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托丽娜还保持着抱头蹲防模样，一点也不敢回佡头去看，她甚至听不到咆哮，唯有疯狂的感觉一浪接着一浪，如潮汐般不断卷来。
起初她咬牙支撑，后来实在是扛不住，干脆退到入口那边，手扶着墙，忐忑不安。
那个笨蛋和疯子！
在唐恩要走金针和猎杀指头刀，她就猜到了这男人想干什么。
真是疯了，三指可不是真实之母，祂位格更高，连无上意志都无法毁灭，竟然想从祂手里抢劫？
女孩靠着墙壁，不断换着花样去骂唐恩，但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除了个人感情的关切，更多的是作为一名半神冷静地思考。
“如果这个怪物被癫火侵蚀，世界会陷入末日吗？”
托丽娜不知道答案，即便受赐癫火并不能让战斗力实质性提高，想要毁灭世界也得先走到法环面前，可她就是很担心，没人比她清楚唐恩的可怕。
一个怪物就很难对付了，一个发癫的怪物只会让人绝望。
“早知道就跟他建立更深的联系了，说不定还能把他给拉回来。”
想到这，她猛地甩了甩脑袋，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唐恩敢去肯定做足了准备，一定要有信心。
嗯，信心，要充满信心！
她扬起小拳头给自己鼓劲，偏偏又心神不宁，不停地碎碎念。
可那是癫火，无上意志也只能封印的存在……
托丽娜心情很复杂，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那扇大门依旧敞开一道缝隙，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那种癫狂感已经没有了。
这就结束了？
她伸长了脖子，然后就在这时——
啪。
一只手掌摁在了门缝上，惊得托丽娜直接跳了起来，觉得呼吸疯狂加速，也意识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她现在无处可逃！
穿出幻影墙壁就是罗德尔守军，那聪明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动，做好了十几种方案。
实在不行，我、我就跑出去叫救命，但葛孚雷如果真来了，唐恩还能有命吗？
不对，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如果被癫火侵蚀，那就不是唐恩了，不能有半点天真。
正在胡思乱想，托丽娜忽然发现门上的手不见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弹，原因很简单。
一个混乱的气息就在身后，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就像是被一头猛兽给盯住，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杀戮。
咕噜。
托丽娜咽了口唾沫，一寸一寸的扭过脑袋，先是看到被烧到焦黑的盔甲，随后看到了一双奇特的眼睛。
唐恩的眼睛不再是湛蓝色，也没有驱动古龙之力时的金色，那是一双淡黄色的眸子，很亮，瞳孔中像是有火焰在跳跃。
再仔细看去，那盔甲表面的焦黑正是三根指痕。
“你……到底有没有发癫？”托丽娜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我如果发癫你还有命？就算躲入梦境，也能把你烧成灰，别忘了，癫火是你的死敌。”唐恩面无表情的盯着女孩，伸手点了点胸膛，“你的纯净金针还不够好，没办法完全压制。”
看来还有意识，那我就放心了。
托丽娜长舒了口气，扶住墙壁差点坐倒，她面对葛孚雷都没这么无力过，就这么扶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回过神来。
“你杀了叁指？祂难道被封印太久变弱了？”
“不要用强弱这么粗鄙的词汇来描述祂，叁指与双指不同，只要绝望还存在，祂就是不灭的，永远在武器之上，也超越了所有的规则。”
听起来有些拗口，正是力大飞砖教派最讨厌的玄学，癫火正是绝对的唯心主义，连牛老师也管不到祂，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好在托丽娜也是玄学成分颇多，思考片刻就点了点头。
“我懂，但你终究是赢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赢的。”
“首先感谢我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每一种力量都有自己的规则和意识，癫火需要侵蚀的东西有些多。”唐恩并没有详细解释，因为他没什么好说的。
对抗叁指可没有葛孚雷那般直接热血，更不存在一招一式，他若没有这些，拔刀之前就已经被烧成灰了，什么剑术、破坏力都毫无意义。
“其次，这些力量驱使着我前进，最终到了祂的跟前，将诺克斯人的杰作送入祂具象化的身体。”
“祂的力量我获得了一些，但需要压制，所以并不完全，或许是因为杀祂的人不是我。”唐恩给出唯一的解释，他是借阿史米之手洞穿了叁指。
“你可千万要压制住，癫火可是万物之敌！”托丽娜又悬起一颗心来，这个疯子被逼到绝境，一定敢拔出金针来。
“看情况吧，我也不想发癫，而且要完全控制的话，需要你帮忙。”
