抓过去,可惜的是,他的指尖离着桌角都还有四五米的距离呢,根本不可能抓的到。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的身体在地毯上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看向天花板。
他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虽然越来越粗重,但力气却似乎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的弱不可闻。
十几分钟后,几名民警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进了这栋公寓,他们在这处房间内发现了倒地的尸体,并从他的身上搜出一份证件。
证件上显示,死者的身份是国家政治保卫局特别处的一名少尉,没有名字,只有一个“11”的代号。一份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政治保卫局少尉证件,再加上房间里摆放的六部电话,令接到报警的几名民警察觉到了异常,他们迅速向上级做了汇报。
在几名民警的认知里,这名死者应该是一个间谍,他的证件应该是假的,所以,这个案子必须交给上级部门去负责,或许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那些秘密警察会对此感兴趣的。
在这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案件中,没有人察觉到这个国家的天就要变了。
同样也是在这个阴雨的晚上,就在那名中年人的尸体被民警带走的同一时间,尤里所乘坐的伏尔加轿车刚刚驶过库兹涅茨基桥,从特鲁部内广场驶向猎人商行的方向。
他刚刚去探望了昨天才返回莫斯科的马利宁,还同他喝了两杯。这两年,马利宁过的也不怎么顺当,他的驻德集群副司令兼总参谋长的职务,在去年的时候被拿掉了,回到国内之后,他所担任的职务是总参谋部的副总参谋长。
怎么说呢,副总参谋长这个职务看上去很高端,但由于不兼任其他职务,所以基本就是个闲职,他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这里看看,那里转转,然后起草报告,提些意见什么的。这项工作相当消磨人的意志,枯燥乏味不说,还显得挺忙碌的,如果报告被上面的人接受了还好,如果不接受,那就是废纸一张。
其实不只是马利宁,在残酷的战争结束之后,除了最初两年之外,剩下来的这些年里,绝大部分当初奋战在一线,挥斥方遒、豪气万丈的将军们,现在基本全都销声匿迹了。他们要嘛沉寂在了某个平凡的岗位上,要么就是进了某所军事院校教书,真正能够频繁出现在民众视野中的,已经非常非常少了。
这种现实说上去会令人感觉感慨,但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就是军人的宿命,在没有战火的地方,是没有他们功成名就的机会的。
挂着元帅旗的黑色轿车,在雨幕中缓缓穿行,尤里的目光透过挂了水幕的车窗,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街道夜景,他的情绪还没有从不久前马利宁带来的回忆中彻底拉回来。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残酷的战争时期,此时,雨夜静谧的街头,似乎也换成了斯大林格勒残破的废墟,凶凶的烈火与滚滚的浓烟就在眼前晃动,耳鼓里也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尖锐的警报声,将尤里的思绪从战火中强行拉了回来,他怔忪的发了一会呆才明白过来,那尖锐的警报声并不是防空警报,而是民警们出动时的警笛声。
几乎就在他明白过来的那一瞬间,两辆警车已经呼啸着从他的车边擦身而过,因为车距太近的缘故,尤里的司机还匆忙打了一下把,引的车身一阵晃动。
尤里的司机来自于政治保卫局,他放慢了车速,面色羞恼的低头朝后视镜看过去,他很想看清那两辆警车的车牌号,回头好去找对方的麻烦。要知道尤里这辆车的车头上可是有元帅旗的,按照规矩,即便是警车也要给他的车子让路,而今晚这样的冲撞,完全就是非常无礼的行为。
“好啦,他们应该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尤里看出司机的心思,开口说道,“而且天这么黑,他们也看不到什么。”
司机嘀咕了一声什么,这才重新将车子开动起来,径直朝尤里的住所方向开去。
约莫十几分钟后,车子开到别墅区门口,就在通过入口的警卫岗亭的时候,司机将车速放慢,就在车外,一辆棕绿色的军用吉普车正停靠在路边,一名浑身湿漉漉的少尉,正站在吉普车的车边,用力朝尤里的车子挥手。
司机的警惕性很高,他将车子停在吉普车近前,却没有打开具备防弹功能的车窗,而是直接通过车载扩音器,要求对方出示相关的证件。
少尉很快拿出一份证件,并将它贴到司机的车外,同时大声喊道:“我是克里姆林宫保卫局的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沃尔科夫,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见到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库廖科夫元帅同志。”
司机取出一把手电,照着他的证件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扭头向尤里请示。
尤里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很快,他身边的车窗便拉下一道缝隙,缝隙很窄,估计最多也就能伸进来一根小手指。
少尉很快便从车子另一边绕过来,扑到车窗的缝隙处,大声说道:“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元帅同志,我们半个小时前刚刚接到布利日尼亚别墅的电话,那边有人在电话里通知我们,斯大林同志的健康状况出了问题,要求我们立刻安排医生过去。”
尤里的心头一跳,瞬间气血上涌,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布利日尼亚别墅是斯大林同志最近一个阶段常去的地方,自从身体状况欠佳以来,斯大林同志似乎延误了再去孔策沃,倒是去布利日尼亚的次数更多一些。
“电话是谁打的?”尽最大努力按捺住情绪,尤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不清楚,”少尉微微喘息着说道,“不过按照排班表,今晚在那边值班的应该是11号,也就是库德里亚绍夫少尉同志。”
“这怎么可能不清楚?”尤里扭过头,犀利的目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朝外面看出去,嘴里则沉声问道。
“对方还没有等我们询问,就已经切断了通讯,”窗外的少尉说道,“我们与布利日尼亚别墅之间的通讯中断了将近5分钟,古怪的是,在我们重新回复通讯之后,那边的回复是没有异常。我们要求与11号直接通话,但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少尉的语气非常焦急,很明显,这些情况太过异常了,以至于他不能不担心。
“与斯塔罗斯京联系过了吗?”尤里沉声问道。
斯塔罗斯京是斯大林同志现在的卫队长,他应该是时刻跟在斯大林同志身边的。
“联系不上,”少尉大声说道,“图科夫、洛兹加乔夫、赫鲁斯塔廖夫几位同志都联系不上。”
图科夫是斯大林卫队的副官,洛兹加乔夫是队长助理,而赫鲁斯塔廖夫则是斯大林同志的贴身警卫。
“联系过伊格纳季耶夫同志了吗?”尤里再次问道。
车外的少尉沉默了,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才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隔着车窗缝隙塞进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波……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让我在联系伊格纳季耶夫同志之前,先将这份文件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