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铁靴和马蹄敲击的声音让大地颤抖、林木悚然，让深秋黄叶哗哗的往下落，充满了凄厉的美感。
唐恩所在的山头简直是最好的观战地点，他能清晰看到滚滚铁流以盖利德大道为中心，顺着原野蔓延开来，那熟悉的圣树旗随风飘舞，整齐的甲胄反射着晨曦。
他抬起望远镜，有心去找军中的熟人，可所谓兵过一万无边无沿，除了闪瞎人眼的甲胄和兵刃，什么也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交界地通讯手段太差，唐恩脚下的山头就会成为必争之地，可现在距离两军阵线足有十里，除了一队骑兵遮拦，倒也没人过来打搅。
大场面，绝对的大场面，表面看像是中世纪，可其中添加了几抹魔幻色彩，光是这披甲远距离行军就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支撑。
唐恩先看玛莲妮亚军，重甲大盾在前，由骑士率领的铁骑分布与两侧，巨大的步兵方阵之后是多族混编的弓手，他们身后则是推着投石机的辅兵，再之后便是巨大的魔像和山妖，整体排成个中规中矩的棋盘阵。
即每个千人队为一阵，骑兵遮蔽两翼，步兵、弓手在前，破军机械在后。
‘真是精罗落泪。’
这便是某帝国最爱的阵型，每个千人队之间能相互支援，而中央缝隙又可以让后军穿插。
他拿着望远镜扫来扫去，最后停在最前方，只见巨大的圣树旗下，玛莲妮亚骑着一匹白马行进在最前方，芬雷、尼奥、玛雷等等英雄守护在旁。
或许是战场上窥视的人太多，以女武神的敏锐直觉都没发现一个‘老朋友’正在观察自己。
披甲率几乎百分百，不愧是纵横半个交界地的圣树军。
唐恩将望远镜转向东侧，仔细观察相对陌生的红狮子军，见到他们以军营为圆点向两侧铺开，恰如一对展开的翅膀。
“鹤翼阵吗？”作为曾经的侍大将，唐恩也算读过些兵书，知道这是要展开战场宽度，一旦敌人中央突破则两翼包抄。
他们人数更多一些，但除了核心的五千红狮子军团，剩下的甲胄、兵器都不齐全，战士也是五花八门，有人类、混种甚至壶人，再仔细看去，一个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无疑都是些猛男。
但巨型魔像只有十个，投石机也不算多，倒是一些长相怪异的火焰战车引人瞩目。
这边是个人实力更强一些，想要退进沼泽，凭借复杂地形进行乱战吗？
唐恩有了些许猜测，看向大营之前，那里站着个一人一马，雄壮男人双手怀抱，像早已等待多时，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迎面而来的女武神。
玛莲妮亚也是一样，她骑着白马，死死锁定拉塔恩，对于两个半神而言，至少在此刻，世上已经没有东西能让他们移开目光。
女武神被大队强者簇拥，身后则是跟进的铁流，王霸之气迎面而来。
红狮子军作为防守方，一直停留在沼泽边不动，他们也不像圣树军集合了多股势力，骑士远远落于下风，还必须分散到每个中队担任指挥官，所以碎星将军看起来没啥牌面。
但唐恩却知道，能左右战争胜负的，唯有他与玛莲妮亚的决斗。
哐哐哐……
沉重脚步声越发清晰，圣树军在逼近，作为爽快人，拉塔恩也没有搞过多的试探和计谋，直接进入了会战阶段。
双方越来越近，数里外的山头上，众人已经屏住呼吸，可想而知正面战士的压力有多大。
渐渐地，两军的距离已拉近到三里，走在最前方的玛莲妮亚忽然扬起了右手。
轰！
铁靴敲击声响起，大军近乎同时停步，那声音震耳欲聋。
战马不安的刨着前蹄，士兵们用满是汗水的手掌摩挲着兵刃，天地瞬间寂静下来，除了军旗随风猎猎作响声，战马响鼻声，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殿下，红狮子在等我们攻过去。”芬雷侧过了头，语速极快的说道：“他们想用沼泽消弭我们的骑兵优势，尽量将我等拖入乱战，如此一来，军械无法发挥威力。”