“完整版的纯净金针？”托丽娜立刻想到了，脸上又露出得意的表情：“那以后是你要求我了。”
“求你？”唐恩咧开嘴，露出森然白牙，状若疯狂：“不给我，我就发癫！”
癫狂的模样根本不必演戏，简直浑然天成，托丽娜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看到唐恩脸上露出冷笑，气到浑身颤抖。
“唐恩，你这个疯子！！”
疯狂需要由战意激发，现在唐恩随时随地可以发癫，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疯子吗？
“这个褒奖我接受了。”唐恩转过身，并没有说更多，癫火的力量他的确拿走了一些，而正如叁指一样，这股力量充满了玄学。
或许意义不大，或许价值连城。
托丽娜气归气，可看到唐恩走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忍不住好奇，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眼。
里面像是个巨大的房间，一具腐朽、满是褶皱的尸体缩成一团，从外表看，正是三根手指。
不，祂还没死，随时都可能被唤醒。
托丽娜看的真切，被这邪门玩意搞得瞳孔微缩，居然连猎杀指头刀都弄不死，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唐恩。
“怎么，你怕那玩意？”唐恩回过头来，故意问道。
见他这幅模样，托丽娜立刻抬起下巴，淡淡道：“不怕。”
“那你抖什么抖？”
“地下很冷不行吗！”
你们玛莉卡的子嗣都死要面子吗？
唐恩不再埋汰托丽娜，也往缝隙中看了眼，叁指没有声息，却又显然活着，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比双指厉害多了。
如果没有猎杀指头刀，神祇也无法将之伤害，然后在对峙中被混沌之火化为灰烬。
经过了之前，他已将叁指列为了必杀名单。只可惜自己没办法使用猎杀指头刀，否则效果会更好，说不定能完全杀死祂。
但想想也就算了，他亲自动手便是吞噬，就这么些许癫火本源都让自己狂乱，如果弄得太多，托丽娜的金针也顶不住啊。
‘太邪门了，随时都能批量制造灭世魔王，然后在某个时刻复活，而我与阿褪的本质区别在于：他是受赐，而我是抢劫。’
自嘲一笑，并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反正癫火信仰还没传播开来，这种东西无声毁灭就好。
“得想办法干掉祂，可惜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唐恩将心思收回，见到托丽娜苦恼的表情，“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
“我不就在寻找出路吗？喂，你干什么呢。”托丽娜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
唐恩将之抱在怀中，膝盖微微弯曲。
“不用找了，出口就在上面！”
轰——
天花板碎裂成数不清的砖石，稀里哗啦的往下落，唐恩撞碎而出，伸手抓住凸出石板，然后跳到一个凹坑里。
这里是一个空洞，向上看去根本见不到尽头，可见癫火被藏得有多深，而四周全是凹进去的小隔间，如果忽略在地下的事实，反而像置身于塔中。
每一个小隔间里面都堆满了干瘪的尸体，他们蜷缩着，体表早已风干。
“这是萨勒步人，长期流浪。”托丽娜见多识广，立刻就辨认出这些尸体：“传言中他们因为召唤出癫火而被放逐，没想到这地下埋了这么多。”
岂止是多，简直成千上万，甚至于传言唐恩也不相信。
须知道，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到底是因为召唤出癫火而被屠杀，还是在绝望之中召唤出癫火，只能去问这些永远也开不了口的尸体了。
萨勒步人唐恩接触过，对他们印象不坏，哪有什么灭世魔王的样子。
“走吧，路还长着呢，咱们想要出去可不容易。”唐恩仰望着上面，好在如今噩兆之子已被征召，总能减少一些敌人。
托丽娜则略微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怕癫火的事泄露出去？”
你还真是会举一反三，什么都瞒不过。
唐恩看了眼怀中女孩，凝重的点头。
“嗯，同为指头祂们应当有所联系，不过别担心，咱们路上有的是时间好好策划一下。”
托丽娜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不由抱紧了骑士脖子，面对葛孚雷无力，面对癫火无用，可论整人——
她可太擅长了。
……
哒哒哒。
铁靴踏在地板，葛孚雷从金碧辉煌的长廊走过，他已换上了一身紫色长袍，加上强壮身躯和威严的面孔，总算看起来像是个帝王。
一觉之后，伤势几乎痊愈，疲惫也一扫而空，他本在战争教堂等消息，还越等越不耐烦。
那个骑士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数百精锐探寻每一个洞窟，每一道树根，甚至在物理意义上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
