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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七四 红笺小字(一)

望阙台 谢一淮 3356 2024-01-21 11:06:25

整个珗州都铺了白,什么彩灯、什么锦缎,全都换成素色。有大臣着孝服往宫中去,百姓们也穿了孝衣,在宣德楼下哭丧。

赵敛站在武官最前列,朝官家灵柩跪拜。他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武官,皆服白挂泪。

灵柩旁跪的是冷静的寇从英,还有泪流满面的李晔临。

李晔临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嗓子也嘶哑得不能说话。

辛明彰在边上见群臣,几度哽咽。她说:“官家走了,国如何,社稷如何?”

宰相张元熹便带头说:“宜令太子灵前即位,稳固朝纲。”

李晔临听了没什么反应,他还是跪在那里哭,只不过是一边哭一边玩手里的衣摆,丝毫没把群臣的话听在耳里。辛明彰见之生怒,喊道:“太子!”

“娘娘!”李晔临回过神来,立刻磕头说,“臣在。”

灵堂中静默半晌,还是林珣解围:“方才张相公说,太子殿下宜继承大统,可在灵前即位。”

李晔临抬起头来,懵懂地看他,说:“我,做皇帝?”

辛明彰不悦,忙给寇从英使眼色。寇从英在李晔临身边小声说:“殿下要三让后应。”

“哦……”李晔临乖巧地说,“我做不了官家。”

张元熹又说:“国不能一日无君,殿下是陛下亲立的储君,应继大统。”

李晔临又答:“我不能做。”

后来张元熹又劝了一回,李晔临完全忘记这是第几次了,反正差不多三回了,就随口说:“我做了,我做了。”

他走上去,群臣山呼:“陛下万岁。”

韦霜华跪在李祐寅灵前,听到灵堂上哄闹的声音,尤觉刺耳。他低头,为李祐寅烧了无数纸钱,流了无数眼泪。他的袖子里还藏着李祐寅赐给他的玉珠,那也算是官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吧。

李祐寅的陵寝名唤“永清”,也许是应着他没做太子时的名字,“元清”。在韦霜华眼里,官家只有叫“清”的时候最快乐。

下葬那一日,韦霜华也跟着去了永清陵,想要陪着官家走最后一程。皇陵是在山中,上山安葬要走好几个时辰的路。又是九月天,秋风刺人,多增添了几分悲哀叹惋。走过神道,走过碑亭,韦霜华越来越觉得前路崎岖了。

他说过要永远陪着官家,在他心里,“官家”也只是单对李祐寅一个人的称呼。他没办法再认另一个人做官家了。

送葬的队伍回京了,韦霜华却留在了皇陵的林中。他看着茂盛的树、巍峨的山,他对着宝顶张开手臂。

夜幕低垂,星月散落,终于是个晴夜。韦霜华和宝顶一同观赏着天上的星星月亮,他轻语着:“官家,今天有星星了。”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窸窸窣窣的叶响。

他没觉得孤单。

他拆下了串联玉珠的金绳,把一颗又一颗的珠子吞到肚子里。他就躺在山下,倚在李祐寅的“脚边”。他说:“我会永远陪着官家的。”

什么叫“永远”,人不会永远活着,只有死亡才能算是永远。韦霜华想。他一个宦官,是决不能和官家葬在一起的,但能葬在同一片山,也算是老天给他的最大恩赐了。

他看着星星,痛苦地转过脸,好像边上就躺着官家。官家又怎么会和他躺在一起看星星呢?韦霜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还是伸手去抚摸官家的头发,亲手为他编一个漂亮的辫子。

“如果您不是官家,如果我不是宦官,那就好了。”韦霜华虚弱地说。

“那下辈子,我就不做官家了。”李元清眯着眼笑,“你要永远陪着我啊。”

韦霜华也笑:“好。”

玉珠堵住了他的嗓子,他窒息地,枕着山石而去。

*

李祐寅驾崩,辛明彰和诸臣给他定庙号为“中宗”。

虽然辛明彰同李祐寅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但歌颂先帝是继位者必须要做的事。

登基大典上,辛明彰坐在李晔临身后的珠帘中,代新君发布了很多诏令。比如大赦天下,比如封赏。

新帝拜张元熹为左相、雷孝德为右相,封林珣为尚书左丞、董淳为尚书右丞,超擢陈复为刑部侍郎。武官中,有拥立一等功的赵敛不仅升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掌全殿前司的兵柄,还破例授了开府仪同三司,升了食邑食封。武将很少能做使相,除了开国大将,也就是赵敛了。

