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罕见的在击败敌人之后没有喜悦感,他慢慢抬起头,随着视线升高,看到了千疮百孔的弗尔桑克斯。
艾尔登流星将他整个身体轰得稀烂,脖子与身体只有一层皮肉相连,难怪没有感受到疼痛。
龙首垂地,独眼紧闭,唐恩从他嘴里感受到伟大的友情,也更清楚了‘黄金’葛德文凭什么与他化敌为友,甚至有些遗憾葛德文的死。
“心胸宽广,是个英雄。”
唐恩侧头看向了扭曲的树根,那张丑陋而巨大的脸正盯着自己,仿佛在与他直视。
看他这幅模样,唐恩更加坚信了自己的‘道’,说起来也很简单:
一切为了存在,存在即是一切。
再怎么尊贵的地位,再怎么高尚的理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顺着弗尔桑克斯的话往深处去想,黑刀之夜早已有所征兆。
葛德文的理想牵扯到太多利益,他想百族共存,这就违逆了黄金律法,甚至背叛了黄金王朝,天天行走在火山边缘,这份勇气令人称道,反正换成唐恩绝不会这么光明磊落。
他早就搞十个分身,抛出无数个假目标,就怕来自背后的刀刃。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葛德文的理想是为了改变黄金律法,玛莉卡杀他干嘛?”
唐恩顿时捏住下巴,现在人人都说是玛莉卡干的,证据就是那些黑刀刺客,毕竟这些都是永恒女王的嫡系,可他知道黑刀与灾厄影子合作过,好像能指挥她们的不止是玛莉卡。
说到底玛莉卡为什么要杀葛德文,如果需要一个最初死者,那么多半神随便选一个就行,为啥要选声望最高,还有改革之意的葛德文?
有点意思啊……
唐恩没有结论,现实往往荒诞,或许玛莉卡想要更彻底的改变,或许只是看自己的大儿子不爽,阴谋都被时间所埋葬,除非去问本人,谁也没有答案。
算了,做事吧。
唐恩摇了摇头,将这些没多大意义的东西甩出脑袋,挺直脊背,迈向那巨大的树根,最后在脸庞下方停步。
说是梦境,实际上这里更接近于死王子,没什么原因,直觉就是如此反馈的,空洞眼珠之下,死亡气息仿佛达到实质。
“灵魂已死,身体仍活,看来我们两个没办法喝酒聊天了。”
唐恩自嘲一笑,除了从弗尔桑克斯嘴里了解到一些过去的事,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无魂的半神,就算是托丽娜也没办法沟通。
“抱歉了,葛德文。”
唐恩摸出了螺旋状的大剑,黑色火焰在剑身上燃烧,犹如火星掉入柴堆,黑焰在这里显得更加旺盛。
狩猎神祇大剑是命定之死被封印之后的退化版,而葛德文是命定之死被封印之后最初的死者,两者有种奇妙的联系。
唐恩一拧手腕,将大剑捅进了巨脸的眉心。
“最起码,这份死亡的力量让我见证一下!”
……
“死龙已经被打倒了?”
梦境之外,托丽娜找了块碎裂的石头坐下,双掌托着下巴,有些呆呆的望着死王子。
就在刚才她发现与树根融在一起的龙鳞失去生气,不用问也知道是弗尔桑克斯已然陨落,于是她又看向旁边的死眠少女。
生机彻底断绝,但托丽娜发现她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死而诞生吗?还真是一种有趣的存在。
作为生者已死,作为死者而活,好在菲雅并没有变成行尸走肉,像是在孕育着什么。
“胚胎便是死亡百足环吧,能在这玩意基础上孕育出伟大存在,你还真够特殊的。”托丽娜笑着摇了摇头,孕育需要时间,而她等得无聊。
不用问也知道唐恩肯定在收割战利品,一想到对象是葛德文,她就有些烦闷,有些心不在焉的转过头去。
骑士静静站着,就像是一座雕像,察觉到审视目光轻轻动了动脑袋,可最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别装了,你可不是单纯工具,需要按程序办事,让你站着就站着,无聊的话陪我聊聊天呗。”
骑士并未回应,还是沉默的站着。
“继续演戏就没意思了啊,永恒之城把你制造出来是要成王的,如果只是一具提线木偶,他们也没必要废这么大劲。”托丽娜依旧撑着头,玫红色的眼睛很亮。
又沉默了片刻,仿身泪滴明显转动了脑袋,用一种极为清冽的女声问道:“您想要聊什么?还有演戏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很纯净,仿若刚刚挖掘出来,尚未打磨的玉石。
这才对嘛。
托丽娜笑了,看这仿身泪滴呆头呆脑的,一看就是很好骗的模样。
“你叫阿史米?”