都是身经百战，拉塔恩的布置瞒不过任何人，就是想让装备精良的圣树军陷入河道烂泥中。
玛莲妮亚轻轻点头，她当然也看出来了，一旦冲进去，那座大营就是块顽石，可以钉在自己的身后。
“你们有什么看法？”她又看向其余几人。
“我们退后十里，也立下大营与之对峙，然后慢慢给他们放血。”扛着军旗的老将欧尼尔抬起马鞭，遥遥一指，“魔像压上，骑兵往复冲锋，不停前移大营，最后顶到他们脸上去。”
这是结硬寨、打呆仗，不过胜算极高，便是要发挥军团整体的力量。
“需要多少时间？”
“从红狮子的抵抗意志来看，至少需要半个月。”
玛莲妮亚思索了刹那，最后轻轻摇头：“不，那样太久了。”
老将一时愕然，对于一场决定交界地命运的会战而言，半个月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您担心米凯拉大人？”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女武神望着远处那个雄壮的男人，冷冷道：“别忘了我们的军粮只能支撑半个月，拉塔恩既然主动迎战，那已经给足了面子，想要与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莫非你以为他不会使用计谋？”
一众将领愕然，而身处最外围的尊腐骑士伊文听到这话，不由想起唐恩开过的玩笑，便忍不住插嘴道：
“殿下说的没错，拉塔恩是个战士，但不是蠢货，如果咱们采取稳妥的战术，他也不会傻站着等死。”
在上下等级分明的圣树军，这种级别的军议本没有他开口的资格，不过伊文的话还是让一众大佬看了过来。
“你说他会怎么做？”芬雷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心想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去就把这个笨蛋暴打一顿。
“咳咳，他们会撤进沼泽，放咱们过去。”
“你这笨蛋！”芬雷扬起了马鞭，气不打一处来，但却被女武神给挡住。
“伊文，你继续说。”
正准备接受爱之鞭挞的骑士顿时有了勇气，侃侃答道：“盖利德太大了，我们不可能全部镇压，而沼泽内肯定藏有大量粮食，况且这个区域恰好在盖利德中央，他们可以四面出击骚扰我们后勤，再加上碎星将军的重力魔法，怕是搞不好就得全军覆没。”
交界地可不是中世纪，个体实力足够改变战争进程，而用月球人的解释来讲，女武神更擅长对人特攻，碎星将军则是对军专精，一旦红狮子从沼泽里涌出来，圣树军就得分兵应对。
“确实，我分身乏术，而哪怕一支千人大队遇到拉塔恩也会瞬间全灭。”女武神点了点头，引得众将领面色严肃。
军队总要休整，面对四面出击的敌军当然得抱团防御，而一旦聚在一起就是个巨型靶子，几颗陨石丢下来人就死光了，再加上拉塔恩会飞，想要将之抓住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是抓住了玛莲妮亚的痛脚，她是来寻找米凯拉的，偏偏不知道明确目标，即便没有骚扰也得把军队铺开找人，哪有时间和拉塔恩捉迷藏。
一个强大的半神若耍起无赖，近乎无解。
“这话是那个人跟你说的吧。”看着志得意满的骑士，女武神毫不留情的戳穿。
呃。
伊文愣了一下，只得老老实实点头：“嗯，确实是他说的，原话是一个强大的半神不可怕，但是一个耍无赖的强者让人绝望，而盖利德从不缺少耍无赖的资本。”
不仅是拉塔恩，那些黑夜魔法师也是搞偷袭的好手，小队厮杀占尽了优势。
果然是他。
玛莲妮亚望向四周的红土地，却也没细想这个下落不明的小人物，其实她早有预料。
别看圣树军兵锋无双，那得敌人迎战才有效果，若是不讲武德，必然是这支军团的血先流干。
“殿下，要与拉塔恩谈一谈吗？”芬雷也有些头大，感觉大军就像一只巨兽闯进了泥潭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偏偏想回头已经晚了。