除赵敛之外,三衙管军几乎重置,原马军司副都指挥使张延秋未动,原步军司都虞候韩昀晖任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原马军司都虞候花流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彭鉴升为殿前司都虞候,授杜奉衔马军司都虞候,瑶前功做了步军司副都虞候。还有其他人升了官。

原本辛明彰还想授纪鸿舟管军的,可纪鸿舟拒绝了,他说:“臣安于现状,仅一个四直都虞候足够了。”他不想升官,辛明彰也就随了他的意思,没有再提了。

虽新君大赦,但八月里发动政/变的李元澜、崔伯钧,还有教唆政变的曹规全并没有被赦免。因三月丧期不宜行大狱,加上需要收集证据,就一直没有推勘。

一转眼,已到了神绶元年元月。

**

上元节前几日,珗州大小街终于撤了白,又挂上彩灯了。

正月十三,还未到元宵呢,京中就已经灯火璀璨。

十里长街明如白昼,百姓庆贺节日,好不热闹。谢承瑢也很久没出门了,他闷在家里好多天,见到的人除了赵敛还是赵敛,没什么意思,就想出去转悠。他想着,人们上元才出来玩儿呢,正月十三哪有什么人?特意挑了这日出去,谁知街上还是挤满了人。

“前几个月国丧夜禁,国丧一过,自然都出来玩了。”赵敛说。

谢承瑢颔首:“也是,他们也是被闷久了。”

在家闷久了,就爱弄新鲜玩意。今年又出了很多新灯,站那儿喷火的,挂树上撒火星的,总之千奇百怪。

在街上还能碰见人卖艺,什么胸口碎大石、脚踩刀锋舞,总弄得谢承瑢很惊诧。

“在胸口上碎石头,人都要被砸没了。”他说。

赵敛听了大笑:“人家那是有绝技,普通人碎大石肯定没了。”

谢承瑢说:“在你胸口放一块,你还活着吗?”

“放石头我不知道,但你在我胸口压一压,我还活着。”

谢承瑢语塞,耳朵忽然红了,嗔怪道:“闭嘴吧,听你说话,还不如听树上小鸟说话呢。”

赵敛喜欢跟他贫嘴,看他说不过了,追着问:“那你说树上鸟说什么?”

谢承瑢随便看,还真看到树枝上挂的鸟灯。灯做得很漂亮,黛色小鸟,嘴巴、翅膀还会动,但不会说话。他盯着鸟看,随口一诌:“鸟说赵二怎么这么烦人呢。”

“你再这样,一会儿我不给你买栗子糕了。”赵敛威胁他,“你再这样,我连荔枝酒都不请你喝了。”

“不请就不请呗,我自己买。”

赵敛气急败坏:“我请,我怎么不请你?谢昭,你怎么从来都不让着我啊,你喊我几声好哥哥,我不就随你心意了!”他在谢承瑢耳边吵,跟小孩儿一样。

谢承瑢刚想说他是“小孩儿”,转头看去,街边正巧有个和阿娘撒娇的小郎君,说话语气、行为姿势,和赵敛如出一辙。

“看吧,你和那儿的小郎君有什么区别?”谢承瑢无可奈何,“请我喝荔枝酒吧,我给你买栗子糕。”

赵敛说:“那你求我,喊一声好官人,我就请你了。”

谢承瑢知道他得意,顺着他说:“好官人,你就请我吃一回荔枝酒吧。”

赵敛得逞了,欣然说:“走,我带你去买。”

街上人多,鲜有空地,稍不留神就要被挤散了。赵敛担心和谢承瑢挤散,不仅要谢承瑢走他前面,还要在后面偷偷牵住谢承瑢的手。

“这么多人,醉仙楼没地儿坐怎么办?”谢承瑢开始担心了,“没地儿坐,我们就吃不成了。”

赵敛说:“没地儿坐,就买回家吃。”

“可我还想看灯呢。”谢承瑢气馁地看人群外的路,说,“往哪儿走?我不认路了。”

“往东边。”

谢承瑢拉紧赵敛的手,笑着说:“你可不要走丢啊,到时候我找不到你了。”

赵敛凑过去,贴着他走路:“我跟好你,不会丢的。”

醉仙楼果然没位置了,酒也还剩几坛。酒博士招呼说:“好官人,把酒带回家也吃得!”

