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牵着马并没有走多远，就钻进了一个峡谷之中。
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崖，温热的风吹过，石缝中几许顽强的杂草来回摇晃，山谷发出如鬼啸般的呜呜声响，就如在上演一场惊悚电影。
灵马停住，打着响鼻，而马背上的梅琳娜望了四周一眼。
“有埋伏。”
她嘴里这般说着，却望向东边，隐隐约约听到个呼唤声。
具体什么听不清楚，但是叫自己去罗德尔，来到这亚坛高原之后这声音就时常出现，在火山官邸内好好点，如今出来——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不像是幻听。
“嗯，藏得还真够差劲。”唐恩没动，扭头对着出神的梅琳娜道：“愣着做什么，这次该你出手了。”
梅琳娜使劲摇摇头，果断跳下马，拔出两柄黑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持。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注意安全，顺带留几个活口，我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对了，你刚才发什么呆？”
“不知道，似乎听到了谁在呼唤我。”
少女也没多说，走了几步，化作粒子飘散在风中。
呼唤？什么意思？
唐恩皱了皱眉，显然没听明白，掏出一串罗亚果实喂马，看到菈雅也跳了下来，拿着毛毯替他擦去盔甲上的血渍。
女孩动作很轻柔，神情也很专注，只是听到短促的惨叫，又略显惊慌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别看了，很快就结束。”唐恩随口说道，也在欣赏这鬼片似的场景。
惨叫声短促，而后咆哮与兵刃敲击声次第传来，偶尔还能看到魔法划过长空的光芒，山崖之上的嶙峋怪石间正在发生一场屠杀。
没有唐恩那么狂暴，但一条条性命被无声的收割，这种场景更加吓人。
“菈雅，有兴趣吗？”唐恩指了指山崖，一具尸体正从上面落下，重重的坠在前方。
“没、没有。”女孩赶紧低头，擦拭着唐恩的肩，又硬着头皮问道：“您想让我也参加战斗吗？如果您要求，我、我可以去学。”
“不想，你也不是那块料。”
“可这样岂不是显得我非常没用？”
“战斗力只是衡量价值的一个方面，我把你从火山官邸带出来，并不是要搞什么杀戮兵器养成的，我也没那时间。”唐恩自嘲的一笑，便又话锋一转：
“乱世才需要用刀，而交界地不会永远都是乱世，再说了，每个人都有价值，比如你现在做的事让梅琳娜来，她肯定甩我个白眼。”
这话顿时让菈雅好受许多，她从心底里厌恶杀戮，红着脸低下头：“您、您说得对。”
唐恩闭上了嘴，倒不是担心梅琳娜，他只是太久没有和这种有些小可爱的正常女孩说过话了，让人感觉到一丝怀念。
想来也是讽刺，什么时候连‘普通’也是一种珍贵的特质了。
菈雅刚遭大变，那颗心肯定是悬在空中的，而自己也没多想，直接将她带了出来，既然没死成，求生本能会让她寻找一个依托。
砰。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丢到了面前，粒子再次浮现，梅琳娜静静的伫立在身边，依旧是淡漠的表情。
“完事了，这是你要的活口。”
唐恩回头看去，那是一个身穿亚麻长袍的人，也没戴头罩，但气息已经告诉了唐恩答案。
魔法师，传说中的离群魔法师。
实际上这些人没有什么传说，隐士村隐士村，要是搞出传说来，也称不上隐士了。
梅琳娜下手不重，他尚有意识，随着‘锵’的一声，大剑贴着脸插在了土里。
“不要装睡，这瞒不过我。”
“追寻真理之人是绝不会向堕落者屈服的，更不会向你们这些黄金律法的狗腿子低头。”这人言辞激烈，但语调十分平稳，给人一种棒读的感觉。
好奇怪的语气，不过起源魔法师本来就奇怪，倒也正常。
由于脸上全是灰尘和血，唐恩也没看清这人样貌，但他笑了。
“抬起头来，我可不是黄金律的拥趸，也不是到这来追杀起源魔法师的。”