“是。”
“你会坚决执行唐恩的命令吗?”
“这是当然,他是我的主人。”
“为什么呢,或者说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即便是奴仆也要收获赏金。”
仿身泪滴沉默地站着,这倒是把她给问到了,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在诺克斯人赋予的智商是正常的,想了想就有了答案。
“我想在他身边学习,怎样才能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原来如此,这是一具最高级的傀儡,拥有自主意识,智商也在水平线之上,却像婴儿般什么也不懂。
想成为人的傀儡,越来越有意思了。
托丽娜笑容更加灿烂,站起身来,围着仿身泪滴转圈:“那你就不能这幅呆头呆脑的模样。”
“请您给我建议。”
“想要成为人就要学习,而学习源于交流,以后多说说话吧,特别是与我这种学识丰富的人交流。”托丽娜将手放在平坦的胸口,这话倒没有说谎,论学识,她当属第一。
阿史米用逻辑思考了一遍,立刻点点头:“您说的没错,就如托蕾忒一般,从交流中汲取知识。”
果然是在暗中观察,连托蕾忒都知道,一般人还真容易被你那傀儡般的外表蒙蔽。
托丽娜暗笑,这只仿身泪滴已经逃不出她掌心了,又随口问道:“你成为人以后呢,想要做什么?”
“还没想好,或许会接受命运的呼唤吧。”
“谁在呼唤你?”
“不知道,但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重要的事?应该和永恒之城相关吧,成为永恒之王就是你的宿命。
托丽娜稍稍犹豫就得出答案,可她也没明说,再次开口相问:“你现在从唐恩身上学到了什么?”
“对于战斗的狂热和杀戮的追寻,主人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心灵与力量都无比强大。”阿史米的声音依旧清冽,没有什么感情波动。
“你这马屁拍的好,他听到的话,可不得乐坏了。”
“但这就是事实,力量就是主人的代名词。”
“行了行了,这点我承认,可你别忘了,这份力量来自于何处,他可没你这么好运,意识初生就拥有半神的力量。”托丽娜看向侧面,耳畔响起了铁靴踏在烂泥中的声音,可她充耳不闻,继续看向仿身泪滴。
“狂热与追寻源于求生的本能,唯有不想死,才能让力量突破极限,而本能与感情,就是人类与傀儡最大的区别。”
阿史米转身看向入口,数个全身被重甲包裹的骑士正像墙壁般压来,将去路堵得满满当当。
仿身泪滴脑中回想着托丽娜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仿佛生动了几分。
感情是什么她尚且不懂,但在来者的强压之下,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叫本能,那是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在熔炉骑士拔剑之时瞬间涌起的感觉。
我,不想死。
锵——
大剑出鞘,树状长矛抬起,在志留亚的带领下,五名熔炉骑士分成前后两排。
那魁梧身形,就像不可逾越的山峰。
他们并没有立刻杀上来,一则是那位失乡骑士气息不弱,二则是注意到骑士身边的女孩。
金发白衣,皮肤白皙无暇,与这阴森恐怖的空洞毫不搭调,仿佛她就不应该出现在此处,而作为战士的本能,他们一眼就看出了对方不简单。
才来了五个熔炉骑士?
