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却感受不到什么凌厉寒风,法鲁姆亚兹拉永远都是白昼,向下望去,除了缥缈云层,还有远方山峰,也推测不出身在何处。
它根本就不在交界地,具体位置连古龙都无法描述清楚。
说好的失忆,在你嘴里怎么变成智障了?
唐恩嘴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演出智障的表情来,这眼斜嘴歪流口水,表演难度有点大啊。
恩妮桑克斯则呆了片刻,一个跃步贴到唐恩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
“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唐恩茫然摇头。
“哎,这是被死亡扭曲了意识,可死亡真有这么大的力量?”恩妮桑克斯有些疑惑,毕竟没有哪条古龙尝试过靠近死亡。
死龙绝无仅有,当然他说什么是什么。
“他的意识被拉进了生死间隙的梦境中,几乎被破坏殆尽,身体被我扯出来的时候受了重伤,已经没办法化身为龙了。”
“这样啊,如果去了生死幻境倒也正常,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幻境出来。”
‘死龙’不仅是靠近死亡,而是真正去世了,灵魂去往了那无主的冥土。所以唐恩才需要进入梦境与之对战,换句话说,让他回来等同于死而复活。
如此难以想象的事情,什么记忆混乱、无法龙化,代价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当然做不到,可我找了一些人啊,他们里面有高手。”兰斯桑克斯很得意,她料定了这些同类没有整天睡大觉。
龙族超脱物外,却还没到混吃等死的程度,交界地的事情各自都有耳闻。
“嗯,我听说米凯拉重归世间,原来是他帮你这个忙。”恩妮桑克斯自己就脑补出结果,交界地强者之中,唯有米凯拉能扯上关系。
“对啊,本来不想管这个愚蠢弟弟的,害我欠了个大人情。”
“那你怎么想通了?”
兰斯桑克斯深吸一口气,不顾外面围观的人,咆哮道:“这混蛋去见葛德文之前烧了我巢穴,害我千年积蓄全部化为乌有,是不是该给老娘打一万年的工来还债!!”
这愤怒货真价实,哪是演出来的,弄得唐恩都翻了个白眼,感觉她不像在演戏,死龙的账好像就算到了自己头上。
恩妮桑克斯也是一阵苦笑,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眼唐恩,自己这老友还是如此奇葩,但也符合她的性格。
“所以你带弗尔桑克斯来这干嘛?”
“回来看看,如果能见到陛下,说不定能恢复龙身,否则哪有古龙的样子。”
既没死,又丢了古龙身躯,身份当然尴尬,所以兰斯桑克斯做出一副怕赔本的模样。
“陛下可是很难见到的,就算见了……”恩妮桑克斯欲言又止,干脆挥了挥手,“走吧,我带你们去大花园休息一下。”
老站在这被围观也不是办法,三人便一起上路,两个龙女走在前面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基本都是兰斯桑克斯再说这些年的趣闻,倒是引得恩妮颇为向往。
这天空之城虽然伟岸,但也是一个巨大牢笼,呆久了无聊到爆炸,而兰斯桑克斯在交界地混了那么些年,早变得狡黠起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话。
可怜恩妮已不知道多少年没和人聊过天了,一不留神就中了套路,把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吐了出来。
唐恩还是呆呆的跟在身后,却伸长了耳朵偷听,算是对龙族有了个基本概念。
古龙才是统治者,飞龙、兽人都是仆从,只不过这种统治在古龙战争之后已经松动,下面的人早就被马利喀斯给掌握了。
高情商来说,古龙生性洒脱不贪婪权力,低情商来说,就是这群大爬虫都咸鱼化了,懒得争权夺利去重现辉煌,因为这几乎不可能,他们也懒得浪费时间。
至少对于留下的古龙是如此,所以兰斯桑克斯这种离乡之龙才是异类。
不过这种闲散在最近有了一些变化,沉睡者逐渐醒来,塞罗桑克斯经常往野兽神殿跑云云。
“他们想要加入黄金树一方吗?”兰斯桑克斯突然不笑了。
“有一些会吧,起码塞罗他们会,但我这种不想参与纷争,趴在屋檐上看风景过的也算惬意。”略显稚嫩的古龙摸了摸脸颊,带着一些青涩的笑意,并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杀意。
这么年轻就变成咸鱼了啊……
唐恩微微摇头,刚才见这条龙女小了好大一圈,该不会就是在阿褪杀上天空之城时,被干掉的其中一只吧。
所以说人化真是一种好东西,要是她以现在童颜巨X的外表出现,阿褪估计也下不了手吧。
不过他也听到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古龙大部分倾向于黄金树,这也正常,就这么几只,要是再站错队,还不得灭种啊。
恩妮桑克斯不知道身后跟着的同类就是大反贼,耐心劝说道:“你们姐弟干脆留下吧,别去管地面上的争斗,这些事本来就与我们没关系。”
“你真觉得没关系?”
