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曹规全、崔伯钧、冯迎三人快步走到都堂议事。
冯迎说:“我就知道这事不一定能成,官家摆明了是偏袒太子,我们再做什么都无用!”
“珗州都闹成这样了,官家还能视若无睹?绝不可能。只要我们再奏、再谏,一定能让官家废掉太子。”崔伯钧说。
“可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太子再怎么不修德,官家也不会废了他!官家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冯迎又说。
曹规全一直默默不语,等二人争论完,他才说:“官家培养皇后培养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抱着皇后会辅佐太子这一幻想么?岂知皇后野心极大,不甘将来只做太后。官家最害怕女人觊觎他的位子,先太后如此,皇后亦如此。”
冯迎问道:“你意思是,弹劾皇后?可皇后身在后宫,前朝如何能动到她?”
“想要动她不是很容易么?她能造假祥瑞,我们为何不能?要让官家看到她的野心,先废皇后,才能废太子。”
*
下了朝,纪鸿舟暂且丢下御龙直、皇城司的公务,特地跑到韶园去望一眼。
昨夜里谢承瑢差点没了,纪鸿舟也非常担心。昨天走的时候,谢承瑢已经醒了,能说话、能抬手,看样子像是好了。但纪鸿舟害怕是回光返照,所以现在又急着去看。
去探望谢承瑢是一方面,和赵敛说朝廷形势也是一方面。赵敛今天没上朝,多半不知朝中事,明日就是百官大起居,赵敛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才到了韶园,纪鸿舟便去瞧了谢承瑢。看谢承瑢脸色比昨日好很多,精神也有了,大概是无大碍了。他松了口气。
“郎中说要日日服药,也不准下床,这几日我就在家里照料他。”赵敛说。
纪鸿舟忙把赵敛拉出门去,问:“什么意思,这几日都不上朝了?”
“昭昭病成这样,我走不开。”
“你不知道朝里发生了什么?现在有一半的臣子都在弹劾太子,求官家废立,官家犹豫不决。后来还是先把刘宜成下乌台狱,以此来挡一阵。你今日没来,恐有人在背后编排什么。”
赵敛不屑道:“随他们说,我病了,还能不给告假吗?”
纪鸿舟无奈说:“你这也病得太巧了,昨天太子才出事,今天你就告假,官家心里肯定有想法。”
“管他想什么,我最近是没心思管他们。”赵敛烦躁地扯袖子,“我一心不能二用了,朝里的事,你多盯着吧。”
“有什么事儿我再告诉你。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
纪鸿舟郑重说:“我爹年纪大了,他之前在三衙里都没什么权,出征、打仗,官家也都不用他。这几年好不容易做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又卷入党争,日日担惊受怕。他已经向官家辞官了,想要致仕,官家还没批复。”
“致仕?”赵敛疑惑地望着纪鸿舟,“纪伯伯致仕了,殿前司的兵权怎么办?现在崔伯钧是殿前司都虞候,将来很有可能做殿帅。等他做了殿帅,珗州一半禁军兵权就落入他手里了。”
“我知道,可我爹年纪大了,实在没什么精力在党争上了。他致仕了,也未必是崔伯钧做殿帅,步军司副都指挥使的官比殿前都虞候大,或许是你升殿帅。”
赵敛却不以为然:“我手上有步军司的兵权,官家再给我,只能是马军司,绝不可能是殿前司。官家不信赵氏,除非是走投无路了,不然决不可能是我掌殿前司军权。”
纪鸿舟说:“我放眼望去,能与崔伯钧争的只有你了。拿了殿前司的军权,太子殿下就胜券在握。”
“太子?”赵敛想到李晔临在东宫里做的那些事,不免生厌,“我未必走到那一步,如若阿昭不好,我肯定要辞官的。”
“你疯了?”纪鸿舟难以置信,噎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你辞官?做到这份上,你要辞官?”
“我有软肋弱点,且做权臣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的,我爹爹、我翁翁、我曾祖,我舅舅,还有谢家那些,谁有好下场?相比位极人臣,我更想长命百岁地活着。”赵敛怕这话给谢承瑢听见,故意把纪鸿舟拉远了,又说,“做不做得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我不在乎。现在刘宜成下了大理寺狱,正是我为阿昭平反的最好时机。替他洗清冤屈后,我就要走了。”
纪鸿舟紧张说:“要替谢同虚洗清冤屈,崔伯钧也是一定要下来的。其实只要打掉他们二人,太子登基就有望了。”
还没说完,阿福就在长廊里报:“二哥,外面有个林官人来见。”
“请林官人进来。”
趁着林珣没过来之前,纪鸿舟又说:“二哥,辞官的最好时机,是太子登基之后。你在那时候走,比在这时候走,要明智得多。”
赵敛冷冷笑:“如果太子被废呢?如果嘉王登基了呢?到那时候,我就走不了了。”
*
林珣过来,将收集到的有关白玉馆的证据全部拿了出来。
他说:“我已经查清楚了。曹规全未中进士前,家徒四壁,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是王氏用开白玉馆的钱接济曹家,供曹规全读书,这才换来曹规全的进士。”
纪鸿舟道:“所以曹规全做了吏部尚书后,利用自己职权之便,争取了白玉馆合法纳收罪臣子女妻妾的资格。此二人不就是蛇鼠一窝吗?”
