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火把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将走廊照的明亮，但是由于缺少窗户，还是有那么一点阴森的感觉。

一些褪色者或是在聊天，或是在打包行礼，有人看到唐恩还点头打招呼：“埃布森，这次就拜托你留守了，咦，科威尔跑哪里去了？”

“他回房间睡觉了。”唐恩言简意赅的答道，刚才冲刺之前他就在观察。

此人说话的腔调，此人的寡言少语，因此才扮成他的模样，这些都是他在苇名之时，接受蝴蝶夫人培训学到的东西。

真正高明的暗杀者，不在于力量有多强，而在于观察力和判断力有多么细致。

正因寡言少语，熟人才很少，而这些点头之交哪看得出什么疑点来。

反倒是唐恩从这些人眼里看出了几分厌恶和惧怕，就像是在看一个暴脾气的同伴。

唐恩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过来：“对了，铁匠在吗，我要强化一下武器。”

“还在一楼，这只杂碎可不能睡觉，双指大人又赐下一堆锻造石，咱们要强化的东西还多着呢。”

将它当做一个打铁机器吗？

唐恩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褪色者都是人类，而混种只是卑贱的奴隶，锻造武器，这就是修古存在的价值。

他踩着楼梯而下，已经能听到‘叮当’的打铁声，不过唐恩也看到了圆桌大厅中聚集着教会密使，这些人用阴冷目光扫来，看到是褪色者之后又移开目光。

教会的嫡系密使，怎么会在这，好像还在守卫着那间房门。

唐恩心里嘀咕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房门内就是双指所在，不过这说不通啊，双指很难移动，祂不呆在双指教会跑到圆桌厅堂来做什么。

但他不可能去打探，更不可能退回去，只能维持着表情，轻轻行了个颔首礼。

没人搭理他，唐恩也不在意，加快步伐走入巷道，打铁之声也越发清晰，空气也变得炙热。

再前行几步，唐恩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混种，正举着铁锤敲击一柄直剑，身后火炉的光芒将它影子拉的很长，照亮了它身上的沉重镣铐。

混种看起来依然很丑，浑身都是鳞片或者断角，而修古发须皆白，看起来有些苍老。

它被沉重镣铐束缚，活脱脱一个打铁奴隶，但表情却很专注，机械般的举锤敲击，如此往复，那份专注也显得麻木。

“修古先生？”

铁锤声一顿，混种的惊愕来源于对方居然叫了自己的名，那后面的敬语更是好多年都没听说过了。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到是一位眼熟的褪色者，又埋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就摆在那，记得把材料也留下，做完这些，就替你做。”

唐恩没动，他还不了解修古的态度，总不能上来就说我是救你的吧，如果别人大叫示警怎么办？

不过以我的记忆，修古并非信仰黄金律法。

唐恩想到，又觉得这完全是一句废话，就这铁链加身，每天当打铁工具人，要还信仰黄金律法，那得多强的抖M啊。

“我听说过，你与永恒女王‘玛莉卡’的誓言。”

铁锤声再次停下，比第一次停顿的更加长久和果断，修古极慢的抬起头来，双眼充满了怪异的神色。

“你……为何知道？”

这当然是绝密，只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动，本该作为杀手锏的褪色者还没发育起来就被掐灭了，而本该作为祭品的半神们一个比一个强悍。

比如这间圆桌厅堂，让那些褪色者去狩猎半神，去屠戮神祇，只会被当成疯子，那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见修古没有当场示警，唐恩也稍稍放心下来，便顺着往下说道：

“我不仅知道，还清楚内容，你就是玛丽卡留下的铁锤，帮助褪色者狩猎一切，以半神的生命为养料，拿着弑神武器步入黄金树，改天换地。”

铁锤声久久未响，混种铁匠的表情正随着话语越发精彩。

这个秘密不可能有人知道，或者说现在不是时候，它也没等到命运中的那个人，即便是阿褪，那也是随着狩猎半神，才得到认可。

“所以，你到底是谁？”

“挑战半神，杀戮神祇之人，也是你等的那一位。”唐恩面无表情，走到铁匠身前，拂过它刚刚敲击的直剑，“即便是你能锻造出弑神的兵器，但没有一个人去使用它，未免过于可悲，还是说你喜欢呆在这，为这些蝼蚁锻造破铜烂铁？”

修古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但这笑话并不好笑。”

以它的实力，当然看不透唐恩的伪装，考虑到旁边那个神秘房间，唐恩也不好展露实力。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王霸之气，也不能通过吹牛获取信任。

“你的生存价值在于锻造弑神的武器，但现在没有褪色者能够达到要求，他们甚至都不敢站在葛孚雷身前。”唐恩舔了舔嘴唇，又说道：“葛孚雷当然也是褪色者，只是他的立场已经站在黄金树一边，怎么可能去杀戮那位神？”

