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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三八 欲借风霜(三)

望阙台 谢一淮 3004 2024-01-21 11:06:24

谢承瑢下了朝,慢悠悠走下台阶。

有官员过来问好,他习惯地敷衍陪笑,等人送走了,他还是慢悠悠地往宫门走。

“谢节使!”

谢承瑢回过头,是御史中丞刘宜成。

刘宜成躬身作揖:“我与谢节使好久不见!”

“刘中丞。”

刘宜成鼻子好,稍稍离谢承瑢近些,就闻到一阵酒味。他皱鼻,说:“节使方才回京,第二日便来上朝,着实是辛苦了。”

谢承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中丞在御史台任职,不知道无故缺朝请是要被降罪的么?”

“是了,我以为官人在秦州久了,全然忘了朝中的规矩。”

谢承瑢戍边这几年,胆子练大了,性子也练躁了。他不想和人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不想给好脸色就不会给好脸色。他转头就走,弄得刘宜成非常尴尬。

刘宜成疾步跟上去:“节使在秦州呆了五年,性情大变,好像全然换了一个人。”

“人再怎么变,规矩还是知道的。”

“哦,那官人或可知,朝请前夜不能饮酒?”

谢承瑢瞥了他一眼,笑道:“叫中丞抓到我的把柄了?”

“岂敢。我就是来同节使打个照面的,都是同僚,当是挚友,总不能次次见面都闹不愉快。”刘宜成朝他又作揖,“官人性子一向温顺,不能被秦州的风染了,变成粗俗之人。”

“武人岂敢与官人比肩,在下一直都粗俗不堪,从未温顺过啊。”谢承瑢没回他的礼,到门口寻到仆从,拉了马就走了。

刘宜成站在远处,思来想去觉得不快活。他暗自骂了一句,转身回宫城就往崇政殿去。

李祐寅批札子呢,才见均州禁军雄略两厢都指挥使代议恒上的奏疏,均州马步军副都部署骆永诚心地狭窄、目光短浅,或有虚报军饷之嫌,难当统帅均州禁军之任。

才看完,便听刘宜成过来告状,说宁州节度使谢承瑢宿醉朝请,藐视君上。

李祐寅听了大笑:“你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了?”

“臣闻到了,臣鼻子灵敏,绝不会闻错。”刘宜成拱手,“谢承瑢在秦州久,性情大变,又因手握重兵一直目中无人。初回京便无视君上,官家不可轻易委以军权,当再思量。”

“我没说要给他军权啊,卿多虑了。”李祐寅神色怡然,“卿同他说过话了?又如何知道他性情大变?”

刘宜成道:“他确实是性情大变,臣能体会出来。”

“哪里变了?”

“他……他说话,比以前直了,毫不忌讳,脱口而出,令人汗颜。”

李祐寅笑意不减:“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刘宜成不依不饶:“官家,宿醉后上朝,确该处罚。”

“罚,当然罚。不过他身无它职,仅一个节度使的虚名,我要怎么罚?总不能因他宿醉后上朝,就降他为承宣使吧?”李祐寅用朱笔批阅札子,悠悠说,“你都说了,谢同虚喝多了酒。人喝醉了,当然口不择言、说不出来好话,这与性情无甚关系。宿醉上朝确实不妥,那我就罚他一个月俸禄,叫他闭门思过,回头我再好好说他。”

刘宜成心中不满,但既然官家如此说了,也不好再逆官家心意,便拱手退了。

李祐寅依旧在批札子,累了,抿了一口茶,对韦霜华说:“罚谢承瑢一个月俸禄,不许他出门再饮酒。另外,我还有事要同他讲,五天后等他下朝,叫他过来见我。”

“是。”

*

谢承瑢自秦州回来,确实有所长进。他给原先在殿前司一同共事的关系不错的都带了礼物,归京第二日发了一圈。

韩昀晖与他有五年没见,这会儿又得了他送的一杆枪,格外欣喜,直夸道:“同虚成长了,知道人情世故了。”

“算不得什么人情世故,我不过想着五年没见,不能空着手回来。”

谢承瑢给纪鸿舟也带了好东西,不过他二人似有隔阂,还因当年太尉一案。太尉下狱,与谢祥祯脱不了干系,与谢承瑢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有这一层原因,纪鸿舟没法全然相信谢承瑢,见了面也扭扭捏捏,只作表面。

但谢承瑢并不计较什么表不表面,愿收就愿送,不愿收的,他也并不是很在乎。他回京也不是为了巴结人的,旁人怎么想他,他是真的全然不介意。

送完了礼,他正要回家,迎面又碰上一个小将。

这人瘦瘦高高的,身型相貌皆平平,他脸上总带着仰慕的笑,愈靠近就愈烈。

谢承瑢好像见过这人,但记不得名字了。他想了半天,迟疑说:“你是……”

“节使,我是贺近霖。还记得我么?”

谢承瑢应当是记得。他问:“怎么了?”

贺近霖朝他作揖:“我与节使数年不见,近两千个日夜,节使别来无恙?”

“无恙。”谢承瑢终于想起来这个人了,实在是不容易。他说,“你原先还是个小兵吧,现在都成将了?”