他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见鬼了，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葛孚雷用手捏住胡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既然没逃，留下深根底层就是等死，以那人的狡猾绝不会坐以待毙。
莫非还真走了那条密道，可他不可能知道才对，而且那条路连我都不敢去，那邪门玩意实在太可怕了。
王者当然知道癫火的存在，而葛孚雷也极度厌恶癫火，对混沌的本能排斥那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作为享受战斗之人，如果意识癫狂，未免太无聊了一点。
“喂，所以双指叫我去做什么？”他突然开口，前面引路的女巫赶紧停下。
“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葛孚雷大人。”带路的正是解指女巫恩雅，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充满了成熟而优雅的风韵。
这是个绝美的女人，身份也极为高贵，解指女巫可寥寥无几，可惜葛孚雷不太懂欣赏，他自嘲脸盲，觉得自己以前的老婆玛莉卡也就长得一般般，被人冠上‘不知妻美’的诨号。
“所以说是什么事，我现在很忙。”
“双指大人要跟您亲口说，请恕我无知。”恩雅优雅的行了个屈膝礼。
真是麻烦，万一那边找到目标，还耽误我大事。
葛孚雷有些不耐烦，可他知道要给双指面子，双方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互相戒备又相互需要。
“带路吧，记得走快点。”
解指女巫果真小跑起来，两人穿过长廊，踏上阶梯，在一众教会密使和神父中间穿行，然后就从侧门走出双指教会，来到一座如堡垒般的建筑面前。
葛孚雷轻轻挑起眉，他知道这里是圆桌厅堂的总部，可是现在已经废弃了，原因也很简单：
唐恩从肉体上消灭了百智爵士等人，维克从精神上阉割了褪色者战意，搞得很多本来留下的褪色者都离开了。
没办法，站在黄金树这边是虚无缥缈的成王使命，说不定还会被拉去当炮灰，而史东薇尔可是给的实实在在好处。
那里有土地，有资源，盖利德、卡利亚、宁姆格福商路畅通，生活条件正越来越好，根本不需要宣传，大家自己就会用脚投票。
这些葛孚雷都看在眼里，他很重视，却也拿不出办法，目前罗德尔能掌控的土地也就亚坛高原这一小块，这点资源分配给黄金大军都不够，哪还有多的分出去。
而且褪色者本就是个隐患，葛孚雷不想在他们身上下重注，还是传统军队更得心应手。
“双指搬家了？”
“是的，这是双指大人的谕令，还好和教会相隔不远，也算不上麻烦。”
葛孚雷点点头，暗暗嘲讽双指不知耻，大好局面就是被他们给搞得稀烂，居然还有脸跑到这来。
他垂落双手大步向前，推开沉重木门，在一群褪色者谄媚的笑容中走入深处。
葛孚雷都懒得看这些废物，示意恩雅将门推开，就见到一个不算大的房间，硕大的双指正在轻轻摆动，就像是在欢迎。
葛孚雷没给祂什么好脸色，轻轻点头就算打过招呼，然后将粗壮的双手怀抱在胸前。
“客套就免了，有什么事你直说，我现在正不断的收拾烂摊子。”
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也有点生气，而面无表情的指头女巫转过身来，行了个屈膝礼。
“双指大人说：葛德文的事情，他很抱歉。”
“哈，你果然知道！”葛孚雷并没疑惑，双指的智慧几乎成了一种规则，看不出自己想什么才怪了。
他看到指头女巫张开嘴，挥手打断：“不用解释了，你是同谋还是被耍了一次这都不重要，现在我不可能和你撕破脸，否则大家都得死。”
言下之意很简单，等没了外部威胁，大家再各凭本事好好算账。
逻辑粗暴，却直入重点，彼此都没什么话说，也不必在这件事上纠结。
“我同意，今天叫你来是有另外一件事。”
“说。”
“就在刚刚，癫火的封印被解除了。”
本来还不耐烦的葛孚雷一愣，反应了片刻，这才瞪大眼睛：“那个鬼东西被放出来了？该死，我就知道那家伙是个疯子，他想干什么？”
癫火说来可怕，其实也没什么可怕，至少不会解除封印就从脚下爆破，把罗德尔烧成灰，可拥有癫火之人就很可怕，如同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世界终结。
葛孚雷瞬间就想到了骑士，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他刚消失，癫火就突破封印。
双指并不关心是谁，只关心一件事：“受赐癫火，他必须死。”
感受着双指有些战栗的愤怒，葛孚雷惊愕的表情褪去，换上冷笑。
“我知道，但现在必须死的人太多了，从卡利亚到死亡吞噬者，再到受赐癫火，你以为我有三头六臂，真能杀的过来？”
浓浓的讽刺，让这间大厅的气氛尴尬起来，或许是感觉气氛怪异，葛孚雷活动了一下肩膀。
“我不可能深入下水道去查勘，这非常危险，你知道癫火这鬼玩意很邪门，他如果和我周旋，多次侵蚀的话，连我也没办法免疫。”
一位发癫的战王，想想就恐怖。
“我明白，再把教会密使都交给你指挥，有把握留下他吗？”
“这得看到他受癫火影响有多深，如果只是个无脑野兽，他死定了。”
“如果不是呢？”
葛孚雷轻轻吸了口气，指了指黄金树的方向：“那就看命运垂怜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