后半句话，唐恩是脑补的，他一直怀疑修古是留给葛孚雷的，而那位神除了艾尔登之兽，谁能获此待遇？

但他就是赌，玛莉卡不敢把话说明，甚至不敢提艾尔登之兽，起码现在用逻辑判断葛孚雷不可能跑去杀戮神祇。

修古露出痛苦的表情，它的确痛苦，困在这多少年了，一直都没办法完成誓言，从而得到解脱，这份苦难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它摁着铁毡，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唐恩还是没表明身份，这个铁匠天天打铁，也不一定知道他是谁，到时候装逼失败可就头疼了，干脆换了个问题。

“想知道我从何得知你的存在吗？”

“谁说的？”

“莫雷，另一个混种铁匠。”

修古稍稍抬头，像是在努力思索，良久才道：“我记得他，一个天赋不错的小伙子，没想到还活着。”

“他在盖利德活得伡很好，还帮我打造了这把碎星。”唐恩拉开斗篷，露出赤红刀柄，修古一下子看直了眼，以他的技术，当然看出这把刀不简单。

它伸手就要来拔，唐恩却退后半步。

“出鞘即暴露，但这把刀的价值你应该明白，唯有英雄才配宝刀。”

修古点点头，就圆桌厅堂这群菜鸡，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武器。

“我是什么人，不必用嘴巴去说，你可以用双眼去见证。”唐恩的语速加快，就像感觉到了什么，指着铁链：“这铁链捆不住你的身体，只能捆住你的心，什么时候离开，你应心里有数。”

“那么何时见证？”修古喘着粗气。

“就在此时此地。”唐恩伸出食指，点了点脚下，又掏出一张纸条：“若你认可，待会儿有的是机会离开，然后去这个地址，会有人把你带去卡利亚。”

修古接过纸条，念叨着卡利亚，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像是打铁打傻了，反应很慢。

可它很快就抬起脑袋，因为褪色者取下了面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

“你不是他？”

“当然不是了，我是专门潜入来见你的。”

“为何要潜入？”

唐恩觉得这混种铁匠有些蠢萌蠢萌的，问得都是什么白痴问题。

“因为我宰了许多半神，击退了葛孚雷，还准备烧了黄金树，这个理由足够吗？”

修古顿时说不出来，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铁，但如果是吹牛，那这个牛逼也吹得太大了。

不过说来说去，他还是没表明身份，再一眨眼，面前的褪色者已经消失不见了。

它有些迷惑，难道这人专程跑来就是为自己送信的不成，还是以为说些不明觉厉的话，就能让自己下决心离开？

就在这时候，它听到了走廊另一端的女声，清冷而熟悉，正是那位高贵的解指女巫，内容也很简单。

“阁下，双指大人让我来请你一会。”

唐恩静静望着面前的女人，长相艳丽，身姿婀娜，他和修古聊到一半事就感到有人走来，便出来一见。

应该不是取下面具，难道是我路过之时被发现了？

另外——

双指果然在这。

他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大厅中的教会密使们并没有动作，像是没有得到任何命令。

这或许是双指怕打草惊蛇，或许是一种从容，堂堂双指要叫人，难道用嘴不成？

唐恩目光坦然，也没有被发现之后的大惊小怪。

他从开始就没有把修古给绑走的意思，因为只要这混种铁匠明白自己的能力，认同价值唯有在他身上才会视线，自然就会离开，而契机，唐恩随时能够创造。

“你是谁？”

被一台杀戮机器凝视，解指女巫并没有什么慌乱，轻轻行了个屈膝礼：“双指喉舌，解指女巫恩雅。”

恩雅，啥？这是恩雅？

唐恩稍稍瞪大眼睛，没想到这就是年轻版的解指婆婆，后世见到，其已经老成恐怖片主角，哪能和这风韵犹存的少妇扯上关系。

上下扫视，除了手里的那根拐杖有点既视感，其余完全不同。

恩雅目光有些奇怪，她述说来意时对方都没有惊慌失措，此刻倒惊讶起来。

“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话说你胆子也挺大的，敢跑来邀请我。”唐恩收回了目光，惊叹一瞬也就够了。

“我执行双指大人的所有命令。”

“那么他的胆子也很大，发现我之后不悄悄围杀，竟还邀请我，是想用嘴炮让我倒戈卸甲，还是单纯好奇？”

“双指大人的想法，无人可以猜到，我只负责传话。”

唐恩撇了撇嘴，这张口双指闭口双指，真是无趣的很，接着又考虑了两秒，大手一挥。

“带路吧，迟早是要见一面的。”

“请随我来。”恩雅再行了个屈膝礼，领着唐恩走向大门。

他扫了眼四周，褪色者和密使们依旧各做各的事，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开来。

双指的邀请对他有利，修古听到这话，从侧面会认同我的实力，算是有点好处吧，待会儿闹起来，也知道谁在战斗。

当然他也没放心，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还剩一个小时，打定主意双指的话只听十分钟，他还没笨到因为装逼而拖延时间。

