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圣人桥微微震颤,一支三千人的军队由西边开来,正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犹如一片移动的铁流。
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在前,身披锁甲的步兵在后,中央则是强壮的混种军奴,而最后还有两个巨大的魔偶。
葛瑞克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这一战对他而言只能赢不能输,否则如此雄壮的军队想要再聚集起来等同于做梦。
失智病已经蔓延到军中,越往后,诸侯们的力量就越弱,所以褪色者拖得起,而祂们拖不起。
好在这支大军士气很高,他们从史东薇尔出击,一路通过风暴山丘,风暴关卡进入宁姆格福腹地,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抵抗,那些胡作非为的褪色者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往阳奉阴违的贵族们一边送上精锐随军,一边拿出粮草供应,这种箪食壶浆的感觉从破碎战争之后就没感受过了。
大军中央有着一辆巨型马车,马车四周还有四个庞大的人影随行,他们披着斗篷,背部高高隆起,沉重的脚步显得体重很大,偏偏如此狰狞身躯却有一张清秀英俊的脸,看起来就如优雅的贵族子弟。
然而这些接肢贵族并没有往日的威风,他们听着巨型马车中传来的咆哮声,都不禁缩了缩脑袋。
“饭桶,一群饭桶!”葛瑞克一掌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觉得还不解气,又用手将墙板轰出几个大洞来。
该死的,海德要塞怎么就丢失了,那群没脑子的褪色者怎么就想到声东击西。
在截获褪色者情报的时候葛瑞克还在狂喜,心说这一次赢定了,不求海德家捉住那几个褪色者首脑,只要给予重大杀伤就完成任务。
他在罗德尔上过军略课,知道这种孤注一掷的计划风险很大。
结果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又一封战报到来,当场让葛瑞克陷入无能狂怒。
欧文与达里安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无奈,葛瑞克殿下很聪明也很执着,就是情绪波动太大。
“殿下,请冷静一点,这件事的确出乎预料,可对咱们也有好处,褪色者们聚成一团,也免得我们遍地搜捕了。”
“是的,海德要塞虽然坚固,但是面积不大,储存不了太多的军资,花些代价也能硬啃下来。”
“这种事不用你们来提醒!”葛瑞克挥动几条手臂,面露狰狞:“我们还不够强,在这种攻城战中,那些民兵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只是接肢可没有换脑,智商依旧在线。
大军之中勉强称得上英雄之人不超过六个,骑士也不过百人,更没有芬雷、奥加这般一锤定音的强者,贸然攻城,怎么扛得住几百个骑士等级的褪色者围攻。
况且这都是他的嫡系,死一个都心如绞痛。
“战争不可能没有代价。”欧文加大了声音,见葛瑞克稍稍冷静,又道:“殿下,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莫非真要回军吗?”
当然不可以退回去了,葛瑞克知道自己承担了多少贵族的期望,就得承受失败的反噬,可一想到这致命的意外,他就心情烦躁。
时间,还是时间,罗德尔的同盟们不知道能拖延赐福王多久,要是罗德尔出兵攻破兵力空虚的史东薇尔,他哭都找不到坟头。
‘要发挥数量优势就得打造攻城器械,投石机都起码得砸个五六天,总不能让我亲自冲锋吧。’
葛瑞克倒不是怕,只觉得堂堂黄金君王带头冲锋有些丢人。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巨型马车兀自停下,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有一位失乡骑士想要见您。”
失乡骑士?
葛瑞克自己这边就有失乡骑士,所以下属是绝不会这么说的,他顿时坐直。
“谁?”
“风暴之翼奥雷格大人。”
怎么会是他?
葛瑞克立刻盯住了欧文,后者两手一摊表示和自己无关,但过了片刻,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驿站街,对,是驿站街出事了,那些褪色者攻陷了那里,肯定在无意间触动了警报。”
“所以奥雷格才来找我?”葛瑞克眯起了大小眼,那件事他只是协助者,也对其中的秘密毫无兴趣。
他正心烦着呢,可不想管这些闲事,正准备把那位强大的英雄打发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说是褪色者干的?”