谢承瑢听了,在赵敛边上偷笑:“好官人,他也叫你好官人。”

赵敛憋不住笑意,在袖子底下轻捏谢承瑢的手掌,说:“你今天不叫我一万遍好官人,就别想睡觉了。”

他把最后两坛荔枝酒买走了,才碰上酒坛子,谢承瑢就说:“喝这个还不就是玩玩儿?荔枝酒,荔枝覆酒,酒味稍欠,不会喝醉的。”

“你非要喝醉做什么?”

“喝酒不喝醉,算是喝酒了?”

赵敛沉默半晌,又同酒博士说:“再拿两坛临春赋。”

没座儿可以喝酒,谢承瑢又不想回家,就抱着酒坐在醉仙楼的后院里。后院自然也是有人喝酒的,亭子已经被占了,他们没地方去,就只能坐在院子角落的梨花树下。

上元节,梨树还没开花,也见不着什么叶。一抬头,就是光秃秃的一棵树。

谢承瑢喝了一口荔枝酒,说:“我和二哥熟络起来,是不是就在这儿?”

“是啊,梨花比剑。”赵敛和谢承瑢喝同一坛酒,他尝到浓浓的荔枝香味,赞叹道,“酒还是当年的酒,人也是当年的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

“还不够好?”

谢承瑢笑起来,说:“好,要是有梨花就更好了。”

赵敛把酒递给他,又去看头顶的梨枝,说:“花在不在不要紧,人在就好了。人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好。”

谢承瑢良久不语,他看着赵敛漂亮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沾了酒的嘴唇。上元还冷,偶有凉风吹过来,正巧把赵敛身上的香味也带来了。

好香,不是衣服的香味,也不是酒的香味。

谢承瑢忽然觉得好渴,他拉着赵敛的手指说:“二哥,我喝醉了。”

“骗人。”赵敛不信,他仔细去瞧谢承瑢的脸,一点红晕都没有,怎可能是醉了?他撇嘴说,“你就喝了一口,怎么会醉啊!”

谢承瑢闭上眼笑:“你再靠近点儿,就知道我醉没醉了。”

赵敛又靠近了点儿,傻傻地说:“我不知道你醉没醉。”

谢承瑢忽然抬起宽袖,遮住赵敛靠外那边的侧脸。他迷离地盯着赵敛的眼睛,倾身上前,衔住赵敛柔软的嘴唇。赵敛嘴里有浓浓的荔枝香味,只亲一下,就能让谢承瑢醉昏头了。

“二哥……”他松开嘴,哝哝说,“我真的醉了啊。”

赵敛脑子一下炸开了,连身上的血都烧起来了。竟然主动亲过来,那他还能放过吗?立刻上前再吻。

他吻得很深,叫谢承瑢完全逃不掉。谢承瑢想推他,却被他圈住两只手的手腕,背到身后去。

谢承瑢骂道:“滚蛋。”

赵敛旋即回过神来,立马松开手、松开嘴,连嘴唇上的湿润都不敢舔了。

“我脑子昏了。”

他看着谢承瑢喉结上淡淡的红印,真庆幸及时停下来了,不然今天胸口碎大石的就要是他了。

谢承瑢心怦怦跳,他越过赵敛去看亭子里的人,又看醉仙楼楼上的窗子,幸好酒客都在喝酒,没工夫到底乱看,也幸好是这儿黑,什么都瞧不清楚。

“你以为这是在家呢?”

“对不起,你不高兴了?”赵敛弯下腰和他道歉,“我一时大意,你别恼我。”

“我没恼。”谢承瑢就是觉得有些羞耻,他摸到草地上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说,“等会儿回家,再、再亲吧。”

赵敛乖乖点头:“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谢承瑢语塞:“你急什么?这才什么时辰。”

赵敛还不急?他咕咚咕咚喝多了好多酒,每隔一会儿就要问:“能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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