托丽娜也在打量他们,转瞬又失笑着摇头。
又被那家伙给料中了,这些熔炉骑士明显是早就藏在某处,就等着他们深入此地,到了这想要离开可就太难了。
但五名熔炉骑士太小瞧唐恩了,根本拦不住,只要等他出来与阿史米联手,一个冲击就能回去。
托丽娜动起了歪脑筋,就在仿身泪滴拔刀之前,反而前踏一步。
“志留亚,真是多年不见了,没曾想在深根底层碰到你。”
领头的树状熔炉骑士轻轻扭头,将视线投了过去,接着呆滞了片刻,像是在努力辨认,随后,她忽然右手抚胸,行了个骑士礼。
“原来是您,米凯拉大人。”
话音落下,其他的熔炉骑士也都看了过去,接着本能地后退,像是知道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萝莉有多么恐怖,有人甚至用手握住剑锋使劲一抹。
他们在用疼痛分辨控制力,以米凯拉的能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已经被魅惑了,拔刀砍向战友也是理所应当。
可惜我早没了当初的力量,否则就你们这大大咧咧的跳出来,现在已经自相残杀起来了。
托丽娜叹了口气,背着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笑着说道:“他是陪我来觐见兄长的,你知道我消失了许多年,很想念葛德文,便雇了个保镖,如有冒犯,我代他赔罪如何?”
她轻飘飘的说着,随意改变了事情的性质,就连志留亚也有些迷糊。
谁也不知道米凯拉去了哪里,或者说这位半神本就以神秘著称,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
身经百战的志留亚来回看了眼,一名强大的骑士,一名诡秘的半神,五名熔炉还真拦不住。
该死,那些蠢货根本没搞清楚敌人是谁,就这两位的实力,哪需要和英雄石像鬼纠缠?
“米凯拉大人,你想怎么样?”
托丽娜见她上套了,变得更加从容:“谈谈,你知道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很讨厌暴力,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参与罗德尔与卡利亚之争。”
“那诺克隆恩的事怎么说?”
“让人帮忙,是需要酬劳的,我面子还没大到让卡利亚强者陪我闲逛,各取所需你该明白。”托丽娜很无辜的摊开手,忽然一拍脑门,“哦对了,艾布雷菲尔被围攻的那件事我听说了,但是否报复,我还没想好呢。”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甚至有种淡淡的威胁成分,谁都知道圣树上下都是米凯拉舔狗,他的态度决定一切。
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闯,可如果下令忍耐,也没有一兵一卒会独走。
事关重大,志留亚有些迟疑了,她发现米凯拉的面子真得挺值钱,那意味着圣树铁骑的态度。
‘哼哼,这些笨蛋居然敢和我谈条件,不过唐恩什么时候才出来,我可不想去罗德尔作客。’
托丽娜清澈的双眸中写满了得意,可笑容很快又凝固住,她看到熔炉骑士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庞大的人影。
来者满头白发,扛着利斧,每一步都令人战栗,即便是以托丽娜之稳重,也微微色变。
葛孚雷,他亲自来了?他作为罗德尔的统帅无聊到这种程度吗?
托丽娜暗叫不妙,还没等她说话,只听‘轰’的一声,大斧砸进泥中,硬生生轰出个浅坑来。
葛孚雷手摁巨斧,咧嘴笑道:“你不是米凯拉,应该是那位孪生的托丽娜吧。”
还好没直接上来开杀。
托丽娜松了口气,从容摇头:“葛孚雷王,我们可从未见过,请您不要随意下判断。”
米凯拉出生的时候,葛孚雷已经被驱逐了,所以两人从未蒙面,而志留亚则在流浪的时候见过米凯拉。
“哈哈哈,直觉而已,据我所知,你们两人长得一样,区别还是有的,敢让我看看嘛?”
“您是曾经的艾尔登之王,怎么能说出这种粗鄙的词语。”托丽娜的脸立刻阴沉倻下来。
“因为我现在不是王,也受够繁文缛节了,否则干嘛让瑟洛修去做麻烦事。”葛孚雷大手一摆,单手拧起战斧,“你是谁本来就不重要,志留亚你听着,身位战士不必担心那么多,杀了他,也就没有了仇人。”
简单、粗暴却直至核心,所谓大道至简便是如此,就算是托丽娜的智慧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对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将他埋葬在这片树根深处不就完了,何必瞻前顾后?
