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做事讲究个不疾不徐，真要感到危险就开溜，他也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但他也算不得莽夫，如果只会头铁硬莽，当初杀葛瑞克的时候他早就死了。
他又想搞鬼了。
米莉森自嘲一笑，看到涂满深根树层的鲜血，还有数不尽的尸体，已然明白唐恩想做什么，便伸脚一迈，从高台上跃下，恰好落在唐恩怀中。
“别把我放下来，就这么抱着吧。”
“你怎么改口了？”
“地上太脏，我可不想踩着尸体走路。”托丽娜愤愤不平的答道。
唐恩者才注意到女孩一直是赤着脚，那晶莹白皙的小脚丫踩在血肉模糊尸体上，的确不怎么协调。
“其实触感和沙滩差不多，习惯了就好。”
“别把我和你这屠夫相提并论！”托丽娜一瞪眼，很快又把眼睛给闭上，“快去永恒之城吧，这里挺臭的。”
菜鸡，难怪战斗力只有五。
唐恩暗骂一句，抱着托丽娜就往前走，这女孩与残酷不沾边，但也算不上圣母，还不至于引起他的反感。
唐恩刻意走的很慢，还用冰霜魔法把渐渐化冻的河流重新冻结，又把托丽娜冻的牙齿打颤往唐恩怀里又缩了缩，可惜甲胄冷硬，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鼻腔中的血腥味逐步减弱，托丽娜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已经到了无名永恒之城，便动了动身体，让唐恩把她给放下来。
“你来这该不会是考古吧。”
这像是曾经的神殿，整栋建筑巨大，传说级重力魔法都没能将之托起来，不过建筑已然倾颓，还被唐恩传说魔法给打了个稀烂。
长廊与屋檐间布满了树根，有些甚至穿透墙体，嵌入了建筑内部。
“有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唐恩打望着四周，这里距离瀑布不远，真有埋伏是不可能出来的，否则他转身就能润回安瑟尔河。
他用重力魔法采了几朵幽白的花，这些花散发着独特气息，越是大朵，气息就越是浓厚。
托丽娜很是无语的瞥他一眼，也有些佩服唐恩的心态，明明感觉极差，还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墓地铃兰？你捡这玩意做什么？”
这是一种珍稀的素材，只生长在阴晦潮湿之地，比如墓地或者地下，有种说法是死者的食粮，经过调灵师之手，能够强化骨灰。
“废话，当然是捡来用的，以前骨灰太弱对我没什么用处，这不是刚刚入手了一个好东西吗？”唐恩一边把墓地铃兰往戒指里塞，一边解释道。
不过他也是走马观花，偶尔采摘两朵，拥有一整个卡利亚做后盾，实在没必要像阿褪那般到处搜刮，只要想用，多少都能让诺克斯人送上来。
哦，原来是仿身泪滴啊，她勉强也能算骨灰。
托丽娜点着头，踏上布满青苔的阶梯，总算知道唐恩凭什么敢继续向前了。
真实之母的法则还有永恒之民造神产物，这就是唐恩手里的两张底牌，凭此力量，他能与神祇抗衡。
两人不慌不忙地探索着无名永恒之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阶梯两侧的尸体，它们早已干涸，脏兮兮的衣服很难辨认。
“是稀人的尸体，无名永恒之城以前的原住民。”
唐恩扭过头去，看到这些尸体身材高挑，衣服上布满金线，看起来雍容华贵。
“永恒之民不是诺克斯人吗？怎么又和稀人扯上关系了。”
“事实上，稀人、夜人、诺克斯人都相互关联，里面的事情就说来话长了，你要听听吗？”
唐恩瞥了她一眼，见托丽娜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模样，轻轻耸肩：“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不用说了。”
女孩表情一僵，没想到唐恩这么不上道，她的话都快到嘴边了，可唐恩不问，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去说，只得憋了回去。
退一步越想越气，就像满肚子知识的学霸被学渣所鄙视，急忙追了几步。
“忘了告诉你，玛莉卡也是稀人。”
玛莉卡也是稀人？
唐恩转过头，脸上的诧异之色让托丽娜暗爽，可这份诧异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张扑克脸。
“你不好奇？里面可是有个天大的秘密哦。”
“有什么可好奇的，玛莉卡是稀人又怎么样，你知道吗，诺克史黛拉称她为叛徒，结合这无名永恒之城的位置来看，真是引人遐想。”