宁姆格福的承受力已经到达极限，利耶尼亚则是混战连连，亚坛高原也分出胜负，蒙葛特率领败兵回到王城。
可谓来时容易，归时难。
“谈什么？你觉得他会让路吗，任由我等在盖利德驰骋？”
没人搭话，这事太明显了，拉塔恩又不是葛瑞克，米凯拉失踪关他屁事，让最大的竞争对手在自己领地里乱来，老脸往哪搁。
再说了，真要想避免此战，圣树军攻下史东薇尔的时候就已经派人来谈判了，何必怼到脸上再松口。
一头黑发的玛雷策马而来，阴狠道：“殿下，谈判是假，群起而上干掉拉塔恩才是真，只要碎星将军一死……”
“闭嘴。”玛莲妮亚冷冷看着对方，直到后者缩起脖子才移开目光，“拉塔恩有他的体面，我也有我的骄傲！”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对面不算严整的军阵，慢慢扬起义手刀。
“传令，全军突击准备，开战！”
轰隆隆的脚步声再次响彻，圣树军开始变阵，让巨型魔像来到阵列中间，而这一幕全被拉塔恩看在眼中，他依旧怀抱双手，但嘴角已经露出了笑。
“将军，他们果然来了！”大智者艾德雷策马奔来，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但进入这个浩大战场无怨无悔。
“嗯，玛莲妮亚并没有太多选择，这才对嘛，打仗怎么能不冒风险。”拉塔恩看似粗犷，实际上早就算死了对方的各种选择。
退兵他就黏上去，再联合宁姆格福本地贵族，保证让圣树军无法脱身；若步步为营压来，那就别怪自己不讲武德了。
整个盖利德的山川都烂熟于胸，民兵也已经动员，远道而来的圣树军凭什么和自己斗。
“哈哈哈，这样也好，快点打完好去喝酒！”拉塔恩放声大笑，对于他来讲没什么比打败敌人更愉悦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更加强大的敌人。
“传令，全军缓步退入沼泽，将骑士分散下去，以百人队迎战，给我把他们黏死咯！”
他有地利优势，对方则兵强马壮，此战正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五五开。
“遵命！”大智者领命而去，原本就有些松散的阵线开始后退。
战士们将脚踏入淤泥，将身影钻进树丛，而另一部分则进入大营，魔像抬起大弓，焰弹放进投石机。
从天空俯瞰，两支大军一进一退，而在大营前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面对那些铁骑和兵甲，过了片刻，拉塔恩取下大弓，紫色光芒将上午的阳光一同压下。
“先来打个招呼吧，女武神！”
他松开了手指，重力箭如紫色流星飞射而出，玛莲妮亚也在马鞍上一踩，轻灵的迎上，十数米长的剑气残留在空中。
叮！！
白色的冲击波飞沙走石，巨箭飞上了天空，女武神被惯性推出数米，轻振长刀。
呜啦啦——
尘埃瞬间无影无踪，她俯下身，看到大笑着策马离开的拉塔恩，慢慢扬起刀，接着向前一指。
“殿下剑锋所指，我等铁蹄所向！”芬雷在骑士们身前徘徊，骤然抬起了长矛，“勇武的骑士们，随我冲锋，踏碎这些盖利德人！”
“开始祷告，不要吝惜体力！”
“第一、第五、第八步兵队跟上，攻陷那座营地！”
“弓箭手，火箭准备！”
“投石机，弹幕徐进！”
军号声，嘶吼声连成一片，祷告与魔法的光芒此起彼伏，果然寂静之后便是狂风暴雨。
马蹄声隆隆，以数百名骑士为核心的骑兵开始冲刺，他们在芬雷的带领下冒着箭雨冲锋，而营地中的魔偶则松开了弓弦。
呜——
巨矛似的箭矢掠过天空，狠狠扎在了一名玛雷家骑士的胸口，战马顿时变成肉酱，板甲如纸片版碎裂，几乎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已经炸成血雾，而身后的马蹄将残尸踩入尘埃，不可阻止的向前而去。
渴血的大地在狂喜，以其为第一个祭品，拉开了会战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