“不然呢,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难道还能打上法鲁姆亚兹拉?”
兰斯桑克斯冷笑了一下,没有她当内奸,外人还真来不了,黄金律法也管不到这里。
她漫步在花园内,这里算不上精致优雅,可延续了建筑风格,大气十足、占地极广,唐恩无视了来回巡逻的兽人士兵,只看到云层之外的远方,那颗屹立的黄金树。
天空之城可以超脱物外,却依旧在黄金树光芒之下。
兰斯桑克斯停下脚步,用手刨开厚厚落叶,恩妮有些疑惑的走了过去,看到落叶之下有一根金色的树苗。
“知道这是什么吗?”
“黄金树种子,这很常见。”
“对,时空缝隙中的法鲁姆亚兹拉也有这玩意,待岁月流逝,它会成长为小黄金树。”
“那又怎么样?”
“哎,你还是不懂。”兰斯桑克斯把落叶盖了回去,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你只需记住,塞罗桑克斯想让龙族延续下去,我也一样。”
娇小的龙女眨了眨眼,确实没听懂她的话,正冥思苦想,就看到那对姐弟径直去往花园深处,她抬起腿,落下之后又停在原地。
她没经历过太多事情,却本能地感到这一步踏出,就将进入那旋涡之中。
“这就是你站在卡利亚一边的原因?”
花园内,当了许久木头人的唐恩终于开口了,刚才那番话他当然听得懂,或者说兰斯桑克斯就是在对他所说。
这条神秘、喜欢装糊涂的乐子龙总算有了一点真诚,这话应该是真的。
“废话,难道我还能贪图你的男色不成?”龙女笑出几许尖牙,走到了花园末端,眺望远方黄金树。
即便是天空之城,也没有黄金树高。
“我在古龙战争中改变立场,在罗德尔瞎混只为了搞清楚一件事,黄金律法那璀璨外表下最残酷的事实——”
“交界地必将毁灭,所有生灵都将会被吃干抹净,而这其中就包括那些眼高于顶的愚蠢古龙。”
兰斯桑克斯转过身来,露出唐恩从未见过的表情:“所以我想要法环破碎,这样才能留下一条生路。”
唐恩无声地张了张嘴,很想问这条乐子龙是否与玛莉卡合谋搞事,但最终也没问出口来。
这没多大意义,即便两人有过合作也结束了。
“难怪你会选择维克,可惜他给你带来的只是绝望。”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你做了这件事,但并没有找到出路,直到我的出现。”
“哼,你不出现也有其他人,比如那些褪色者就是很好的苗子。”兰斯桑克斯不屑的撇了撇嘴,觉得这男人太自恋了。
法环破碎,命运就开始转动,迟早会有人站出来。
岂料唐恩摁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如刀。
“不,没有其他人,这事唯有我才能办到!”
交界地没有傻子,如兰斯桑克斯、蒙葛特都做了许多事,说来说去也就是‘救亡图存’。
他们拥有着头脑与力量,各自的计划都很缜密,唯独押错了宝。
现在的维克正快乐生活,可是以上帝视角来看,他死一万次都不够的,属于是极度扭曲后的主角模板。
艾尔登法环破碎是一切的开始,艾奥利亚之战将剧情推向高朝,然后就在维克受赐癫火后结束,彻底进入了混吃等死的衰颓时代。
当临近终点,回首望去唐恩自有一番感悟,哪怕其中许多秘密尚未解开,可他已经得出了结论:
交界地因我而变,下至贩夫走卒,上到神祇古龙,都被他这小小蝴蝶所掀起的风暴而搅动。
“看起来糊涂,却是真聪明,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名言。”唐恩打了个响指,笑的古怪:“梭哈也是一种智慧。”
“哼,当然得动手快一点,交界地好苗子都被你给杀光了。”兰斯桑克斯耸耸肩,认定了唐恩,她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行为。
金针还在其次,关键是命定之死。
“得想个办法将马利喀斯给勾出来。”
“这可不容易。”唐恩看了眼那些走来走去的兽人,轻蔑笑道:“这些眼线还是有些实力的,也知道你站在哪一边。”
从这态度,唐恩便猜出了马利喀斯与双指、葛孚雷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可惜它地位特殊,也不可能与他们走的太近,万一被葛孚雷爆头怎么办。
所以这正是机会,难点在于怎么在‘黑剑’老巢取它人头,好在马利喀斯并非法鲁姆亚兹拉的王,古龙与兽人形成了某种平衡,它也没权力对兰斯桑克斯姐弟动手。
“慢慢来吧,反正这里的时间流速很奇怪,我有的是时间跟它耗。”唐恩拿出怀表,上面的指针依旧在胡乱的跳动,“话说你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吗?”