“嗯,‘不惧者’维克主导,正是这件事让您背上了罪名。”
葛瑞克用指尖敲击着桌子,片刻后,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不,褪色者不是无意触动的,他们与那件事有关!”
啊这……
谁都不是傻瓜,葛瑞克明摆着要借题发挥,借用这位风暴之翼的力量,屑归屑,可这是最好的办法。
“就这么决定了。”葛瑞克用几只手把自己刚才扫下桌文件全部捡了起来,威严的正坐。
“带他来见我!”
当杀戮机器似的战士迈上巨型马车,这一幕正好被远处悬崖边的一个狼人见到。
呼啸海风卷动着他的毛发,那锐利双眼紧盯着滚滚走过军队,不由得摸了摸尖锐的下巴。
“该死的,又来打搅我做任务。”
布莱泽本来按命令去盖利德找某个人,结果绕来绕去,莫名其妙的就走到这蒙流峡湾吹海风。
大军开过,这任务是没法做了,反正找那个失踪的家伙也不急于一时。
他想了想,拿出了一张泥塑的面具,面具是个嘴巴长大的扭曲人脸,自从某个事件之后,菈妮殿下便特意制造了这种道具,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殿下,史东薇尔军出发了,很快就会与褪色者们打起来。”
这玩意远没有唐恩当初的玩偶精致,如同网络延迟那般,过了十几秒才传来回应。
那是个清冷的声音,犹如暗月般孤寂:“布莱泽,我对两边的战斗不感兴趣,话说你到盖利德了吗?有没有寻找到线索?”
狼人看了眼海风呼啸的海湾,闷闷答道:“快到了,不过殿下,我这些年已经去过好几次盖利德,都未曾寻找到他的下落。”
清冷声音沉寂了数秒,这才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布莱泽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多少次劝谏道:“那个男人的生死无关痛痒,您对他的关心实在是……”
“谁说我在关心他,只是有些,唔,这和我的想法无关,反正懒得解释,你只要把他找出来就行。”
话没说完,菈妮已威严无比的打断,顿时让狼人不敢说话了,可渐渐地,他握紧了拳。
“是,我一定把唐恩·莱特给您找回来!”
顺便,再狠狠揍他一顿!
………
就在狼人咬牙切齿的时候,唐恩正躺在软椅上晒太阳,小黄金树的叶影照在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睡着睡着,他的眼睛蓦然睁开。
有杀气!
整个人瞬间坐起,环顾四周,可除了准备晚饭的勒莉娅,他什么人都没有见到,便暗自思索片刻,直接甩到脑后。
要自己命的人太多,一时间竟想不出这杀气来自何方,唐恩只是坐在椅子上,环视这群褪色者中的摆烂人,思绪则飘到了瑟濂身上去。
‘必须要从葛瑞克身上打开突破口,顺藤摸瓜找到老师的下落。’
梅琳娜实际上想错了,杀葛瑞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唐恩则选了最危险的一条路,这都是为了瑟濂。
唯有绞尽脑汁与葛瑞克面对面才能询问情报,万众瞩目的英雄是做不到这点的。
他倒不是厚此薄彼,菈妮与瑟濂先去找谁本就是个送命题,只能由理智推断,现在利耶尼亚形势不错,往后推一推也无所谓。可瑟濂就很麻烦了,整个人下落无踪。
‘等等,我好像身上还有个人。’
一想起菈妮,唐恩猛地注意到了一件事,那便是梅琳娜的存在,这种存在方式和盖利德之旅有些类似,只不过一个是玩偶,一个是‘活人’。
如果见到菈妮,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的,公主殿下深明大义,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
唐恩送上虚空马屁,又觉得梅琳娜着实难办,他用不上指头女巫的力量,倒不是能力问题或者道德洁癖。
以女巫为桥梁,获取卢恩这叫‘赐予’,完全走的是黄金树的体系;而他从醒来至今,用的都是‘掠夺’,起码也是通过异化龙胤之力过滤的。
