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声踏在罗德尔那平整的石板路，急促的声音更像敲打在民众的心头，沉默的骑士策马直奔黄金树下，让路上的民众纷纷躲避。
黄金树依旧灿烂，罗德尔依旧辉煌，只是路上的人都多了一份惶恐，这一半要归咎于一名骑士，后者在罗德尔大开杀戒，专门找要害部门动手。
今天烧军械所，明天全灭一支征粮队，杀的人不多，可他实力强横，城卫军几次围杀都无功而返，就像一根刺那般扎在黄金树的心头。
而另一半则源自某个恐怖的传言，说是前线已经战败，远征大军损失惨重。
荣耀的罗德尔人当然不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言，以葛孚雷王为首的大军踏平交界地都够了，岂会在利耶尼亚折戟沉沙。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凯旋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人们开始动摇，终于在谣言三天之后，见到了狂奔而回的传令兵。
“那是黑夜军团的人，看起来很着急啊。”
“不会真打败了吧，咱们可是倾巢而出。”
“想什么呢，一定是赢了回来报喜的。”
“不对啊，如果真是凯旋，应该进城时就宣告的，况且也轮不到黑夜军团的人来。”
望着骑兵奔过的背影，人们窃窃私语着，他们的丈夫、兄弟或儿子都参与了这场战争，当然很上心。
人群之中，一个灰色头发的少女静静听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很精致，像是杂糅了所有的美好词汇，只是如大病初愈般没有半点血色。
少女看起来有些呆板，见骑兵的背影消失在大广场，便戴上一定淡黄色遮阳帽，无声地钻入小巷。
两侧的房屋遮蔽了黄金树光芒，让这里看起来略显昏暗，一间间房门紧闭着，门框上挂着一块块随风微微晃动的木牌，上面绘着各式各样的图案。
这里是商队的聚集地，葛孚雷并非战斗狂，他麾下大军需要海量的物资，军械所需要铁矿石打造兵器，几十万罗德尔人更需要数不清的粮食，而侔这些东西都必须用商业活动来提供。
只不过战端开启，南北交通断绝，还留在罗德尔的商队已经不多了。
少女走过萧瑟长街，在一扇没有木牌的门前停步，抬手轻轻敲门。
嘎吱——
数秒后，房门被打开，一个矮小的人正站在门口，看模样应该是流浪民族。
这些罪人本不该出现在罗德尔，可现在世道太乱，又需要他们手里稀奇古怪的货物，城卫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史米大人？”商人带着宽檐帽，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是。”少女木然点头，摸出一枚卡利亚骑士徽章晃了晃。
商人仔细看了眼，小心翼翼的退到旁边。
“没想到罗德尔心中之刺，竟是如此一位美丽的少女，难怪那些城卫军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语气有些嘲讽，那些笨蛋从一开始就错了，谁说杀人的一定是一名强壮骑士，可他也很好奇，面前少女的身材、样貌与通缉令上完全不同。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变成任何人。”阿史米并没有多言，干脆走进屋内，看到六名瘦小的流浪商人坐在客厅各处，正好奇的打量自己。
原来主人早就安排好了。
阿史米在心里悄悄赞叹，见过地底的万人坑，知道他们与黄金树有深仇大恨，只是太过弱小，这些年也颇为恭顺，黄金树高层早就没把这些事放在眼里了。
但流浪商人们记得，只是为了生存不敢表露出来，而现在时间到了。
“阿史米大人，您来的很守时。”一个戴着黑色宽檐帽的商人起立，行了个颔首礼：“我叫博尔克，与唐恩大人也算老相识了。”
“主人的命令可以无视距离。”阿史米依旧是一张扑克脸，也听唐恩说过对方。
那是十几年路过宁姆格福时的故交，经由卡利亚密探重新联系上，不，应该是对方主动搭上线。
“真是难以想象的能力，难怪能击败那位葛孚雷王。”博尔克赞叹着，简要诉说了他们情报网得到的消息。
蒙葛特在三天前已经率残军撤回了亚坛高原，就守在迪克达拉升降机之上，一边收拢逃兵，一边隔绝消息。
他并非没脸回来，而是知道这种惨败回来之后要炸锅。
大军仅存三四千人，还以黑夜军团为主，要是消息泄露，不等卡利亚反攻，罗德尔自己就要暴乱。
“传令兵应该是回来与双指教会商讨对策的，逢此大败，罗德尔不仅不能乱，还得榨干最后一丝血肉，才有机会保住黄金树。”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回来报告？”阿史米这些日子学会了反问。
“无需报告，葛孚雷陨落的一瞬，双指就得到消息了。”博尔克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嘲讽道：“双指还有牌可打，祂需要这支残军节节抵抗，不让卡利亚的兵锋直抵城下。”
说来也是好笑，现在攻守易型，轮到黄金树这边拖延时间了，阿史米也知道卡利亚这一战损失惨重，可他们背后还有宁姆格福和盖利德。
卡利亚之战的意义已经超过会战本身，现在最愚笨的人都知道交界地的天要变了，又到了下注的时候。
‘阴谋的最后便是堂堂正正的对决，形势颠倒，我能碾压了这黄金树。’
阿史米想起了唐恩的教导，轻轻点头：“所以我们不会给黄金树喘息之机，更不会让那支军团节节抵抗？”
“是的，所以唐恩大人要我们送来这些东西。”商人拍了拍手掌，他的同伴们撬开地板，从下面挖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有的像是雕塑，有些干脆是一个陶罐，等他们敲击开，取出里面的东西，阿史米颇为人性化的挑了挑眉。
人头，数以十计的人头。
狰狞的人头就像货物一样摆放在桌上，每一颗人头额头上还贴着一张纸条。
黄金树守卫，黑夜骑兵，熔炉骑士，双指神官，新圆桌厅堂的褪色者，还有军中的高级骑士们……
都是大人物，最次也是个千夫长，他们也并非苦修士，也会有朋友或应酬，也会吃拿卡要，认识他们的人很多。