“时间对古龙来说没意义,或许更快,或许更慢,你不是就在卡利亚吗?”
“嗯,两边并没有切断联系,我已经实验过了,这里大多数情况要比交界地缓慢五倍。”
“这还能实验?”
唐恩收起了怀表,面带微笑:“当然可以,小小的对比组罢了。”
天空之城处于单独的时间与空间之中,而在卡利亚城头,唐恩同步收起了怀表。
笑容浮面,原本忐忑不安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一个灵魂控制着两具身体分布于两个区域,而那时空的缝隙并不能将灵魂给撕裂,如果换成蒙格那种分身,早就无法操控了。
正因这种独特的能力,唐恩已经察觉出天空之城的时间流速很怪,有时候跑到交界地的前面,有时候又慢上好几倍,但总体来说,还是有五倍的差距。
‘这我就放心了,若天上一日,地上已千年,那这次冒险就成了自杀。’他长舒一口气,当然真这样他也做了预案。
能去往法鲁姆亚兹拉的可还有梅琳娜,若真的出现差错,大不了让木头带着瑟濂等人一起上去,退而求其次,做个天空之主,等葛孚雷和双指打出脑浆,再出来偷袭。
生死存亡,还讲毛线的武德。
眼前的云海已变成了如镜似的湖泊,大大小小的木船正在往返,视野之中,一座座湖心岛都建成了要塞,统统都是高墙壁垒。
星星点点的岛屿就像一颗颗星辰拱卫着魔法学院,里面装满了物资,足够他们长期坚守,而岛屿间由木船联系,偶尔还能看到一只巨大的龙虾或者螃蟹钻出湖面。
这些都是卡利亚豢养的怪物,本就坚硬的甲壳外面还覆盖了流体盔甲,算得上加强版的虾薪王,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持弓的白金之子骑在它们背上。
虾骑兵和蟹骑兵,学术委员会几个重点科目之一,充分利用了白金之子不用呼吸和骑乘的特性,放在湖中,就算熔炉骑士也得头疼。
轰隆隆!!
雷鸣似的爆炸声在唐恩耳畔响起,他转过头去,见到连接彼鲁姆大道的桥梁已被爆破,砖石落入湖中,溅起漫天的水花。
大桥被炸成三截,随后又是一声爆炸,连接学院的桥梁也整个粉碎。
“北侧的路已经断了,可要是葛孚雷没失了智,应该不会从那边进攻的。”
桥梁已断,看似湖面不广,可卡利亚王寨、魔法塔岛、学院纵向排列,要冲向利耶尼亚西侧必须攻下魔法塔岛,然后就会受到两面夹击,稍微懂点军略的人都不会冒险。
“所以他啃的就是东侧。”
唐恩看向眼前,桥梁依旧被炸成了好几截,但那座占地巨大的小镇就像一个个跳板,能够直抵城下,况且东岸地形平坦,当年圣树军便是在那里扎营,而背后只有一个神授塔罢了。
颠倒的卡利亚书斋的确险要,可是地盘太小了,塞不了多少兵力,葛孚雷只需要派一队精锐守住出口就行。
火焰在小镇涌起,东风吹拂顺着火油扩散,曾经因为南北贸易的繁华小镇正陷入一片火海,千年繁华弹指间就灰飞烟灭,可唐恩也没办法,必须要扫清射界。
他只是望着跃动火焰,慢慢转过头去,看到踏上城墙的菈妮。
“都安排好了?”
“嗯,米利安和永恒之城的龙人兵守书斋,再加强两百名诺克斯人。”
“不多不少,葛孚雷应该舍不得花巨大代价去攻陷它,反正这个据点也没多大意义。”唐恩轻轻点头,他理解葛孚雷的想法,到了最后这一步,王者会非常爱惜身体。
哪怕受点轻伤都会影响最后一战,再怎么身先士卒也要留到关键时刻。
燃烧的小镇驱散了隆冬寒冷,让城上的两人感觉到几分燥热,菈妮偷偷看了眼唐恩,也没问天空之城的进度,只是闲聊起来。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笼城战又不是第一次,况且咱们还有外援,比我以前的经历好上太多。”唐恩望着燃烧小镇不由想起了苇名国,便也懒得紧张了。
菈妮一愣,起初还以为他在讲王室庄园,后来才觉得不对劲。
“说说看?”