那人挣扎着抬头，先是看到了魔法师球项链，这个起源魔法师的信物，随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源、源辉石！？
凝聚这颗石头便可以称为‘大师’，而星与月的时代之后，唯有两人能获此殊荣。
“你……不对，这是卢瑟特大师的气息。”
“看来你懂得很多，没错，我正是卢瑟特。”唐恩果断点头，顺带皱起眉。
还是很奇怪啊，这人说话的内容很疑惑，但是语气不带太多感情。
“不可能，他、他……”反驳到一半，这个魔法师就卡壳了，他也没见过卢瑟特，只能凭气息来分辨。
“你想说一个魔法大师应该手持法杖，谦逊有礼？但别忘了源辉石最重要的功能，肉体和外在对我等而言毫无作用，所以别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待起源。”
唐恩以教导的口吻答道，源辉石寄宿灵魂，可以随意更换身体，就算唐恩变成一条飞龙落在自己面前也不该有什么惊讶。
“或者说你觉得我下手太重？但你们采取敌意行为在先，我已经足够克制。”唐恩的声音略显残酷，同样是起源魔法师的做派。
他们根本不在乎生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追寻起源，本就是要狩猎同类。
唐恩的话挑不出毛病来，或者说他已经足够‘温柔’，至少留下了一个活口。
那人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些许，最后缓缓起身，行了个礼：“卢瑟特大师，您想做什么？”
“我来见老朋友，带路吧，你们拦不住我，我也不想做杀人这般无聊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或许能给你们指点一下前路。”
魔法师愣了一瞬，随后拍拍灰尘，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一切恍如幻觉，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就像微不足道的小摩擦似的，梅琳娜皱起眉，看了唐恩一眼。
‘有诈。’
‘我知道。’
唐恩当然知道起源魔法师都是一些屑人，眼中只有真理，半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什么杀妻证道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当然了，瑟濂除外。
这明显是明的挡不住想来阴的，或者说一个行动自如的大师本就有巨大价值，无论真假总得接触。
“无妨，我不在乎是在外面杀人，还是在隐士村举起屠刀。”
当确认了这些人就是起源魔法师，他不由得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除了菈雅稍显紧张，几人踏入了峡谷，不过时，前面已出现一道木栅栏，远远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唐恩还是第一次见到亚人女王，她已毫无寻常亚人矮小的模样，体型堪比山妖，而手里还握着一根法杖，至于那外表则与‘女王’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皮肤脏兮兮的，头发稀疏，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而在她身前，则是如临大敌的一众人影。
有亚人，也有魔法师，但与学院相比，也都称不上什么优雅得体。
“大师，我去通报一声。”那魔法师道，明白同伴会连他一起轰杀。
“隐士村谁做主？”
魔法师眯起眼，迟疑片刻后答道：“在追寻起源的路上，我们是平等的，也不需要名字，互称隐士便可。”
“原来如此。”唐恩知道自己也算露了馅，干脆扬起了手：“通报就不用了，起源魔法师之间表明身份很简单，无需任何话语。”
他掏出了狭长的法杖，淡紫色的流星浮现，它们如精灵一般环绕着唐恩，绚烂却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起源魔法，毁灭流星。