两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可梅琳娜除了当女巫转化力量也没有太多用处了啊。
‘不行,一定得想个计划,让她物尽其用才行。’
唐恩有些不甘心,默默的算计起某根木头,很快就有了一些计划。
正巧迪亚罗斯回来了,他也就没往深处想,看着一脸肉痛的贵族褪色者将布包放下。
“一心阁下,您要的东西给您带回来了。”
唐恩微微颔首,打开布包一看,首先就是五瓶红圣杯露滴,五瓶蓝圣杯露滴,所有的瓶子都被灌满了,足够他喝上几十口。
“花了不少卢恩吧。”
迪亚罗斯肉痛的点点头,小黄金树的露滴是有限的,由于褪色者实力都差不多,也没出现什么恶霸,便采取‘排号’的方式,每个月、每名褪色者有一次机会获取恩惠。
如果想多要,那就得用卢恩去买。
不错,这样足够我喝上几十口,唐恩将圣杯瓶插到腰带固定,又从包袱中刨出特地打造的暗器。
刺剑约莫一尺,狭长而尖锐,采取中空结构,一看就是涂毒专用,其短小剑柄顶端则是一颗劣质辉石。
而唐恩准备的毒,正是几大瓶油脂。
毒素,腐败,出血,雷电。
唐恩一边整理着五彩斑斓的油脂,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为何会找我?虽然我在雾林镇保持着斗殴连胜记录,但也不至于让你付出这么大的本钱吧。”
迪亚罗斯想了半天,这才答道:“一种感觉,我相信您的实力。”
“敏锐的感觉。”唐恩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马屁,其实他对这个懦弱的褪色者还是有点好感,起码好人都不会招人讨厌。
在这呆了两天,他算是看明白了,迪亚罗斯根本不是当艾尔登之王的料,他和勒莉娅相互喜欢,只是碍于面子,谁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让人想到了某对天才,只不过那对笨蛋终究有个美好结局,而在交界地,这等扭捏只剩下阴阳相隔。
“这件事后,带着勒莉娅隐居起来吧,对你而言,获取勇气的代价太过惨重,生存的方式不一定要厮杀,去找找什么地方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唐恩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后者呆站着不动,似乎还有点不服气,还夹杂着几分不满。
霍思劳以血代言,这个‘血’不仅仅指代敌人。
“您也看不起我吗?”
“怎么会,只是有的人不擅长穿梭在血雨腥风当中,有的人还有牵挂,无上意志赋予的使命并非你想要的。”唐恩背着手,他不可能保护对方一辈子。
“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谈何理想?”
同样是过客,迪亚罗斯和亚历山大完全不同,后者渴望战斗,浑身充满热血,而唐恩就会满足他的要求。
但迪亚罗斯不一样,他是在不断失去之中获取勇气,或许他能成为勇士,可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残酷。
‘如果到死那一刻才能获取勇气,这又有什么意义?’
拿了别人的钱,唐恩非常体贴。
迪亚罗斯沉默了,他要真有一股狠劲,也不至于跑到小黄金树来寻求庇护。
先保护好一个人再说吗?
“我懂了,一心阁下。”
唐恩点点头,这些话都是出自合作者的义务罢了,迪亚罗斯能懂固然好,不听也与自己无关。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两位主角入场,只是在此之前——
树林中又走出一队褪色者,他们穿着统一的灰白色长袍,戴着颜色不同的面具,顿时吸引了所有褪色者的目光。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垂下手,摩挲着月隐的缠绳,头巾下,隐隐露出笑意。
你看,宁姆格福已经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