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下午莫洛托夫还要过来“交代问题”,尤里中午就没有休息,说真的,就目前的局势而言,莫洛托夫在莫斯科权力核心中的地位,已经有些及不上尤里了,主要是这个老家伙在斯大林同志面前已经没有了地位。
按照常理来讲,尤里应该与莫洛托夫这种“失宠”的老家伙保持距离、撇清关系才对,这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不过,今天下午的这场会面他是躲不开的,毕竟人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过来交代问题的,而按照莫洛托夫的级别,中央监察委员会内部也只有尤里亲自出面办理这事了。
距离两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莫斯科人轿车缓缓驶入中央监察委员会的院落,车子停在主体大楼的入口处,尤里从窗内俯瞰下去,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从车里钻出来,此人戴着一顶宽檐帽,身上穿着一席灰色的风衣。
尽管没有看到来人的正脸,但尤里却一眼就认出来,此人还真就是莫洛托夫。
整了整上衣,尤里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随手拿过一份文件,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似模似样的看了起来。
“当当……”
办公室内的落地钟敲响,敲门声也分毫不差的响了起来。
“请进,”尤里轻咳一声,眼睛看着面前的文件,头也不抬的说道。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克留奇科夫的声音响起来:“主席同志,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莫洛托夫同志来了。”
“哦?”尤里这才抬起头,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
待看到手拿帽子,站在门外的莫洛托夫时,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绕过办公桌,一边朝门口的方向迎过去,一边笑道:“嘿,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同志,快请进。”
“下午好,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同志,”莫洛托夫将右手里拿着的帽子换到左手,上前两步,同尤里握着手,说道,“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
“下午好,”尤里回了一句问候,转口说道,“呵呵,工作总是做不完的,相比起工作,接待朋友显然更重要一些。”
说到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坐吧,喝点什么?我这里还有一些前段时间刚刚搞到的咖啡,据说是从南美运来的古巴货,应该还不错。”
“那就来点咖啡吧,”莫洛托夫将帽子交给克留奇科夫,自己走到沙发前坐下,笑道,“正好,昨晚睡得不太好,还可以提提神。”
尤里给了克留奇科夫一个手势,让他去浓咖啡,自己则走到莫洛托夫的身边坐下,说道:“波丽娜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尤里猜测莫洛托夫所谓的“交代问题”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为了他的妻子而来的,既然这件事总归要谈,那还不如由他来首先开口。
莫洛托夫先是摇了摇头,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上午的电话里我已经提到了,今天下午之所以来监察委员会,是想要交代一些关于我的个人问题。”
尤里点点头,表示这件事他知道,之前已经听秘书汇报过了。
“那么,请安排为我做笔录吧,”莫洛托夫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想要点燃的时候,却又停下来。他将烟卷从嘴里取下来,说道,“尤里·阿尔希波维奇同志,考虑到我要交代的问题会涉及到一些比较个人的观点,所以,我希望笔录能够由你亲自来做,在场的人,除了你我之外,最多再有一名证人。证人必须是可以信赖的布尔什维克党员,是立场坚定的苏维埃干部。”
尤里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莫洛托夫会提出这么郑重其事的要求,因此,在想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请马特维·费奥多罗维奇同志来充当这名证人。”
马特维·费奥多罗维奇就是指的什基里亚托夫,尤里之所以提这个人,是因为此人与他的立场不同,将其找来充作证人,可以保证这场“讯问”的公正性。
“可以,”莫洛托夫思索了片刻后,认可了他的这项提议。
此时,克留奇科夫正好送了咖啡过来,尤里便安排他去给什基里亚托夫打电话。
“这咖啡真的很不错,”莫洛托夫端着咖啡抿了一口,随口赞叹了一句,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莫洛托夫不开口,尤里也不好强行尬聊,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装模作样的看着文件。
漫长的十几分钟时间就像是过了一年,终于等到了什基里亚托夫的到来,尤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尽管在争夺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这个职位上,什基里亚托夫败给了尤里,但真要是论起在党内的资历,尤里还是与人家有很大一段距离的,不过,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够靠资历来排队的,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后来居上这个词了。
或许是因为资历比较老,什基里亚托夫在做事上也谨慎的很,他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固执地要求亲做笔录,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谈话将有两个笔录、两个证人:尤里做一份笔录,他做一份笔录,两人又相互佐证。
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很简单,因为什基里亚托夫很清楚,这份笔录是需要交给斯大林同志亲自过目的,所以,两份笔录将保证两人在斯大林同志面前享有同样的曝光率,当然,也承担着同样的责任。
“……乌里扬诺夫同志的晚年比较复杂,有些时候,他的风格更贴近于神经质,”就在尤里的办公室里,莫洛托夫就着一杯咖啡吸着烟,讲述属于他自己的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开始就谈自己的问题,而是像讲史一样,将叙述的起点定在了三十年前,而他口中所说的“乌里扬诺夫同志”,自然就是指的列宁同志。
“在处理一些问题的立场上,他的态度过于软弱,总是认为应该给予反对者说话的机会,在通过辩论的方式达成意见的统一,”莫洛托夫说话的语气比较深沉,看得出来,当年有很多事情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深刻的记忆,“因此,那时候才会有众多极不协调,又形形色色的反对派。这些可疑的人,在列宁同志去世之后,有一部分甚至成为了中央的支柱,他们想要放弃我们的路线,放弃工人阶级的领导,完成一个向资本主义的转化,对这家伙,总要有人去对付他们,要放开手脚对他们展开镇压。而这个人就是斯大林同志,是的,我在那个时候就选择了斯大林同志,而且,我也是所有支持他的人中,很主要的一个。”
尤里一声不吭,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做着记录。
“莫洛托夫同志,你这不像是在交代问题,”什基里亚托夫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鬓角,说道,“反倒像是在抱怨。”
“不要急,马特维·费奥多罗维奇·什基里亚托夫同志,”莫洛托夫将吸完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什基里亚托夫,笑道,“做任何工作都不能急躁,知道吗,你的问题就在于太过急躁。”
什基里亚托夫扭头看了看尤里,见他垂着眼睑不看这边,只能无奈的重新将钢笔拿起来。
“是的,当年的镇压政策我也参与了制定,”莫洛托夫继续说道,“不管是党内的,还是党外的,我坚定地认为,这种镇压是很有必要的,且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没有它,我们就无法生存,它是挽救人民,挽救革命的唯一选择。我的看法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帝国主义存在,无产阶级专政就必须持续下去,而且这种专政不能是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只能是工人阶级的,甚至只能是工人阶级中少数人。因为我们必须统一意见,集中一切的人力、物力、财力来与帝国主义对抗……”
听他说到“少数人”这个词,尤里手中拿着的钢笔一顿,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头朝沙发上的莫洛托夫看了一眼,他绝对这家伙的这番话意有所指。
“但是现在,我认识到了我的错误,”莫洛托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说道,“很显然,我们的镇压政策执行的并不彻底,有些可疑的家伙被遗漏了,还有一些人叛变了,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有一些人叛变了?谁,谁叛变了?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什么原则?
尤里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恍惚中,他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莫斯科要发生大事了,很要命的大事。
“铃铃……”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上的三部电话中,有一部突然响了起来。
毫无防备的尤里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伸手随意抓过一部,却发现响起来的竟然是那部红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