“谣言毫无意义，但是有了这些人头，之前的事也不再算是谣言。”博尔克抚摸着一颗头颅，自嘲的笑道：“我们很弱，连一个骑士也杀不死，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但应该会有所帮助。”
何止是有所帮助，这便是主人说的，再弱小的人也会有价值。
这东西放出去罗德尔就该乱了，猜猜看会有多少人出去寻亲？而那些普通士兵本就士气大溃，再遇到这种破事还怎么作战，光凭几百人的黑夜军团怎么可能挡得住。
“蒙葛特要是够聪明的话，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赶回罗德尔。”
“嗯，用这座城市当人质，逼迫他们继续打下去，但这样一来，性质就完全变了。”博尔克低声笑着，守护信仰与被迫保护家人可不一样，这是难以解释的背叛。
仿身泪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像是学到了阴谋的力量。
“行，今晚我就摆到大广场上去！”
……
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阴谋已渗透到黄金树下，只是对于留守罗德尔的人来说，已经完全顾及不到这些事了。
昏暗房间内，千夫长埃里克森单膝跪地，感觉空气都凝固了，凝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解指女巫恩雅肃立在旁，美艳的脸上也有些茫然，像是没听懂黑夜骑兵的汇报。
卡利亚之战战败，葛孚雷王战死，这怎么可能？
这一战，黄金树可谓倾巢而出，不说像铁锤砸核桃一般粉碎叛贼，就算付出些伤亡也不至于会输吧。
她想到了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骑士，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王霸之气啊，到底怎么做到的？
恩雅难以置信，正在茫然之中感受到双指的精神，便本能开口：
“这些事我在葛孚雷王陨落的瞬间，就预感到了，因此才切断了罗德尔与前线所有的联系。”
“赐福王殿下明白，所以将全部精力投入整军中，稍有成效便让我来回禀。”千夫长半跪于地，并不敢抬头。
“他做得很好，这个秘密必须在收拾好人心之后才能暴露出来，否则后果难料。”双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卡利亚之战让形势完全颠倒，为了黄金树的延续，我们必须团结一致。”
团结？以前你拖后腿的时候怎么不说团结，放手让殿下去做，不培养什么褪色者，交界地早就和平了。
埃里克森心里烦躁，想起了殿下的苦闷与黑夜军团所受到的歧视，过了一会儿，握拳的手慢慢松开。
作为黑夜骑兵中最冷静的人，他知道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你回去吧，罗德尔这边我会安排好的，有了消息，就让你们归来。”
“是。”
千夫长转身就走，显得有些无礼，但双指也没计较，房间也彻底陷入了死寂。
恩雅悄悄看了眼那双指，当了这么多年解指女巫，她能感受到指头大人在茫然，通俗来说就是怀疑人生。
双指能看到未来的某些画面，然而这种未来，祂从未见过，短短十几年罢了，怎会沦落如斯。
半神反了，褪色者废了，至关重要的武力也丧失大半，连葛孚雷都陨落，搞来搞去，不断为未来谋划，结果下限一再降低，此刻已经到了救亡图存的地步。
叛贼又一次将兵临城下，而这回不再是半神争夺王位，那个唐恩·莱特对黄金树的敌意简直不屑隐藏。
此刻，什么死亡吞噬者、玛莉卡阴谋都不重要了，双指唯有一个疑问：
马利喀斯也陨落了，命定之死丢失，为何他还不烧树？
祂突然意识到唐恩图谋的更大，大到难以想象，大到想一想就是至高亵渎，但那个男人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亵渎，不也来到了黄金树跟前吗？
正顺着思路向下思考，祂忽然感受到一阵狂乱的情绪，就像罗德尔被愤怒和悲伤所笼罩，心思一动，旁边的解指女巫立刻打开房门。
怒吼声，哭喊声一下子涌了进来，还伴随着一个主教失魂落魄的声音。
“双指大人，不好了！”
按教会条例，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双指的房间，然而他已经顾不得这条规则，干脆跪在地上，对恩雅喊道：“大广场出事了，出现了好多的头颅，我辨认过了，全部都是远征军的高阶骑士和将领。”
什么？
解指女巫一怔，刚刚还在讨论保守秘密收拾人心呢，怎么现在就曝光了？
罗德尔没有任何准备，这种隐瞒被下面的人知道，后果难以预料，她转过头准备询问双指，却见到原本坐落在高台之上的双指竟然移动了。
祂以双指为脚，就这么缓慢的爬动着，也没有搭理愕然的主教，甚至没有给出半点神谕。
“双指大人，您要去确认吗？”解指女巫赶紧追了上去。
“在你开门的瞬间，我就已经看到了，确实是很高明的阴谋，令人目不暇接。”双指还是那么淡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我们该怎么做？需要让所有密使都出动吗？”
“毫无意义的，人心这种东西一旦破碎，就很难收拾。”
一群密使和神父愕然看着双指走出，连忙低头半跪着行礼，然后双指就停在了空荡荡的圆桌旁边，祂像是在扫过所有人，又将‘目光’投向跟随多年的解指女巫。
“请原谅我，恩雅，我本不该这么去做，但我的立场必须要杀死唐恩·莱特，不惜一切代价。令我唏嘘的是，这种行为应该是‘祂’去做，或许这正是难以描述的诅咒吧。”
恩雅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看到双指身边的空气绽放出波纹，让祂溶解进去，过了稍许，她猛地转过身。
凭借多年的解指，她有一种精神联系，约莫知道双指去哪了。
祂，要去黄金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