嘎吱——

这时房门推开，里面黑洞洞的，依稀能看到墙壁下方有个巨大影子，他毫不迟疑的踏了进去。

本该引路的女巫则一怔，缓缓说道：“阁下，您真是无惧无畏。”

“葛孚雷我都敢直面，为何会怕双指，正好，我也想见一见祂。”唐恩冷哼一声，干脆走入，借着墙上发光的石头，他总算看到了双指全貌。

与三指相似，指如其名，那就是两根手指罢了，而气息没有那么混沌癫狂，显得平和而神秘。

这就是双指？看起来普普通通。

唐恩测量了一下距离，有些可惜把阿史米派出去了，否则高低也要捅双指两刀，没有人能在自己面前装逼。

“你胆子很大，真不怕我杀你？”

双指本身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敢把交界地最强的刺客叫到跟前，唐恩也不知道祂哪来的底气。

“你杀不了我，至少现在杀不了。”

唐恩看向旁边，说话的是恩雅，方才想起解指女巫的工作是什么，与双指说话，由她来解答，总觉得很怪异。

不过更怪的事双指所说，唐恩正想问你凭什么如此自信，便又听恩雅说道。

“因为我无所不知。”

“放屁，你若无所不知，早把我摁死在襁褓里了，何必与我废话。”唐恩不屑的摇摇头，分开双腿，大马金刀的站着，指了指怀表：“我承认你有些奇怪的能力，但时间有限，有什么话就快说。”

敌意无需隐藏，也根本藏不住，第二次见面唐恩肯定做足准备，送双指又快又好的去世。

“此次见你，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但不得不说，在黄金树经历的无数岁月之中，与那上古的诸神、诸王相比，你都算得上一个对手。”

来自敌人的肯定，让唐恩有些暗爽，但他很快就沉下脸，双指不会无缘无故拍马屁。

“你有什么提议？”

“和平，除了一些存在必须死，和平可能性是存在的。”双指不顾唐恩有些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因为我要的是一个文明的世界，而星与月可以保留，如果黄金树在卡利亚身上消耗太多力量，会被其它的东西钻了空子。”

唐恩打死也没想到双指会讲和，第一个反应就是拖延之计，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双指的态度有迹可循。

别忘了，封锁的星空已经被解放，外神的目光迟早会投向交界地，或许哪天有什么奇怪的外星人掉落下来，首当其冲的肯定是黄金树。

这玩意在交界地扎根了无数年，靠着归树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按修真的话来讲，那就是天材地宝。

唯有将法环修复，交界地才有自保的力量。

还有一点，双指没说但唐恩已经知道了，就是祂想联系无上意志需要漫长时间，否则哪会好好说话，早就十个艾丝缇砸脸上了。

“所以哪些人必须死？”唐恩沉声问道。

“死亡吞噬者，癫火的拥有者，他们不可以存在，为了交界地的安全，还请他们去死吧。”

双指不太懂转弯抹角，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提出自己的条件，唐恩则是一愣，慢慢张大嘴，然后哈哈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

他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笑的前仰后合，甚至流出了眼泪，这不就是要让自己为了大义献身吗，搞得他都想用丞相名句来反驳了。

竟想用一袭话语让我倒戈卸甲，人家王司徒还有封侯之位，这特么让我舍身就义，真当我是圣母不成，这脸皮也厚的很啊，居然直接让我去死？

“你觉得为了交界地着想，什么人都可以放弃，什么话都可以说，那你干嘛不让罗德尔投降？”

双指并没有觉得唐恩在讽刺，借着女巫之口，一本正经道：“因为罗德尔比卡利亚强得多，我只想减少双方伤亡，减少对文明的摧残，因为这毫无意义。”

“所以这就是傲慢！”唐恩忽然不笑了，用手捂着脸，指缝中的眼神杀意十足，“高高在上，替苍生指一条最理智的出路，在开杀之前，送你两句话吧。”

恩雅因为强劲的杀意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在现在也不用她来翻译了，双指前倾，做出聆听状。

“其一，愚蠢不会招致灭亡，唯有傲慢才会，这世间生灵不需要一个存在来掌控命运，更不需要你来教他们做事。”

双指颤动，像是在反驳，它这不是傲慢，仅仅是存在意义罢了。

它守护着文明，确保交界地能够按正常的路线走下去，避免世界因为愚蠢而毁灭。

“其二，人定胜天，没有你们这些东西在上面操控，一样可以生存下去。”

唐恩一寸寸将刀抽出，感受着地面越发清晰的颤动，单手握刀，侧身向后一斩。

昏暗房间顿时被雪亮刀光刺破，那扇大门从中间被刨开，将冲到门口的数名密使拦腰斩断。

以这鲜血为背景，唐恩凝视着双指，将刀扛在肩上，看都懒得看那些如捅了马蜂窝一样冲出来的人群，只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这份傲慢，由我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