唐恩无所谓的向前走着，秘密他了解很多，却会筛选有没有用。
“但这份遐想打发时间可以，知道太多除了扰乱心绪，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这条逻辑链条理下去几乎无穷无尽，罗德尔脚下的永恒之城，被称为叛徒的稀人玛莉卡，由她影子野兽所击败的宵色眼女王，一个王朝初建时期必然充斥着史诗。
哦，还有梅琳娜与宵色眼不清不楚的关系。
“秘密没有尽头，就算玛莉卡即宵色眼又怎么样，她的爪牙我杀了不少，她本体不可能来找我麻烦。”
托丽娜嘴角抽搐，却也无力反驳唐恩的话，简单、粗暴、只看利益，犹如极端的实用主义者。
可恶，我还想让你好好请教一下的，能不能有点探究精神。
唐恩才懒得管女孩想什么，那些颇有研究价值的石碑、文字被魔法砸了个稀巴烂，足以让交界地的学者痛心疾首。
正巧踏上一个平台，周围还有几具尸体，这些明显就和稀人不一样了。
“咦，学院魔法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唐恩倒是来了兴趣，那些魔法长袍虽然样式不同，但毫无疑问就是雷亚卢卡利亚的。
有道是他乡遇故知，在这深根树层见到魔法师，确实出乎唐恩预料，不过他看见一根法杖后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魔法师是来寻找死王子的。”唐恩弓下腰，在中间那具尸体身旁拿起法杖。
这法杖就像扭曲的树根，显得朴实无华，而顶端有一颗黄色的琥珀，看起来并不像辉石，唐恩将脸凑近，能感到浓郁的死亡气息。
死王子身体的一部分，这玩意也能拿来做法杖？
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了，不就是最强的法杖——死王子杖吗？
“你不好奇他们跑这来做什么？辉石魔法师可是与死亡半点关系都没有。”托丽娜无声的走来，看着法杖面露厌恶。
“有什么可好奇的，魔法师也分很多流派，既然有起源派为了真理不择手段，那也会有人为了力量付出一切。”唐恩把法杖收了起来，这可是一件珍贵武器，不逊色于任何神器。
托丽娜被噎了一口，她知道的更加详细，可核心正如唐恩所说，不过是一群追寻力量的可怜虫罢了。
永恒之城搜刮的差不多了，恰好这个平台又是个制高点，唐恩站在上面环顾四周，只见左侧是自己来的路，一颗巨型陨石砸在中央，扩散的鲜血已经蔓延到永恒之城来。
右侧则是一个百米高的悬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树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有志留亚镇守，不过现在哪会留下一个熔炉骑士等死。
哦，还有漫步灵庙，将其击倒那些亡灵就消失无踪，唐恩倒是对灵庙里躺着的无头尸身很感兴趣，可若去便要深入，想撤回来就麻烦了。
至于眼前，更加密集的树根遮蔽视野，浓郁的死亡气息从里面传来，想必就是死王子长眠之处。
也不知道死眠少女进去没有，以她的实力，想通过外围难如登天。
唐恩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一向佩服实力低微却敢于逐梦的人，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操心太多。
阿褪那时候，死眠少女都能进去，那么现在也可以做到。
他随手摸向旁边断裂石碑，将上面灰尘拂去，见上面是一副画，好像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有些在跪地伏拜，有的拿着兵刃正在攻击，而那圆如铁锅的东西下面生长着树根，布满每一个人脚下。
这是什么意思？
唐恩稍稍凑近了一些，玛莉卡是什么玩意他无所谓，可但凡与熔炉有关的他就很上心，毕竟手里那个碎片派了大用场。
若没有那碎片，他已经和真实之母融为一体了，根本回不来。
“托丽娜，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简单啊，有人在祭拜生命熔炉，有人在抢夺生命熔炉，看到那颗圆球没有。”
唐恩定睛看去，这才看到熔炉之上有一颗圆球，正拖着长长尾迹坠落下来，联想到刚刚才入手的传说祷告。
“是无上意志抛下了艾尔登流星。”
“不错嘛，你连这个都能联想到。”托丽娜有些吃惊。
唐恩没搭理她，看了看流星又比对了一下熔炉，总觉得这颗流星不是去砸抢夺之人，而是坠入熔炉之中。
凡人轰出去的是祷告，而无上意志丢下来的这颗流星，本质上是艾尔登之兽，莫非——
“托丽娜，告诉我生命熔炉在哪里？”