“正是。我又从这一条线去查了曹规全,但曹规全手里非常干净,没有和营/妓有关的线索。”
赵敛幽幽说:“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的手弄脏的。”
林珣说:“是如此,但我去查了崔家,发现崔家有些破绽。”
“什么破绽?”
“崔伯钧有很多个兄弟,其中有一个五郎从了商,常在江南活动。”
纪鸿舟很快反应过来:“江南,该不会是做买卖娼妓的营生吧?”
林珣点头:“我怀疑如此,也叫人去扬州查这个崔五郎了,还要再等等。崔伯钧与曹规全私交甚笃,有件事儿至今没传出来,但非常震撼,我是听来的,未必成真。”
“你说说看。”
林珣接着说:“崔伯钧曾有一个妹妹崔三娘,早几年病故了。恰好曹规全也有一个庶子早逝。不是说未成家的子女不得进祖坟吗?曹规全便和崔伯钧成了亲家,让这个崔三娘和曹规全那庶子结了冥婚,这就能有个像样的坟了。宰相难与武臣结亲,但只难在活人成亲,死人就管不到那么多了。所以这事儿知道的人少,连官家都未必知道。”
纪鸿舟听罢,不由觉得一阵恶心。他回忆起崔家做的种种,逼婚、刺杀,什么样的缺德事都有。若不是崔家逼婚,他能与程庭颐到西北吗?若不是去了西北,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他想着,怒不可遏,咬牙切齿说:“在他们眼里,只有成婚是大事,死了活了的,都不要紧。”
“知道这一层,我想,江南买卖娼妓的事儿就和曹规全脱不了干系了。再深挖一下,应该可以查清。”林珣说。
可赵敛说:“买卖在籍娼妓不是罪,买卖脱籍从良的女子才是罪。就算是查到崔伯钧勾结曹规全买卖娼妓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只负责倒手卖,有违法纪的是江南的买家。”
“可他们把人卖到江南,是为了笼络当地禁军,这算什么罪?这算是谋逆罪。”林珣对此深恶痛绝,“之前诬陷卫王谋逆,他曹规全可没少出力啊。”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爹当年的事,有曹规全的主意?”
“你不知道?”林珣疑惑地看着赵敛,“是了,你在西北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自然不知道。这是我从皇后那里听来的,派卫王平定叛乱,设殿前司都点检,明升暗降,全是曹规全怂恿官家的。官家因道士写的贺词耿耿于怀,以为卫王会取代皇权,所以下狠心诛杀。”
“什么?”
林珣又说:“办法都是曹规全出的,可弹劾的却是鄢王和杨荀。还有谁说曹规全不是好手?借刀杀人,干干净净!满盘皆是血,唯他最清白。事成了,卫王是奸邪;事不成,鄢王是奸邪。反正官家永远是明君,曹规全永远是贤相。可怜鄢王和杨荀,做了别人手中刀、局中棋,还要被后人口诛笔伐。所为何?不就是忠君么?可君如何待他们的?”
赵敛沉默良久不言。
林珣说:“我一直和观忱说,谢家是忠良,可总是缺些心眼。他们一心为的是官家,哪怕是战死在沙场,哪怕是被奸佞囚禁在牢狱里,也不肯说一句官家不好!当年曹规全因为批评先帝才得以留在京中,现在所作所为,可真是配不上当年风骨!”
纪鸿舟颇为震惊,在他记忆里,弹劾卫王私藏甲胄时,曹规全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当时是官家眼里最受宠的文官,怎会一言不发呢?没想到是如此!
“曹规全能想出如此恶毒的办法陷害卫王,二哥,若是轻易放过他,世人就都不知道他的劣处了。”纪鸿舟说。
赵敛冷哼,问林珣说:“这是皇后叫你来说的?”
林珣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我说的句句属实。”
“我没说不属实。今天我没上朝,不是因为我对太子有什么不满。”赵敛说。
“我知道。”林珣从容回答。
赵敛又说:“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还请你转告皇后殿下,该我做的事,我一一都会做到,望殿下放心我。”
听此,林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端端正正作揖说:“观忱有气度。刘宜成如今已下了大理寺狱,我也找了陈复来审。你有什么账,这一回全部算完,我和皇后殿下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等林珣要走,已经是到用午饭的时候了。赵敛留了林珣一次,但林珣推脱着说刑部还有事,要走。既如此,赵敛也就没有再留他了。
“你意思是,皇后看你今日没有上朝,怕你临阵倒戈,所以特意找了林珣来提点你?”纪鸿舟问。
赵敛说:“你看他反应,不是显而易见吗?太子这番实在可恶,天理难容,连皇后都觉得丢人。若不是因为要尊正统,我也未必会支持太子。”
纪鸿舟大惊失色:“可不兴这么说!”
“我还朝一年多,林珣有那么多机会告诉我爹爹的事,可他从来不说。太子一出事,他就有话要说了。我不上朝很巧,他对我说这些也同样很巧。但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和崔伯钧一道的。”赵敛不想再说朝里的事了,恰好是用午饭的时候,便问纪鸿舟,“在不在我家吃饭?天气热,吃点清淡的再走吧。”
“是因为谢同虚要吃清淡的吧?”纪鸿舟笑笑,抱拳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说】
我 来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