“葛孚雷王,你真要杀我?”托丽娜没退,她也知道不能退。
“是,也想看一看你到底有什么能力。”葛孚雷扛着斧头向前,扭动脖子发出咔咔声响,又见到拔刀的骑士,干脆笑了:“哦,还有你,该死的,卡利亚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强者。”
王者已至,托丽娜瞳孔微微收缩着,感觉这压迫力比唐恩都强,她张开嘴,还想说话,就发现视野中的葛孚雷不见了。
“废话少说!!”
劲风吹起了金发,比任何魔法都要快速,刹那即到身前,托丽娜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而后听到一声爆鸣,冲击波将她整个人吹了出去。
铛!!!
长刀与战斧相交,炸开的火花让地下明亮了一瞬,气环爆开,阿史米就像滑冰似的溜出去十几米。
“有点意思,我本以为你是他,居然搞错了。”
哪怕同样手持长刀,葛孚雷只需体验一次就能发现区别,干脆拖着战斧向前。
“真是见鬼了,卡利亚哪来第二个顶尖骑士!”
他不懂什么叫仿身泪滴,但很懂怎么将之拆成碎片,走出三步,俯身就把战斧扔了过去。
风暴战斧!
轰!!
这就是个超大型的暗器,不仅大,而且非常快,阿史米只是下意识抬刀一挡,感觉就像被巨兽命中。
咚——
她整个人弹飞出去,在地上弹起又落下,余光瞥见那人影跳了过来,释放出紫色的重力光环。
重力排斥!
唐恩会的重力魔法她也能复制,可力量却有很大差距。
葛孚雷的身体凝固在空中一瞬,随后,他扬起了拳头。
咚!
正如巨龙践踏般的闷响,只是一拳,阻挡在面前的重力已被硬生生轰爆,然后下一瞬,就这么出现在仿身泪滴面前。
“杂而不精,怎能让我尽兴。”
弓步前压,舒展身体便是一记右勾拳,但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拳,让空气都为之扭曲。
阿史米将身体崩的笔直,时间在她眼中变得缓慢起来,就看到拳头贴着自己脸擦过,胸甲都在变形和溶解。
作为仿身泪滴,她什么都没想,绷直脚尖、扭动腰胯就是一记鞭腿。
啪。
葛孚雷扬起的左手拦下这一击,雄壮身体没有移动分毫,眼珠随意转向旁边。
“不仅弱,还很蠢,与吾近战,你怎么想的?”
还没等阿史米收回腿,葛孚雷左臂往下一压,摊开手掌握住小腿,然后转身扯动,往下一拍。
砰!!!
这一声爆响可比刚才鞭腿大出十倍,整个地面猛地下陷,掀起漫天的尘埃。
阿史米感觉整个人都被拍扁了,好在作为仿身泪滴她没有内脏和骨骼,抬刀便是一刺。
滋啦——
刀锋在葛孚雷臂甲上留下绚烂火花,而王者已经将手收回,总算有了几分兴致,见对方翻滚着想要逃跑,干脆抬起右脚。
“给我起来!”
咚!!
每一击都沉重到极致,一脚踏下如天崩地裂,让整个空洞都颤抖起来,冲击波扩散,连远处的熔炉骑士都被弹到空中。
他们尚且如此,近在咫尺的阿史米更是无法逃避,她飞在空中,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就看到雄壮的王者向前再踏一步,侧着身撞了过来。
咚——砰!!
绽放的圆环与远方岩壁炸开的尘埃次第传来,可以说一瞬,阿史米就飞出了百米之外,整个人呈大字型陷进岩壁,脑袋里唯有一个意识。
这人,是怪物!
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葛孚雷从不废话,这念头刚刚闪过,挣扎着将身体脱离岩壁,眼前尘埃已被风暴吹散,手持巨斧的王者就在空中。
果断、凌厉的将斧头斩下,阿史米只来得及瞪大眼睛。
唰——
岩壁、树根被一条银光一分为二,然后如雨点般轰隆隆的落在地上。
葛孚雷半蹲在地,余波吹拂起他的披风,熔炉骑士们刚想欢呼,就被他抬起的手掌所阻止。
“有意思啊。”葛孚雷长舒了口气,一寸一寸的站直,稍稍扭头看向侧面。
在那里,另一个骑士正提着同伴后劲,腰间同样有一把长刀,只是看起来更加精细。
卡利亚的顶尖骑士,居然有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