宛若被禁锢已久的星空在此刻展开，人群骚动起来，他们困守于此，钻了无数年牛角尖，而这星空对他们有致命的吸引力，即便使用毁灭流星的是一名浑身血渍的重甲骑士，看起来不符合常识。
但追寻起源之路，本就悖逆于常识。
村口顿时爆发了剧烈的争论，而唐恩也没有去搭理，恰好趁此时间在心底补充刚刚涌现的计划。
“干嘛不直接杀进去，即便有几个魔法师拥有英雄的实力，但也绝对拦不住你。”梅琳娜见争执越发激烈，看到那些面容癫狂的人，有点心烦起来。
“作为淑女，不要总把‘杀’挂在嘴边。”唐恩郑重说道。
“你没资格说我。”梅琳娜横了他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那些亚人与拉卡德有关，他们一定会出卖你的，你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个初步的构想罢了，你觉得起源魔法师为什么会被黄金树追杀？”
“这还用问，当然是研究禁忌啊。”
“交界地触碰禁忌的存在多了去了，为何如此执着？特别是这些年对老师的追杀。”
梅琳娜歪头一想，还真有了头绪。
死亡吞噬者！
或者说瑟濂把所有起源魔法师给拖下水了，以前黄金树没怎么大杀意，顺着思路，她又想到格密尔火山里那条贪婪的巨蛇，不禁瞳孔微缩。
这家伙又想甩黑锅了，见到起源魔法师才涌出的构想？反应这么快的吗？
“没错，蒙葛特想要追寻真相，我就送他真相，在他眼中，起源魔法师早就和死亡吞噬者扯上了关系，所以才对老师如此执着。那好，这里恰好有一村子的起源魔法师，无论生死，都能让他慢慢去猜。”
唐恩双手怀抱，大脑中的脉络正越发清晰，光凭一个隐士村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加上一个吞噬一切的大蛇，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你们不是觉得死亡褪色者背后肯定有大佬坐镇吗？来看看吧，半神、背叛者、格密尔诸侯拉卡德的逼格够不够？
就在唐恩想着阴人的时候，马背上的菈雅发出一声惊呼，两人抬头看去，见争执已经变成了屠杀。
魔法轰碎了亚人女王的头颅，短剑刺进了同伴的胸口，强烈的魔法光芒此起彼伏，即便有亚人跪地求饶，也被毫不犹豫的杀死，被轰成碎肉。
“他、他们在做什么？”菈雅捂住了嘴，眼前的场景诡异的让人无法理解。
“当然是决定哪一派说的才是真理，你以为他们会开辩论会吗？这可是最凶恶的起源魔法师，和魔法学院那群学者完全不同。”
唐恩像是早已料到了现在的状况，就这么如铁塔似的站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
这群疯子，难怪会被无上意志所唾弃，那是真的坑死盟友还觉得理所当然。
几分钟后，杀戮终于结束，残余的数十名起源魔法师一起走来。
他们身上还带着血，兜帽下的脸写满了欲望，也看不到半点羞愧与怜悯，而这幅模样，唐恩曾在一个名叫坎波雷的贤者身上见过。
那位贤者不惜以整个瑟利亚为祭品，也要得到追寻起源的机会。
魔法师们齐齐躬身行礼，显得是那般优雅，只不过以破落的村庄和满地残尸为背景，又是那么的诡异。
“卢瑟特大师，欢迎您来到隐士村。”
梅琳娜头皮发麻，握紧刀柄，忍不住想要杀光这些疯子，唐恩可是连什么筹码都没拿出来呢，就这么把同伴给杀了？
“我很欣慰，你们对于起源如此执着。”唐恩的眼神淡然，以不含任何感情涩彩的口吻说道：“但须记住，我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魔法师们没有翻脸的意思，各种声音从同样装扮的人群中传来。
“他们的血足够表明隐士的歉意。”
“您无需承诺，您刚才的魔法即是明灯。”
“如果能趋近起源半步，便足以告慰死者。”
……
不讲逻辑，也没有感情，包括同伴在内的一切生灵不过是祭品罢了。
几乎在一瞬间，唐恩明白了为什么交界地要消灭起源魔法师，无关力量强弱，这些人才是瑟濂与坎波雷的终点。
起源真正的狂信徒。
“你们，想要什么？”
山谷间寂静了一瞬，随后传来平淡而又整齐的声音。
“请两位大师融为一体，化身为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