女孩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朝下。
“就在这里。”
论年龄，米凯拉其实不大，可是她与只知道看书的菈妮不同，除了被蒙格抓走，之前的时间全在探索秘密。
以托丽娜之名行走交界地，寻找解决猩红腐败的方法，不可避免的就要去接触黄金树起源，所以她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生命熔炉，在这？
唐恩又看了眼雾蒙蒙的地下空间，还有那古怪树根间磅礴的生命力，其实他刚来的时候就怀疑了，这种密闭空间怎能供养那么多古怪生物，连卢恩熊都有两只。
哦，还要再算上熔炉骑士，如果没有我的出现，葛孚雷不会这么早醒来，而熔炉骑士也会安静呆在各处，再盘点一下位置——
与这树根相关的就占了大半，不远处的导水桥入口，英雄墓地，还有深根底层，就有足足六骑，史东薇尔那两个好像也有关联。
有点意思，看似破碎，实际上冥冥之中都有联系。
唐恩捏住下巴，思索着问道：“所以黄金树就是生命熔炉？”
“有些区别，但你可以这么认为。”托丽娜也思考了一下，略显唏嘘的叹了口气：“只不过岁月变迁，原本的赐福变成了诅咒，以前的尊贵成为了卑劣。”
“你说的是蒙葛特和蒙格兄弟俩吧，也对，考虑到他们的父亲是葛孚雷，这位与生命熔炉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王，同样作为黄金血脉，菈妮兄妹几人就没有这些问题。”
“还有葛德文，只是他的情况与噩兆之子有些不一样。”托丽娜补充道，忽而话锋一转：“不过亏你能查出这么多事情来，其中每一件都是绝对机密，知道的人必须死的那种。”
“世上没有绝对的，你也不看看我杀了多少半神。”唐恩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其实他也很好奇葛德文又是什么样，可想到他死都死了，纠结这个也没意义。
“所以生命熔炉成为了黄金树的一个阶段，正因如此，黄金树才建立了几乎不朽的王朝？”
“嗯，祂们不分彼此，但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唯有时间才能不朽。”托丽娜一如往常的说着谜语，但这份唏嘘唐恩却懂。
玛莉卡为什么要跳反呢？还布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唐恩不清楚，也没多大兴趣，反正他自己是受不了成为傀儡任人摆布，越强大的人越受不了，如果再牵扯到自己的爱人和子嗣，那么结果唯有一个——
反他娘的！
“你这些情报帮了我大忙，总算知道该怎么做了。”唐恩看向了死王子那边，那里是深层树根的中心。
要对抗无上意志，杀几个半神是不够的，甚至连那些如败犬般的神祇都不够，他得拿到交界地王冠上的瑰宝，生命熔炉又或者说黄金树。
这份不知道多少年的积累用命定之死烧成灰实在太可惜了，怎么做他尚无头绪，却知道首先要把葛德文给剥离，否则吃下去也太不讲卫生了。
“去见你的兄长吧。”唐恩一掌拍下，将石碑化作粉末，这个秘密没必要保留下去。
“你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所以才要去亲眼见证。”
唐恩把托丽娜夹在腋下，直接从几十米高的平台上跳了下去，然后径直走向前方的空洞。
扭曲的树根形成了大门，隔着老远，唐恩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就像把脑袋伸进了沼气池，臭的令人作呕。
唐恩很想张开嘴，发出同样很臭的怒号，考虑到托丽娜就在身边，就生生忍住了。
穿过‘大门’，脚踩到几乎成淤泥的水潭，光线比外面更暗，他不得已放出了一团‘星光’，随着光芒大盛，一个难以描述的东西出现在唐恩眼中。
空洞最里侧，飞舞着大片蝇群，嗡嗡嗡的翅膀扇动声连成一片，可想而知，此处有多么不洁，而这蝇群中央则是一张人脸，不，那也称不上人。
躯体犹如融蜡与树根黏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四肢，唯有一张如大扇贝似的脸庞，脸庞外侧似乎被翅膀包裹，看起来颇为眼熟。
唐恩看了半天，只能说那是一大坨乱糟糟的东西，仿佛存在世上便是一种亵渎。
这就是死王子，原本的‘黄金’葛德文？
唐恩甚至感到了一种悲哀，英雄末路的悲哀，他怎么也无法和史诗中的英雄联系起来，总算知道托丽娜为什么想要他体面死去了。
‘黄金’葛德文是谁，那是王朝的接班人，古龙战争的英雄，堪称威力加强版的扶苏。