“是节使激励,我一日不敢懈怠。”

谢承瑢颔首:“激励不敢当,我还留有一个小铜人,从秦州带回来的,就送给你了。”说罢,他从袖子里拿一只青铜人出来,递给贺近霖,“东西不贵重,当作是我的小小心意。”

贺近霖激动得眼含热泪。他双手接下:“多谢节使,我当全力以赴。”

他将铜人握在手心里,目送谢承瑢远去,内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谢同虚还是谢同虚,他想。

谢承瑢刚走出殿前司大门,宫里中官就在门口等他,顺便把因“宿醉朝请”被罚俸禄,无事不得离家的官家口谕告诉他。

消息传得很快,不知什么时候传到谢祥祯耳朵里。谢祥祯愁着没空抓儿子,马上就遣人去捉谢承瑢。

谢承瑢还没走,小兵和他说话,他也当作没听见。

小兵又跟他说:“节使,殿帅请您去一趟。”

谢承瑢无法装作听不见了:“殿帅找我何事?”

“不知,只叫您去一趟。”

“我不去了。”谢承瑢说,“我身无军职,不可长久于营中。殿帅若有事,到住处再找吧。”

小兵问:“节使住哪里?”

“殿帅不知道我住哪里?”

“他……他应该知道吧?”

谢承瑢笑笑:“那就让他来找我,我不见了。”

其实谢祥祯不知道他住哪,他单纯不想见。

**

谢承瑢禁足五日,又遇百官大起居。他到紫宸殿上朝,明明他什么话也没说,却被人再参了一本。

参他的是现任神策军左第一军都指挥使秦书枫,说他“回京不务正业,自由散漫”。

谢承瑢自己都觉得好笑,也没有反驳。

这自然是一件小事,李祐寅也没有在乎,糊弄几句就过去了。下朝时,他忽然想到秦书枫在朝上的弹劾,心中一动,问韦霜华说:“秦书枫以前同谢承瑢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韦霜华回忆半晌,说:“与谢节使倒没什么过节,不过是秦官人性子耿直,见事不惯爱出头。”

“是了,他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毛病。”李祐寅回到崇政殿,跟边上王求恩说,“你叫谢承瑢到崇政殿一趟,等谢承瑢走了,你再叫秦书枫过来。”

李祐寅在崇政殿里等人,看见韦霜华研磨,随口一问:“唐娘子是在这几日要临盆么?”

“医官算了日子,大约是在这几日了。”

“我这几日忙,你叫皇后去瞧着,有什么事儿,全交给皇后处置吧。”

“是。”

李祐寅摸着玉珠:“润珍这几日怎么样了?”

韦霜华说:“殿下照看着呢,与往日无异。”

说话间,谢承瑢来求奏对,李祐寅也不再说后宫之事了。

谢承瑢来了,看起来没有喝酒。李祐寅忍不住笑道:“谢卿酒醒了?”

谢承瑢拜道:“臣拜见官家,酒醒了。”

“那是秦州的酒好喝,还是京城的酒好喝?”

谢承瑢如实答道:“论酒,哪里都比不过珗京的酒。”

“可惜了,珗京的酒,你最近没机会喝了。”

李祐寅拿过一封奏疏,叫韦霜华递给他,“这是均州雄略军两厢都指挥使代议恒呈上来的札子,你瞧瞧。”

提到均州,谢承瑢不由轻抬眉,对上李祐寅的眼睛。

“怎么,你的心还在西北?”

谢承瑢接过札子:“臣在秦州久了,遇西北之州,心有触动。”

李祐寅等他看完札子,问:“看懂了么?”

“臣不知官家意思。”

“去年正月,均州马步军都部署王生死了。朝中缺将,均州虽为军事重镇,但同延州近,我想着再怎么样,战火也不会先延到均州,所以就没立即派遣任命新的马步军都部署。均州那块儿,暂归均州马步军副都部署,也就是这个骆永诚管。代议恒你记得的,均州屯驻禁军的将领。”李祐寅揉捏手指,“均州离延州很近,这几年延州小战不停,均州形势也紧张。如若均州的守将是这般人物,我怕有岔子。但,也不能排除是私人恩怨。卿觉得呢?”

谢承瑢来回读了三遍,说:“均州是重镇,离延州也近。西北路遥,如有战火,朝中未必知道得快。”

“我正是担忧这一点。延州是口,均州就是咽,平庸之将,难任重职。你才从秦州回来,应当比朝中其余将领更能摸得清西北战况。”

谢承瑢望向李祐寅。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李祐寅手指叩几下桌面,“这个骆永诚,不是个简单之人。”

“臣……臣当回避均州。”谢承瑢低头,“官家应择他人。”

李祐寅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承瑢携奏疏而跪。

“均州远,我不能亲至,许多事都看不清楚。把你调过去,完全是因为你有能力。均州马步军都部署不算是闲职,将来延州、秦州再战,调遣你过去也方便。珗州太远了,把你关在珗州,实在叫你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三衙的差遣也不太阙,你闲了,就每日饮酒,藐视君上。”

“臣无任何藐视君上之意。”

李祐寅心情不错,说话也轻快。他说:“我放你去均州,你要知道怎么做。骆永诚,他若是不成气候,你就看着办吧。我可以赐你便宜行事之权,你觉得如何呢?”

谢承瑢思忖着,又把札子读了一遍。

“便宜行事,是杀之,还是伏之?”

李祐寅反问:“你觉得呢?”

谢承瑢说:“臣无权处置任何一个将领,大周不杀官吏。”

“该怎么处置骆永诚,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我把均州交给你,你当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谢承瑢不再问了,叩首说:“臣恭奉陛下诏。”

【作者有话说】

注:本卷出现的“马步军都部署”、“兵马钤辖”等职位,99%带了作者私设,和历史不一样的哈。

三衙管军有空缺,但李祐寅就是不想把珗州禁军的军权给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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