唐恩舔了舔嘴唇,学着吟游诗人的语气,娓娓道来:“曾有一座城,一位老剑圣,对抗一整个国度……”
男人语气很慢,将以前与现在对比,经历了苇名国根本无需紧张,一城对一国,内部分裂,叛贼遍地,外无强援,城主很屑,所能凭借的无非是一位忍者,一位迈入暮年的老剑圣。
那才是真的绝望,击败一军,内府下一次则会派来更多人,而苇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干掉将军,被动挨打,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菈妮静静听着,以她的智慧当然能分析出那座城有多么绝望,转念一想,如果没有唐恩在外面到处搞事,卡利亚也是相同命运。
学院再怎么坚固,也挡不住整个交界地一轮一轮的潮水围攻,况且她还没有那位老剑圣般的绝对强者呢。
“所以你怎么样了?”
“死了呗,还能如何。”唐恩望着眼前熊熊大火,又想起了自己修罗般的火焰。
“燃起修罗之火,从城下町蔓延到旷野,再烧入内府大营,杀得尸山血海力竭而亡,或许兪内府会被吓到从此不再过问苇名的事,或许一心趁此反攻,又将天下扰乱。”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了,燃烧殆尽,死而复生。
菈妮忍不住牵起了唐恩的手,方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看中了他。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这些事没有意义,况且现在时候也到了,那种极度不爽的经历反而给了我勇气。”唐恩握紧了少女的手,一字一顿道:“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卡利亚不能走了苇名的老路。”
菈妮无言,她能听出唐恩还有第二种可能,如果命运依旧残酷,他会再来一次,只是修罗变成了癫狂,老剑圣变成了自己。
他会用命,去留下一个可能性。
“不许这么做,即便最后只剩失败,我陪你走最后一步就是了。”菈妮的声音很轻,轻的差点听不到。
唐恩当然听到了,一脸惊叹:“你不想完成理想了?莫非我比理想更加重要?”
“胡说八道!你、你们都同样重要,我只是不想做取舍而已。”菈妮轻轻跺了跺脚,若非周围人太多,真想给唐恩一点颜色看看。
哈哈哈哈。
男人笑了起来,这改变不了他的意志,但起码听起来很舒服,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看到天空辉石龙徐徐而降。
亚杜拉背上载着两个人,正是瑟濂和梅琳娜,还没等辉石龙落下,菈妮已经悄悄松开了手。
这当然不是心虚了,而是被这两个人看到,又要被亵渎威严。
“亚坛高原那边怎么样?”唐恩迎了上去,亚杜拉昂起脑袋,恰好和城墙平齐。
“如你所料,葛孚雷任由我们轰击后勤车队,并未现身。”瑟濂一边喘息,一边答道:“不过,来了一个更麻烦的怪物。”
“艾丝缇吧,有它在,亚杜拉只能逃命,而没了飞龙,你们两个很危险。”唐恩并没有责怪,老师的选择很理智。
“嗯,所以没能拖住他们,再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看到一些罗德尔骑士正翻越山脉。”
瑟濂大概解释了一下,这也在计划之中,即便堵在大升降机面前的卡利亚军已经撤退,却也将大升降机破坏,想要修好可不容易。
以山为海,葛孚雷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抢滩登陆,尽快建立几个桥头堡,接应主力到来。
“群山适合小部队行动,而小队战没人是葛孚雷的对手。”唐恩捏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干脆拍了拍墙头,“但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来,就像越系越紧的绞索,怎么都要挣扎一下。”
格密尔陷落,波尔斯身死,这对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困守孤城太愚蠢了。
“亚杜拉,你再辛苦一下吧,送我去打个招呼。”
呜——
辉石龙低吟着,它本来很累,可看到菈妮在身边,只能表示自己体力好着呢。
“老师,菈妮,咱们都去吧,总归要和他见上一面。”
“好,我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战王。”菈妮自然不会反对,轻盈的踩上亚杜拉的头。
辉石龙展开翅膀,在数以千计的卡利亚士兵眼中向北飞去,即便什么都没做,他们也发出阵阵欢呼。
所谓军心士气,从来都是打出来的,底层士卒不在乎他们能杀多少人,要的就是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