他与古龙化敌为友，首先靠的是实力，比拉塔恩更强的实力，按文献记载，他褪去了葛孚雷的野蛮，以智慧和宽厚著称，擅长艺术与军略，若他能顺利成王，亦或者摄政监国，黄金王朝还真能不朽。
可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却变成了这幅模样，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兄长，我的好友葛德文的模样。”托丽娜轻声说道，泛着浓浓的怀念与悲伤。
“嗯，可惜没能见证他的史诗。”唐恩没有回头，并未去看托丽娜软弱的一面。
换位思考，如果拉塔恩变成这幅模样，他也会充满悲伤和愤怒，想尽办法给他一个体面。
原来如此，葛德文附着在大树根上，就如病毒一般，将‘死’通过树根传递到整个交界地，让‘回归’逐步崩塌，就像钝刀子杀人，缓慢地消磨黄金律法。
死诞者由此产生，它们的亵渎让黄金律法扭曲，毕竟黄金树并没有多少智慧，在卡BUG以后就会自动调节，失智病和破碎战争由此而生。
“一切的原点吗？但褪色者即使成了王也没办法解决，因为葛德文早已和大树根融为一体，新的王也不过是让末日慢点到来，除非将黄金树点燃，将树与葛德文一起烧掉，再重头开始。”
等等，任何人想要成王都必须烧掉黄金树。
唐恩瞳孔微缩，忽然联想到一个问题，成王只是个骗局，拥有大卢恩也不可能进入黄金树内，而那拦路的尖刺是拉达冈布下的。
这条黄金律法的忠犬还设了个局？也对啊，他是黄金律法的忠犬又不是黄金树的忠犬，为了‘未来’牺牲当下也是可以接受的，总比一起完蛋的好。
可是烧掉黄金树真能根除死王子吗？为何什么都不改变就继承为王，被称为‘衰颓时代’？
“你在想什么呢？”托丽娜感觉唐恩变得奇怪，唏嘘消失，眼神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惊讶。
“在想你父亲布的局，很有点智慧。”唐恩没头没脑的答道，总不能说他已经在从‘结局’反推了吧。
“父亲是一位伟大的王，至少对黄金律法是这样。”托丽娜接受了这份赞誉，甚至有点小骄傲，看起来父女关系还不错。
“但他对我是一种阻碍。”
“放心吧，至少现在不会干扰你。”
唐恩轻轻点头，也没说玛莉卡与拉达冈之间的联系，以托丽娜的智慧，估计老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踩着恶臭淤泥向前，那扭曲的树根在眼中放大，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郁，葛德文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动作，他就隐在密密麻麻的蝇群之中，溃烂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来客，就像在审视觐见死亡之人。
好大，这已经完全和大树根融为一体了。
唐恩仰着头，作为一个‘名医’，他正观察着患者病情，本来以为距离阿褪那时还有几千年时间，葛德文亽不至于病入膏肓，可现在一看，其身体已经完全融了进去。
太粗了，而且我看不到他四肢，完全不知道已经融入了哪里，物理切除可以跳过了。
“唐恩，你有办法吗？”托丽娜也在观察，当然她的能力派不上用场。
“葛德文是精神死亡，梦境也不可能把他给拖出来，而肉体与大树根融为一体，足够免疫所有的物理手段。”唐恩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普通人来觐见死亡其实并无鸟用，因为死亡永远不会回应你，唐恩总不能跳到死王子脸上给他画涂鸦吧，又或是提刀狂砍，不过看看这树根面积还是洗洗睡吧。
用物理方式筏倒大树根，累死唐恩也做不到。
“然而有一个人可以作为桥梁，链接死亡的梦境，或者说死后空间，我早就准备好了。”
唐恩看向侧面，黑衣少女静静坐在阴影之中，眼神不好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菲雅，或者说死眠少女就在此处，而她身边还有个头戴飞碟盔的骑士灵魂，当目光对上，少女并没有畏惧，像是在这片死亡充沛之地，获得了从容。
“无首大人，您终究开始来觐见死亡了。”菲雅慢慢起身，行了个屈膝礼。
唐恩并没有追究她摆了自己一道，双方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从不奢求忠诚。
至少这个死眠少女做的事，对他是有利的，如果说交界地谁能成为桥梁，链接死亡的梦境。
非她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